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还未恢复，多洛莉丝就明显感觉到周围发生了变化。
如死一般的寂静褪去，空气里开始出现一些轻柔的交谈声。空气中的味道变得十分浓郁，各种香气源源不断涌入她的鼻腔，熏得她不由自主深吸。
多洛莉丝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去意识。
所以在视网膜重新接受到光线后，她知道自己中计了。
一幢幢格调一致的低矮房屋在多洛莉丝面前一字排开，红色屋顶下，是一块块淡黄色石砖堆砌而成的墙壁，中间搭配着看起来爬满了岁月痕迹的木门木窗。
石板路非常狭窄，整体呈弧线型。而站在多洛莉丝现在这个位置，她根本看不见这条路的尽头通向哪里。
这里是真实。
多洛莉丝心里如此肯定。
是真实的回忆。
“快点戈尔德，我们要迟到了！”
多洛莉丝循着声音回头，她看见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妇女正拽着一名红色袍子的男孩儿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他们似乎在赶路，而男孩儿很明显的不乐意。
“好啦好啦妈妈！”男孩儿用力扯着衣领，拉扯间红袍的帽子落下，露出一头鲜亮的琥珀色短发，“只是一场节日宴席，不用那么着急啦。”
“你这孩子！”妇女气得声音都大起来，“跟你说了今天那位大人也会到场！他每次到场都会挑选一到两名孩子成为他的孩子，只要你成为他孩子，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啦！”
多洛莉丝起初是盯着男孩儿的脸，男孩儿和妇女走过她身边时，她顺势跟了上去，改盯着他金灿灿的后脑勺猛瞧。
她能分辨出眼前的这个男孩儿是她爸爸，他刚才被叫做什么来着？
戈尔德？
在确定这个名字就是那个男人的名讳后，多洛莉丝没有任何防备地跟在他们身后转了个弯，眼前瞬间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广场。
广场很大又很拥挤，以圆形的木桌与身穿黑袍的成年人为主，偶尔混杂着身穿红袍的小孩子，数量非常少，几乎被暗色的漆黑隐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这点时，多洛莉丝内心蓦地生出一丝愤怒。
这股怒意来得突兀，就像她潜意识里已经觉察到了什么，而通常这种毫无根据的情况，都是她那令人恼火的巫师血脉所致。
但这次并不是毫无根据。
至少从妇女刚才对戈尔德的话中，她猜到了一点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源头。
根据她对历史的了解，大部分类似事件最终被曝光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比如那个历史上被冠名为德古拉伯爵夫人等称号的伊丽莎白，其实就是个相信血能永葆青春的疯子而已。
“玛尔达夫人！这里！”
“来啦来啦！”
被称为玛尔达夫人的妇女拽着戈尔德冲到叫唤的人旁边，多洛莉丝稳了稳心情靠近过去时，刚好看到召唤人用力撸了一把戈尔德的头发：“我们小戈尔德，今天肯定能被选上。”
“哪里哪里，我看他啊，悬。”
嘴上谦虚，玛尔达夫人却眉开眼笑得仿佛看到了千万钱财。多洛莉丝皱了下眉看向戈尔德，果然看到后者臭着一张脸翻了个白眼，而后脆生生道：“我才不要。”
他这声可没避讳音量，多洛莉丝明显感觉到周围正在轻松攀谈的人群气氛凝滞了一下。
而就是这一下，让戈尔德顺利说出了他后面那句话。
“整个小镇四分之三的孩子被挑走后直接下落不明，你们还能高高兴兴——”
“啪！”
多洛莉丝猛地一愣。
戈尔德整张脸都偏到一边，他表情错愕一瞬又立刻变得空白，白皙的脸上很快出现一整块又红又紫的巴掌印。而打出这一巴掌的玛尔达夫人则是伸手，飞快将戈尔德红袍上面的帽子抓起来盖住他大半张脸，对四周赔着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凝滞的气氛开始流动。
多洛莉丝站在不远处表情复杂。
她看着缩在位置上不声不响的红袍小身影，忽然间似乎理解了他抛弃爱琳和她离开的举动。虽然这种理解完全没必要更没有意义，但是或许，多洛莉丝内心有个小小的声音说，或许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并不知道什么叫家人。
因为他自己就是被抛弃的。
所谓的大人还没来，广场也似乎成为了这个小镇的大本营，陆陆续续从各个路口会有穿着黑袍子的人钻出来加入。这与玛尔达夫人最开始说他们要迟到的情况完全不符。
多洛莉丝知道自己不会被看到，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她还是找了个比较远的、又足够隐蔽的阴影处坐了下来。
不过她挑选的位置虽然刁钻，但只要一抬头，还是能清楚看到广场内她想看到的景象。比如玛尔达夫人现在在热情地与身边人聊天，比如戈尔德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垂着头拉着袍子两边，仿佛将这身红得像在着火的袍子当做了他的避风港。
多洛莉丝有些不是滋味。
按照刚才戈尔德透露出来的信息，只要小孩儿被大人物选走，那就意味着他们会永远与家里人分离。下落不明，她在嘴里细细咀嚼着这句话，有些迷茫。
为什么自己家小孩儿下落不明，那些大人却好像完全不在意？难道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生小孩的目的，就是为了与所谓的大人物交换钱财？
不，不该这样想。
