马车轮毂轧在乱石之间,颇为颠簸。
周围的树丛一日比一日郁郁葱葱,愈发远离核心城市。
“夫君,现下已离京十日,你且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罗绫仙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她才收拾好马车队停下驻扎时使用的炊具,用布匹不停地擦拭木筷,以免它们腐烂发霉,没有办法干净地入口。
李长封当真狠心。
说不带仆从丫鬟,就真的一个也没有让她带,除了赶车牵马的几个护卫以外,一行人所有内务细活儿,都压在罗绫仙一个人身上完成。
罗绫仙原本干净细腻的指尖,都出现了一点裂痕。
一如她内心的安全感。
她越来越惶恐不安,当一个女人沦落到被丈夫强迫干苦劳力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她的死期。
罗绫仙必须想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 。
否则在这个世道,就算后续跟娘家人联系上,嫁给官员的女人无法主动提和离,如果不想做个没有户口的流民,完全只能任丈夫欺凌致死。
罗绫仙 的脑子很好,嘴巴一张 ,就把此次目的地的所有信息倒背如流。
“沱安县地处偏僻,却从来没有过黄河汛情。”
“若说是因为你在殿试时策论回答得极佳,一定要让你治河,陛下打发你去此地,根本不合常理。”
就算被强行扣押了嫁妆与家中带来的丫鬟,罗绫仙仍然有不可替代的见识,她一路从来没有停下那一双观察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一切局势。
李长封 一路上根本没有主动与罗绫仙说过一句话。
只能由罗绫仙来找话题,可她还是不太习惯自己与他骤然颠倒的关系,仍然抱有一丝思维惯性,语气缓和了许多,但是说话内容却还是强硬着:
”你与文方蓉厮混的这几个月,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仔细想想……我回头差人去淮扬寻求几份重礼,把其中的误会消弭,等贵人忘事,再多走动走动,你一定能回京城的。”
罗绫仙 咬着嘴唇 。
心里带有千万分的埋怨,自从李长封把外室接进家里以后,直接她限制在家,让她根本没有多少机会,与京城之中的贵胄子弟家的夫人进行交往。
李长封打心底里看不起罗绫仙的商贾出身,宁愿断了夫人手帕交,也要压着罗绫仙不能出头。
耳目阻塞。
消息就有滞后性。
明明李长封的仕途应该更加顺利才对。
一旦一个官员远离中枢去到地方外任,那他可能很久都得不到调动。
现今冗官太多,地方升职太慢,个个都盯着中枢的差。
离开京城容易 ,再回去可就难了 。
如果李长封不好好钻研,一辈子就做一个七品官,有可能直到致仕之时,才是个五品。
五品诰命夫人……
要是带着这个封号死了,罗绫仙这注定要吃的苦算什么?
算她下贱?
自从李长封带外室回家,罗绫仙的心也就渐渐冷了。
她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事实—— 李长封对自己毫无爱意,只有利用。
如果里子都没有了 ,就连面子也得不到一个好 ,罗绫仙怎么甘心呢?
李长封听得懂罗绫仙所有的潜台词,他轻蔑一笑:
“呵,你脑子里想的永远都是攀高枝。”
当什么中枢高官,根本不是他的人生追求。
李凌乙冷冷地瞥过罗绫仙漂亮上挑的眼睛,却想着自己外室圆润下垂的潋滟杏眼。
他捏着腰间香囊,心里发狠。
要不是这个女人一定要霸占着正室位置,而且毫不容人,他怎么会和自己的蓉儿分开?
李凌乙胸口堵着气,便口无遮拦起来:
“陛下派我任一县之长,也是地方要职,何况山高水远,我作为父母官,县中大小事,能从中拿到的火耗银钱还会少吗?”
罗绫仙心中一惊,脸上又浮现怒容:
“夫君!”
李长封最在乎的竟然是钱?
要靠贪墨得来的银两,他有命挣还有命花吗?
罗绫仙抬眼看见李长封从容的神色,眉毛一拧,顿时觉出味儿来——
李长封贪的钱,他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
不走家中账目,自然也受不到罗绫仙的监视。
可是一旦败露,朝廷里查抄欠款,不得从罗绫仙这里补吗?
结为婚姻,夫妇一体,若是落得抄家流放,那外室可不用跟着受苦,会被贬杀的女眷,首当其冲就是她罗绫仙!
李长封依仗着丈夫的权力,头颅昂然。
他宁愿一辈子当个小官,也不想让罗绫仙如愿以偿。
李长封偶尔的敏锐,就像刻薄的刀锋一样,能够轻而易举地扎进罗绫仙肋骨之下的软肉:
“你别想什么诰命夫人的春秋大梦,商人出身就是欲壑难填,你现在是我夫人,就该事事都听我的,不要总想着当什么军师参谋。”
“以我之才,当个县长而已,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县老爷杀猪吗?”
“你最好给我谦虚小心地侍奉,我才考虑到沱安县里给你采买些小丫鬟。”
见罗绫仙灰白下去的脸色,李长封心中更是扬眉吐气的畅快,他当即大手一挥,残忍地指着罗绫仙道:
“你,别光顾着享受,给我到马车后面跟着!”
