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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上巳

而后几日,沈元慈与周景燊相处得还算融洽,只因他丝毫没有身为王爷的架子,又时常谦虚向她讨教问题。

虽然大多都是些书中浅显易懂的问题,沈元慈知晓他从前不喜读书,后面又从军,基础便是要比旁人差上许多。不过如今只要肯学起来也不算晚,所以她十分乐意解答。

可是每每替他分析答疑的时候,他的眼神总不在书上,同他讲了许多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他的目光停驻在自己脸上的时候还多一些,但仔细去看又会发现他并没有看,沈元慈觉得应当是想得太多了。

翠叶莹莹爬满树梢,长安沉浸在蒙蒙细雨中,虽不如会稽的江南烟雨温婉秀丽,但观望着长安街市翩翩起舞的油纸伞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场春雨过后春意渐浓,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十分快。

从前陶蔺在时,与沈元慈两人学识相当,太学小考第一不是沈元慈便是陶蔺,而如今没了陶蔺,沈元慈的第一不言而喻。

但陶蔺当了官事情多又被太常委以重任,除了上次送玉簪那回,来太学看沈元慈也只有两面,并且都是来去匆匆。

不过无妨,他俩来日方长。

眼下最令沈元慈费神的是面前两篇文章,居然都被陶博士评了下等,可见阐述非常之差了。

沈元慈手中还拿着纸张,眉心轻蹙看向坐在她面前的兄妹俩,说起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嘴里叹着一声又一声。

这兄妹二人论模样一个英俊风流、一个花容月貌,皆是天人之姿;论身份一个王爷、一个长公主,又是皇亲贵胄。

无论哪样都高人一等,可为何太学小考却得了个下等?

这样一想,沈元慈的眉心拧得更深了。费解,真是太令人费解了……

周昀嘉此时终于坐不住了,探头过去,眨巴着眼小心翼翼看向沈元慈:“元慈,我这篇文章该如何改?”

沈元慈叹完最后一口气,将自己对《尚书》中此类问题看法的注释页翻出来给她看。

这时候的周昀嘉终于恍然大悟,指着上面的注释高兴道:“原来如此,是我回答时疏忽了!”

她心中顿时开朗起来,但还不忘去看周景燊的小考卷面,竟微眯眼睛嫌弃起来:“二皇兄不仅答得差,连字也差,难怪陶博士评了个下等。”

周景燊嘴角一抽,他这会儿不乐意了,不都是下等?回讽道:“五十步笑百步。”

“你!”

“好了,现下不是口舌之争的时候,太学中当以学业为先。”沈元慈见这对兄妹颇有拔剑相对的趋势,忙制止住。

幸好两人皆是听她的,面面相觑索性转过头不理对方,沈元慈摇头暗自无奈:怎还如三岁幼童一样!

等再查阅周景燊的小考文章时,沈元慈眼神闪了闪,不禁疑惑上头,她记得周景燊不久前才拿着这篇文章向她讨教过。

可为何才过了几日便不记得了,好生奇怪,当真有人记性这般差吗?还是他当时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能入太学读书的学子大多为贵族后代或是皇室子女,因此许多男子不必经过科考便能承袭官位,而女子学文又只为消遣,等年纪一过就要嫁人作妇。

又有几人是认真读书的?

这一年看到的皆是如此,像陶蔺这般能通过殿试的自谋官位的在少数。所以沈元慈没有过多深究下去,再同二人重新讲了一遍。

“元慈真是女中博士,才华当属一流!”周昀嘉这回听罢后如醍醐灌顶,两眼放光盯着沈元慈。

沈元慈正在整理桌案上的书,也不知道周昀嘉下次还会不会再错,她笑意晏晏:“长公主莫要取笑了。”

周昀嘉走近倾身伏在她桌案上,单手托腮一脸真诚说道:“我可没有取笑,只可惜历来没有女子为五经博士的先例,否则元慈真的也当得……”

听见此话,沈元慈原本拿起书的手一顿,只因这话再次触动了她的心,纤白的玉指微蜷,轻轻刮在封页上。是啊,没有女子为五经博士的先例。

“不如我替你向皇兄求个恩典,你若想当五经博士便可以当。”周昀嘉嘴里还在不停说道。

沈元慈思绪回转,继而又整理起书本,她神情平淡,浅浅微笑:“这是什么玩笑话,五经博士哪有说当就当的。”

嘴上这样说,但沈元慈心里并非这样想。她是想当五经博士,既是正名,那必得堂堂正正才是,虽然她现在还未寻到路途。

见沈元慈不为所动,周昀嘉只当她没这个兴趣,也不再说下去。这时突然又想起另一事,笑意上眼,弯成了月牙:“元慈,我要同你说一件有趣的事。”

“是何事?”沈元慈刚整理完,正欲翻开《尚书》继续阅读,见周昀嘉饶有兴致,顺着她的话问道。

“下月初三便是上巳节了,民间也称百花节,往年宫中也不过是摆设宴席看些歌舞罢了,但是今年不同了。”

说到此处,周昀嘉灵眸一转,愈发来了兴致:“我昨日听皇兄说起,今年将上巳宴席定在了曲池,文武百官及其亲眷皆邀请在列,听闻还将效仿民间曲水流觞之雅事,以文会友,若是拔得头筹还有赏赐。”

沈元慈也终于被吸引了去,曲水流觞?她从前在会稽也听说过兰亭每年都有一雅事,文人墨客以酒会友、寻诗访赋,但未曾见过,便也来了兴致。

“如此那当真是有趣。”

沈元慈索性合上书页与周昀嘉讨论了起来,她杏眼弯弯:“长公主可说的是文武百官皆在邀请之列,不论官位大小?”