多洛莉丝皱起眉。
第一，她不知道这个大人物是一开始就在这个小镇，还是半途才来的这个小镇；第二，她相信没有父母会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个第二点，在看到这些黑袍大人的表现时，又略显怪异。
这种怪异感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是，在某件事上你很肯定你没错，但最终事实呈现出来的结局显示就是你错了。
而你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多洛莉丝想得有点头疼，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样子的头脑风暴。而且到目前为止信息量太少，大人物也没出现，她也没有摸清戈尔德给她展示这段回忆的——
理由。
多洛莉丝目光怔愣，她盯住脚边石板路中混入进去的绿色小植物，脑海中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终于被提了起来。
她找戈尔德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劳伦兹。
劳伦兹身上的诅咒并不是他们能解决的，而多洛莉丝在大量阅读关于巫术的书籍也没有找到答案的情况下，萌生了找戈尔德的想法。她瞒着吸血鬼们拜托了爱丽丝的巫师朋友帮忙，可是一年来全无收获，在她都快要放弃时，戈尔德出现了。
他出现是为了什么？
……救她的命。
用的理由，还是一直深埋在她心底的一个、隐藏得已经很好的炸弹。
“吸血鬼们为什么对你好？”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戈尔德为什么要给她展示这段回忆？
因为他要给她答案。
一时间，多洛莉丝内心又惊悚又害怕。
惊悚是因为她终于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戈尔德牵着走，甚至与他见面的第一次交锋，就飞快地遗忘了自己的目的；而害怕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对那还未出场的大人有了隐约的猜测。
多洛莉丝几乎能够确定，如果戈尔德在这里，他会立刻看出她内心的惶恐与迷茫，进而进一步瓦解她内心防线。
而现在结合所有信息，这个大人物十有**是吸血鬼。戈尔德如果真的有这类遭遇，会恨吸血鬼是理所当然的事，那如果这个吸血鬼还是……
多洛莉丝不敢往下想。
她抱住双膝坐在温暖的地板上，却觉得寒意从自己后背中心开始扩散至全身。而这股冷意，在小戈尔德忽然抬起眼睛望过来的瞬间，猛地从身体内部炸开。
四周的空气变冷了。
不是错觉。
多洛莉丝注意到不只是她感觉到冷，而是那些视野中本来还言笑晏晏的人群也忽然安静下去。他们静默一瞬，接着纷纷转头望过来，一张张惨白的人脸漂浮在黑暗中，看得人毛骨悚然。
接着她身边，落下了一只脚。
瞬间，多洛莉丝汗毛竖起，浑身僵硬。难以忍受的冷意兜头而下，这个瞬间，她仿佛置身于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库，而冰库的温度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掉。
她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和戈尔德一样白得像茫茫冰雪那样发灰。
来了。
他们同时想。
那只脚擦着她的身体而过，多洛莉丝余光中，那个卷着风而过的袍子边缘红得像不断流动的鲜血。她盯着对方的脚，内心在强大的重压下开始乱七八糟地想，明明是成年人，却不要脸地穿了小孩的颜色。
她不敢抬头。
也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敢。
这时，多洛莉丝又感觉有人站到她旁边。
这人的气势没有先前那个庞大，相反，它很稳定，像是平静的、能够包容一切的大海。
很像劳伦兹的感觉。
多洛莉丝愣了愣，她刚想抬头看，就听到一道声音在叫：“劳伦兹。”
没有丝毫防备，她看到刚才被她腹诽的那个红色袍子的身影转了过来，露出一张虚弱到明显已经病入药膏的、完全陌生的脸。
是吸血鬼。
很典型的一张吸血鬼的脸。
多洛莉丝这么想着，那名吸血鬼便忽然以拳抵唇，咳了两下。然后冲她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嗓音作为一名男性而言，甜腻得让人听了有些发寒：“来扶着我。”
多洛莉丝身边的人动了。
但她没能看清他的脸。
他兜帽太大，大到盖住了半边的面孔。
不过在他扶住那名吸血鬼时，多洛莉丝猝不及防对上了他转过来的视线。
冷淡、漠然，似乎这一眼只是兴起之举。
多洛莉丝差点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一秒后，她知道他看的是谁了。
一个身穿红袍的小女孩儿从她旁边冲了出去，她没有戴兜帽，所以多洛莉丝清楚地看到她有一头深金色的头发，而头发下面，蜜色皮肤在阳光下发着粼粼微光。
“凯瑟琳！”
是戈尔德在呼唤。
接着这段场景消失了。
多洛莉丝看着它像烟一样，在意识抵达之前又重新汇聚成另外一番景象。她正站在一条宽阔的鹅卵石大道上，这条大道她之前没看到过，正对的，则是一扇由各种石块对垒起来的门。
还没等她研究出个所以然，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多洛莉丝赶紧往旁边躲，刚侧身站好，扶着一名吸血鬼的劳伦兹就出现在她的正前方。