罗绫仙犹如受到当头一棒,她现在的装备,根本没办法支持山路急行,她连忙争取:
“夫君,这山路崎岖,我只穿了薄薄一层布鞋,如何能在此间行走?”
“若我腿脚受伤,反而没法侍奉夫君饮食起居啊!”
李长封享受着罗绫仙的痛苦,他斜睨着自己的夫人,就像睨着一份被打败的耻辱。
这才是新郎官的快活。
罗绫仙只是微张嘴唇,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再也兜不住它们的眼眶里滚落,像火一样燎过皮肤,留下不知真假的刺痛。
她从未在李长封面前展露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若是寻常怜香惜玉的人,就算再怎么厌恶自己的妻子,也不至于让其受此侮辱。
可惜,李长封早已经在强势优秀妻子的压制下,精神变态了。
他反而愈发起劲,坐直了身体,像撵走一只小动物那样,对罗绫仙随意地驱使:
“罗绫仙,你不主动下去,难道要我叫人来扔你下去?”
“我可告诉你,这车马上的所有东西,全都属于我?你不是自傲于京城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买的吗?”
“现在,你到了我买的地界儿上了,这些仆从都是我的家奴,可不会像你丫鬟那样,传什么我不孝的风言风语。”
罗绫仙强迫自己调整呼吸,她用唯一干净的手背擦拭自己的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不过,她也不愿再给李长封看到她如此丢人的模样。
既然李长封已经打算扯下画皮,那么罗绫仙也便不再妄想从他这处下功夫了。
想到此处,罗绫仙也不再争辩,转头拿过斗笠,将整张脸隐没在轻纱之后。
李长封不要脸了,她却还要自尊。
幸好山路难行,车马负重,前进的速度凭人的脚力能够勉强跟上。
护送的护卫们见罗绫仙被这么怠慢,望向她的眼神,也失去了看主子的敬重,带有令人难受的窥探意欲。
罗绫仙只得伸出手,捏紧斗笠的纱幔,阻隔那种恼人的视线。
可是,却也把纤长漂亮的手指露了出来,那种被人牢牢紧盯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站在罗绫仙旁边,守着车队尾的护卫,脸上堆着油腻腻的肉。
他不是第一次给大户人家做马童。
见得多了,心思也多,一路过来,他早就对漂亮窈窕的县长夫人万分垂涎。
县长夫妇不合,便有机可乘。
先揩些油,熟络以后,便能够偷香窃玉。
脑子里怀着异样的心思,马童的身体也就不自觉地离罗绫仙越来越近。
眼看他那双脏手,即将碰上罗绫仙的衣袖……
突然间,山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啸叫。
又像是将死的鸟雀,也像是某种被吹烂了的破笛子。
随之而来的,便是乱而有序的马蹄声。
密密匝匝,跺在地上,随着地下传导到人的骨头上,锤得人眼冒金星。
又轻又快的嗖声一闪而过,马童便维持着探出手的姿势,脖颈处深深嵌进一根细细的铁箭。
鲜血像找到新凿的泉眼一般,喷涌而出,完成死者生前执念似得,高抛到罗绫仙的衣袖之上。
罗绫仙反应迅速,顺势往马车后一藏,高声提醒护卫:
“有冷箭!快,快躲起来!”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掏出随身的刀刃:
“保护县长!”
这些护卫个个身强体壮,各自站了一个防守点位,把所有意图射向马车的飞箭拦截在半空。
护卫长暴呵一声:
“竟敢劫杀县长车马?你们是想引得官军剿杀吗?”
这沱安县地界儿没有敞亮的官道,各色车马混着走动。
土匪劫了平民商贾,可能还闹不大,可是现在车马中的是县长大人,还没到任就死了,地方巡抚的脸肯定不好看,怎么样都会带兵来清理一通,才能交差。
一般匪徒,听见有当官的在队里,当即都会退的。
但是,此次来劫车马的,并非一般人。
护卫长话还含在嘴里没冷,一支利箭便穿云而来,以裂石之力将他整个钉在马车上。
箭尖穿透马车窗棂,正正好停在李长封的眼珠之前,淋漓鲜血从箭矢锯齿状的沟槽中滑脱出来,一滴又一滴地坠落,腥臭而恐怖的气味压在李长封的精神防线上。
李长封坐也坐不稳,两股战战。
他从来在罗家的庇佑下完成赶考,别说土匪杀人了,连路上死一只兔子都没见过。
现在,他心底里涌起无数的悔恨!
他就该让罗绫仙带上她的丫鬟仆从!
至少带路的时候,不会把他往土匪出没的地界儿引。
这射穿马车的一箭停止震颤后,匪徒中爆发出赞美的攒动。
“有人出钱截这条道。”
为首的匪徒跨在肥壮骏马之上,淡然出声,语气薄薄的。
他的身形精壮,腰腹的肌肉像蛰伏的豹子一样,充满着危险的爆发力。
他蒙着半张脸,却能从他露出的锐利眉眼中,窥探到几丝面罩之下的吸引力,野性十足。
“车里的人,还不出现?”
匪首侧了侧他的脑袋,再次伸手摸向背后的箭筒,毫不犹豫地搭箭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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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土匪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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