“皇兄是如此同我说的,太史令属五品官并不小,太史令与你当然也去得,元慈不必担心。”

说到此处,周昀嘉眸光一闪,诡计上了心眼,她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元慈可担心的是太常掾是否也在邀请之列?”

沈元慈确实也想知道,太常掾属七品,并不是什么高官,不知上巳那日能否参与宴席,只因她又有好几日未见到陶蔺了。

心事被说中,沈元慈不念有些心虚,白皙如瓷的脸染上绯色红晕,热度从脸颊蔓延到耳根,一时羞赧住了。

但嘴上却在硬生生狡辩:“我并没有在意陶蔺是否要去。”

谁知周昀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说的只是太常掾,太常中可不止一名太常掾,这是你自己说的陶蔺。”

沈元慈竟无言以对,周昀嘉何时也变得这般狡猾,长相如同狐狸,与她二皇兄一样。突然觉得但凡他兄妹二人使些小聪明在小考上,也不至于拿个下等。

好在周昀嘉并没有过分打趣她,只道:“放心吧,既是文武百官,那陶蔺定是在的。”

突然一阵啪嗒的声音传来,二人转头看去,原来是清惠公主周婧的书掉落在地。

却见她很快将书捡起,刻意回避了二人的眼神,脸色并不是很好看。但她性格一直冷淡,故而沈元慈与周昀嘉早已习惯,没有过多留意,又开始谈论了起来。

然后并没有人注意到另一张桌案上的书,此时已被周景燊攥得褶皱,他的眸光晦暗不明。

陶蔺?似乎原来也是太学中的学子,他依稀记得那日教训王均时,有一个男子站在沈元慈身前护着她,此人便是她们口中的陶蔺吗?

陶蔺竟与沈元慈关系好到这般地步,就连是否参加上巳宴席都如此紧张?他认识沈元慈究竟是晚了,没有陶蔺认识在先。

周景燊不免心中吃了味,将书丢到一旁不想再看,连装也懒得装了。

胸中如有一枚巨石压着难以喘气,却看两人还在嬉笑谈论陶蔺,郁闷愈发浓重。

果然人生悲喜本不相通。

这个昭宁也真是聒噪,从前叽叽喳喳也就罢了,这回小考得了个下等还不长记性,同沈元慈讲旁人的事情作甚?看来回去得向她再好好说道说道。

他暗自思忖,沈元慈才貌双全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单只见一面就令自己倾心,保不齐别人也作此想。

虽然他以讨教学问作为借口接近,可沈元慈满眼皆是学问,从不过多看他一眼,这样何时才到得了头?

翌日,太学休课,沈元慈闲来无事便依着织秋祖母前些时候教的女工绣着香囊打发时候。

但……歪七扭八的针脚丑得连阿渝都敢上前笑话一嘴,“女君书读得好,在长安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就是这绣工嘛,往差了数也是能排上名号的。”

沈元慈本还在嗔她,经自己一瞥杂乱无章的针线竟也忍不住同她们笑了起来。

此时有下人来报,说是家主在前堂会客请女君一同前去。

他们来长安不久,父亲喜静甚少有人会来太史令府,不知今日会客究竟是何人?

沈元慈即刻放下香囊前去匆匆一见,才走至檐廊下便隐约可听见谈话声。

“令媛与本王同在太学读书,文采斐然本王是见识过的,太史令又何必谦虚……”

本王?同窗?这个声音竟还有些熟悉。

二人说话间,沈元慈已进了前堂。

“元慈,快些上来见过武安王。”沈仲稔招呼她道。

正欲行礼,却被周景燊止住:“沈女君与本王也算同窗,不必行礼。”

周景燊似乎不喜这些动辄行礼的繁文缛节,沈元慈经这两日相处也算看清了,便也不勉强。

只百无聊赖坐在后方静静听着,二人聊的都是些《风物志》里的内容,突然想起周景燊当时向父亲借书这件事,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因此也没有过多在意。

《风物志》不比四书五经高深,父亲文采虽好,但这类书籍讲的都是些各地风貌习俗与代表人物传记,故而老少咸宜。所以周景燊能看下去,也并不稀奇。

只不过聊到一处时,沈元慈略听得仔细了些。

“太史令是会稽人士,自然是对当地风貌颇为熟悉,本王曾看到‘步目观鱼,烹泉看竹,鹅嬉鲤池,风穿树簌’尤为传神。”

沈仲稔摆手一笑:“王爷谬赞,这句并非出自下官之手,而是小女无心之作。”

