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树/文
2022.3.6
多洛莉丝打着哆嗦睁眼。
四周寂静，听不见任何声响。白色的透明气息从她口中呼出来，在眼前打着转消散。
她盯着这一幕，猛吸一口气——
“呼”
白雾霎时弥漫，女孩儿勾起唇角，无声地满足于这细小的乐趣。随后她动了动藏在破旧毛毯下的脚，蜷起身体，将双手按在已经没有知觉的脚底。
她又躺了会儿，直到感受血液渐渐淌过脚底，才慢慢坐起来。
木板床的嘎吱声刺耳响亮，她恍然未觉，赤脚踩在地上，被再次从地面袭来的冰冷触感惊得蜷缩起脚趾。
她摸着黑走出房门，嗅到了空气里全是酒的气味。
她小心谨慎，行动缓慢，透过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避开地上所有的玻璃碎片和酒瓶，走向屋内唯一一张软皮沙发。
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身上裹着一床棉被，呼吸绵长宁静。
多洛莉丝蹲到沙发旁边。
“妈妈。”她轻声叫道。
女人一动不动。
“妈妈。”女孩儿伸手，碰了碰女人的脸。
女人还是一动不动。
“妈妈——”
多洛莉丝再次提高音量，并将整个手掌都贴到女人脸上。但紧接着啪的一声，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脸蛋火辣辣的。
女人挥手打到了她的脸。
她有些懵，与睁眼冷冷看过来的女人对视两秒，刚想张嘴说话，女人便猛地翻身，嘭的一声睡了回去，声响带着极大的不满。
多洛莉丝嘴唇挪动两下，一句“妈妈”如幽魂般从嗓子眼里飘出来。
她扭头看看外面，又爬到沙发旁边跪好，因为不敢再碰女人的脸，只能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隔着棉被轻晃两下：“妈妈，下雪了。”
女人没有反应。
“妈妈，我好饿……”多洛莉丝喃喃道，又轻轻晃了两下。细响的咕噜声伴随着话音落下从她肚子里传出，而背对她的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多洛莉丝悻悻收回手。
其实如果她想继续打扰女人，也是可以的，只是结果不会很美妙。
上次她这么做，女人跳起来就狠狠给了一巴掌，为此她的脸肿了两个多星期。
可真的好饿。
多洛莉丝又看了两眼女人，最终还是撑着地面站起来，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你乖点，不要闹哦。妈妈还在睡觉，我换个鞋子带你出去吃饭。”
多洛莉丝家住三楼，在一栋旧楼里。
楼梯陡峭，阶梯横截面小，阶梯之间的间距非常高。多洛莉丝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下到最后一层时，手上全是从扶手上蹭掉的铁屑。
她拍拍手，站在玻璃门后看着外面细雪纷飞，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外面的温度奇异地比里头要暖和。
多洛莉丝裹紧外套，闻着空气中泛酸的气味，小心绕开地上糊成一团的呕吐物与厨余垃圾，穿过巷子，往大马路走去。
“哟！小莉丝！”
一道浑厚的声音冲过来，带着嬉闹的调笑。多洛莉丝假装没听到，闷着头往前走。
“喂——！”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加快脚步，却还是没逃过被人抓住后领，喉间一紧，便被一把拖了回去。
“我叫你呢，小鬼！”穿着破烂棉服的男人挨上来，一句话裹挟着又臭又酸的气息扑到多洛莉丝脸上，闻得她嘴角一抿。
但男人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眉头一扬，就露出一口肮脏的黄牙：“哦~又惹你妈妈了。”
多洛莉丝不喜欢他提到妈妈的语气，挣了两下，没挣脱。对方到底是成年人，别说她了，比她妈妈的力气都要大。
她听到过的，妈妈曾经哭喊着让他不要那么用力，她快要被他弄死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惹你妈妈生气。”男人语重心长，听着更多是不怀好意，“说起来，你妈妈上次陪我的钱，我还没给她呢，你帮我给她带回去啊。”
多洛莉丝听到，停下挣扎。
男人放开她后领，蹲下，一双浑浊的眼睛带着笑：“说起来，我上次跟你妈妈提的事，你妈妈跟你说过没有啊？”
多洛莉丝没说话，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定定看着男人。妈妈规定过她不准和这条街上的人说话——特别是男人。
“喂，我问你话呢，哑巴了？”
见她不说话，男人眉头皱了一瞬，又舒展开：“啧，我跟你这小呆子较什么劲。”
他说着，直起腰，从裤/裆里摸出几张揉成团的钱，然后一手捏着钱，另一手往上，一把捏住来不及躲避的多洛莉丝的脸，微微用力。
多洛莉丝本想紧紧抿住嘴，但从脸颊处传来的酸痛感越发剧烈，最终还是没抵过这份外来力道，轻轻张开嘴。
一口气吹进她口腔，伴随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在头皮炸开，她猛地瑟缩了下，听到一句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意有所指：“有用就行，对吧。”
多洛莉丝受不了地想挣，但还没等她付诸行动，男人先放开了手。