他步伐不快，背脊挺得笔直，这个姿势与其说是他在扶着那名吸血鬼，还不如说那名吸血鬼仰仗着他才能艰难前行。多洛莉丝抬眼，看着混沌的光线在劳伦兹头发上跳跃，脑子里还没开始思考劳伦兹和吸血鬼的关系，余光忽然闯入了两个小小身影。
是小戈尔德和……
小凯瑟琳。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跟在身后，脸上带着他们这个年纪有的小心与害怕。多洛莉丝看着这样的他们叹了口气，接着又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父亲。劳伦兹。”
多洛莉丝看过去。
是爱丽丝。
穿着繁杂的公主裙，这个时期的爱丽丝比多洛莉丝认识的她要清秀很多，可能与她没有往眼睛上面擦蓝色紫色或者绿色闪片眼影的关系，多洛莉丝看着甚至还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等等。多洛莉丝忽地错愕。
刚才爱丽丝叫吸血鬼叫什么？
“爱丽丝。”咳得仿佛是重病患者的吸血鬼声线中气比声多，一句话中间停顿了好几次，“安排好，后面那两个，孩子。”
爱丽丝应道：“好的，父亲。”
应完后她侧过身，视线垂落，一个明显让出通道的举动。而多洛莉丝则注意到当劳伦兹经过时，爱丽丝抬了下眼，飞快与他交换了一个视线。
默契。
心照不宣。
和拉到极致的危险。
多洛莉丝用力握拳，她侧头看向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儿，从他们脸上找到了一股想要尽力隐藏的恐惧与警惕。
刚才还没有的。
多洛莉丝想到巫师血脉。
她记得很久之前劳伦兹就说，她是个对吸血鬼气味变化非常敏感的人，当然再之后就被证实这其实是因为她的巫师血脉。
部分巫师的确有着超越一切的第六感，在这类巫师眼里，哪怕是天气的丁点变化都不可能逃过他们的察觉，更何况是可能直接威胁到他们生命的吸血鬼？
“小鬼头。”
在劳伦兹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后，爱丽丝才侧头看向小孩儿们：“都叫什么名字。”
戈尔德没有回答，他也摁着凯瑟琳不让她回答。两个小孩儿抿住唇，面上带着一种有本事你就撬开我们嘴巴的执拗。
不，应该说只有戈尔德有这股劲儿。
而且因为他背对凯瑟琳，所以并不知道小女孩儿虽然警惕，眼睛却自认为克制又小心地对漂亮的爱丽丝闪着光。
多洛莉丝看过这种眼神。
爱丽丝看到漂亮衣服时就是这样的。
再看看，小凯瑟琳频繁克制不住视线的，不就是爱丽丝身上穿的那件公主裙吗？
果然，人天生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不说呀？没关系。”爱丽丝一点都不生气，她也仿佛没有察觉到小凯瑟琳的视线，头一歪，语气俏皮却瘆人，“反正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跟上我。”
经过洞口，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幽深小巷，头顶居高临下的石壁位置很低，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多洛莉丝摸了摸手臂，她感到寒冷。
对于被另一个巫师拽入回忆，还在对方回忆中能有如此真实体验这件事，她一点都不觉得开心。相反，这种身临其境让她惴惴不安，她几乎下意识游离在外，防止过于沉浸。
这里很安静。
没有丝毫人气。
爱丽丝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石路上面的声音清脆又沉重。她没有回头看两个小孩儿，似乎笃定他们不可能逃走。
这和多洛莉丝认识的爱丽丝又有些不同。
因为如果是她跟在后面的人，爱丽丝一定会回头拽上她，或者找一些话题和她聊。
爱丽丝没有过这么安静的时候。
多洛莉丝一边想，一边靠近两个小孩儿。她几乎是贴着他们两个身边走，似乎这样，就能给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他们带去一丝温暖。
他们最终停在另一扇铁门前。
这扇门锈迹斑斑，上面还附着一些肉眼可见的深绿色鳞茎。在旁边挂着的油灯昏光下，透露着让人心惊胆颤的鬼脸。
真的是鬼脸。
多洛莉丝正想细看，那边，爱丽丝已经拿下油灯，打开了门。
黑暗从门里透出来，爱丽丝拿着油灯往里走。那一点昏黄的光照亮了她脚下那一小片方寸之地，也只能照亮那片地方。
一闪而过的。
是阶梯。
多洛莉丝和两个小孩儿一起站定在铁门前，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一手提着油灯、另一手抓着裙摆回头，脸上还带着笑的爱丽丝，听到她说：“阶梯有点陡，下来时千万千万要小心哦！”
她眼睛弯起，在黑暗中闪着烁烁红光。
“油灯只有这一盏，所以只能麻烦你们小心点看路。千万不要踩空掉下去~”女吸血鬼头一歪，“我可不想被父亲批评。知道了吗？”
大概是回忆一。
今天晚饭时突然接到通知说明天要监考一天，本来我不需要监考一天，结果被抓壮丁，早上还得六点就爬起来奔去学校，今天暂时先怼15币吧呜呜呜呜。
我是怎么敢信誓旦旦跟你们说咱们交易30币的……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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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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