周景燊闻得突然挑眉越发来了兴致。

沈仲稔继续说道:“下官原也想作修改,可思前想后竟觉得竟觉兰亭本该如此,故而将这句留了下来,没曾想小女无心之作竟入了王爷的眼。”

“果真沈女君文采不俗,本王佩服。”周景燊颔首一笑,两眼微眯着看向沈元慈。

心里想的是也不枉他昨日翻读了一夜,为的就是今日过来溜须拍马,一来可以在沈仲稔面前留个印象,二来也是为了见一见沈元慈。没想到误打误撞竟多知晓了这事,那不赶紧趁此机会夸赞一番。

沈元慈只得干笑两声:“王爷过誉了。”

而后他与依旧说着,确实不端着身份且与父亲款款而谈,看样子倒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竟连父亲都寻不出错处,就如此聊了半日。

周景燊别后,沈元慈与沈仲稔看着马车远去,依旧站在府门外。

见父亲意犹未尽的样子,沈元慈倒还真觉得他们二人有些投机,又不免暗暗发笑,若是父亲知道周景燊文采差到小考拿了下等会作何感想。

而后几日,周景燊几乎是每逢太学休课便会登门拜访,沈元慈也因此每日都会见到周景燊。

但是后来却有不同,周景燊每每过来时总会带些东西给父亲,投其所好的道理沈元慈也明白,算不上多珍贵,自然也不用欠着人情。

只不过大多也是沈元慈喜欢的,因其中有产自会稽的二十年花雕,对于沈元慈这样喜欢小酌怡情的人再合适不过。

反正不管他后面来或不来,沈元慈有了酒吃倒也乐的自在。

得亏周景燊早就向周昀嘉旁敲侧击打听过喜好,也幸好周昀嘉是个缺心眼看不出他的目的只会和盘托出。

可他总觉得还是太慢了些,每回见面身边不是周昀嘉便是沈仲稔,几乎没什么可以单独说话的时候,免得夜长梦多,他须得尽快让她知晓自己心意才是。

又过了几日,春和景明,鸟鸣繁枝,上巳也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到来。

所谓上巳,《风俗通·祀典》言:“周礼,女巫掌岁时以祓禊与浴故于水上舆洁也。”

起源于兰汤辟邪的巫术活动,以兰汤驱除邪气,后世演变,又增加了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等习俗。盛世清明,当今圣上也同百姓共度佳节。

是日,沈元慈早早起来沐浴洗漱,去宿垢疚。换上一身莲红色襦裙,上面绣以梨花作为点缀,既不过分夺目,又端庄得体。

此番虽不是入宫,可进皇家游苑却是头一遭,要面见皇帝与皇后马虎不得,直到织秋与阿渝再三检查并无错处,才与父亲各乘坐一辆马车后出发了。

曲江池地处长安城东南,流水屈曲,蜿蜒绵长,故名曲江。

江面平如镜,微风经过,荡漾起朵朵涟漪,在晨光照射下闪现出细碎的光斑。而苑内亭台楼阁布局有序,假山奇石盘根错节,整体性景致规整大方,仿佛与自然交融一体,似身处于琼台仙境,所到之处皆令人叹为观止。

这便是皇家园林了,当真与众不同。

沈元慈自下马车后一路跟随在父亲身后,直到穿过回廊来到八角亭前。这里草木葳蕤、清泉流淌,能听得见潺潺溪水声,也能听得见阵阵鸟啼鸣,想必今日宴席就在此处了。

此时已有不少官员到来,坐在泉边探讨言论与公务,而身着华丽衣衫的贵妇女君们坐在石凳上攀谈,沈元慈随父亲见过众人后也退至女眷们身边,不再打扰父亲与官员们交谈。

她与这些京中贵妇并不相熟,索性坐在一边静听谈话,大多聊的是时兴的服饰与妆容,除了各别谈论旁的事。

“李夫人如今怀上龙胎真是好福气,皇上厚赏其家人,还提了她弟弟的官位,如今王家的富贵也该轮到旁人了。”

“你这话错了,李夫人恩赏不断是真,但皇后依旧宠冠后宫,圣眷正隆哪里轮得到旁人?”

“可若是李夫人诞下皇子,那便不同了……”

如今圣上膝下还未有子嗣,若是李夫人诞下的是皇子,就极有可能被立为储君,到时王家的境地怕是不如现在了。

另一旁又有两名贵妇在交谈,声音再次入沈元慈的耳。

“皇上登基三年,如今还是头一遭大办上巳节,不知是不是武安王回朝的原因?”

“我猜呀,许是选王妃来了,武安王如今年及弱冠却尚未娶妻,皇上又待武安王亲厚,怎能不急?”

“可武安王名声这般差,又有谁肯将自己女儿往火坑里送?”

“所以我让女儿这次称病不来。”

“可真有你的……”

沈元慈经过武安王两次相救,还有这几日太学中的相处,知晓他并非如市井传闻中的那般不堪,可为何好端端的人被传成了这样?心中不免疑惑了起来。

男主下一章即将强势表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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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上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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