“拿去吧，小鸡仔。”
几张纸团塞进她的手心，多洛莉丝一时有点懵。不过也仅仅一瞬间，她就立刻攒紧了手里的钱，转头跑了出去。
她不想和这个男人待在一起。
他的眼神，让她感觉很脏。
只是没过多久，多洛莉丝就犹豫了。
有钱，就意味着她能吃点热乎的，这里的几家餐厅老板她都熟，可以用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食物。
但妈妈不喜欢她碰她的钱。
可她真的很饿，也很冷。
多洛莉丝一手抓着钱，另一手按着肚子，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将钱攒进口袋里，决定去觅食。
翻垃圾堆这种事。
对她而言轻车熟路。
今天非常幸运，多洛莉丝找到了半个烧饼，还有半份面条。当然，也可能是现在这个点还没人来翻，加上这种天气，没人比她更耐寒，毕竟就连妈妈也夸过她为“冬天的怪物”。
她捧着食物往回走，脚步轻快。
她都想好了。
饼留给自己吃，因为它刚才被丢在地上，肯定已经脏了。面条可以留给妈妈，因为面条装在塑料盒里，即使脏，也肯定不会脏到哪里……
多洛莉丝猛地停住。
她看着挡在面前的男孩儿，刚后退一步转身，却被另一个男孩儿挡住去路。
多洛莉丝抿住双唇，抱紧手中的食物。
“喂——”
在男孩儿出声那刻，多洛莉丝猛地抬手。
一张饼脱手而出，冲着眼前男孩子的脸上去。与它一起冲出去的，还有多洛莉丝。
可能是被丢来的饼诱惑，也可能没想到多洛莉丝敢这么做，男孩子竟一时没有反应。直到女孩儿的身影蹿过他身边，被同伴声吸引回来的男孩儿，才猛地骂了句操，转过身。
多洛莉丝从没跑过这么快。
她双手紧紧抓着那塑料盒，脚下生风，步履如飞。风扑到脸上刮得她皮肤生疼，身后的脚步和叫骂声也越来越近——
接着，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呲——嘭！！！”
多洛莉丝意识黑了一瞬。
当她恢复意识，已经整个人躺在雪地上，耳朵嗡鸣，心跳剧烈。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便从身体内部开始蹿出。
说不清是从哪个部位开始，疼痛感似乎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她的四肢变得沉重，喉咙也生出些许奇怪的感觉，微微发痒，像被人拿着羽毛在上头轻扫。
多洛莉丝用力吞咽了几下，才转动头部。
炒面掉得到处都是，而刚才追着她的那两个男孩儿，他们其中之一正捡着散落各处的面；而另一个，则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蹲下。
多洛莉丝动了动。
他开始翻她的口袋。
“不……”多洛莉丝艰难抬手，想挥开对方，却反被对方啪的一声，用力打开手。
手背砸到雪地上彻底丧失力气，与此同时，对方将手从她口袋里拿了出来，上头赫然握着她刚才细细整理好的那叠钱。
多洛莉丝躺在地上，看着男孩子们离开的背影，目光呆滞。
吃的没了，钱也没了。
妈妈会很生气的。
她会尖叫地骂她，会疯狂地砸酒瓶，到时候尖锐的玻璃会充满她的家，而那些能够划破人脚底的东西会被全部扫进她的房间。
但是……但是……
妈妈不知道她拿了钱。
多洛莉丝心脏怦怦的跳，她完全可以假装没拿到钱，这样妈妈就不知道钱没了。可是很快，她又升起另一个担心——那个男人如果遇到妈妈，跟妈妈说钱的事情怎么办？
那，那她可以说钱被抢走了。
能行吗？
妈妈会更生气吧？
就在这时，多洛莉丝听到一个声音。
很细小，从她后脑勺传来。
两秒后，多洛莉丝慢慢扭头，看向面前黑色的庞然大物。
是车。
那辆撞到她的车。
思维开始转动，多洛莉丝仿佛从这眼中汲取到一股莫名的力量，用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在眼睛被亮起的灯泡刺得落泪时，在车子正前方直直挺住。
因为紧张，她的口腔开始泛滥起唾沫，心脏咚咚咚地击打胸腔，紧接着开口：“你、你撞到——”
“叭！”
震天响的喇叭吓得她当场噤声。
多洛莉丝从没干过这种事，难免有点畏缩。但转念想到妈妈，她又挺起胸膛，梗着脖子说道：“你撞到我了！”说着回忆着之前看到过的事例，高举一只手，对着车前盖用力拍下。
“你得赔钱——”
车灯在她巴掌挨上车前盖时缓缓熄灭，多洛莉丝喘着气与双手握着方向盘的人对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雪天，她并不能看清对方长相。
这时，哒的一声轻响。
车后门被打开了。
多洛莉丝迅速缩回手，看向打开的车后门，也顾不得手心刺痛，只顾着在脑海中来回想着一会儿要说些什么能让人……
她愣在原地。
疼痛感消失了。她直勾勾看着那人，下巴随着对方走近不断抬起，在脖颈与脑袋的角度几近接近四十五度时停下。
她张嘴，声音如同呼出的白雾，幽微脆弱。
“赔钱……”
2024.03.04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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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Dolore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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