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办的窗帘挽束在一起，光亮轻柔地透进来，办公桌上摆放的小雏菊盆栽小巧精致，叶子上浮了一层浅浅的暖光。
彼时周梨长叹一口气，像是准备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咽下去。
“你……我服了！”周梨险些吐出一口血，这学期颁发“守纪好学生”奖项如果没有齐言她第一个上去抗议！
齐言思量片刻，还是将手机递给周梨。周梨没多想，直接接过。
“小女感激不尽！”周梨火速跑到教室把练习册拿过来，转过身去，右手从办公桌上拾起一支笔开抄！
这节大课间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光是周梨找人就找了十分钟，剩下的时间对一般人来讲，愣是拼足了手速，也不一定能抄完。
黑色中性笔在作文纸上划出黑迹，周梨手速不断加快，年级办本就安静，学生一般不来这边吵闹。初秋的蝉群还没有落幕夏日舞台，此时充斥整个校园，走廊间回荡刺耳却意外安神的蝉鸣声，清风穿过树林满地落叶，呼啸奔向遥远的地平线。
笔尖似乎要冒火，微风吹拂窗外的簇簇梧桐叶，细微的摩擦音重叠在一起，沙沙作响，整个校园花坛绿叶翻涌，像均匀的、浅薄的呼吸声。
守纪好学生伫立在门口，约莫是想到昨天的戏剧场面，或是出于某种报复心理，他掀起眼皮，注视白墙上挂着的《一中校纪校规》，轻轻道：“第三条，凡是教师要求学生完成任务，禁止抄袭、借鉴，用电子产品搜索一切有关事物，除教师允许外。”
周梨：“……？”
画风突变。
不是。
他又要憋个什么大招？
他一开口，准没好事！
周梨现在认定齐言就是个扫把星！专门克她的那种！
周梨几乎想要开口，却被齐言打断。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齐言顿了顿，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手机和练习册，“拿了别人的物品，总要付出点回报吧。”
“不是，就你？还想要回报？”周梨瞪大眼睛，“想太多了吧？”她歪了几下唇角，火速低头继续补作业，不想和这蠢货废话。
然而齐言是声音再次打断周梨的话——
“上次小卖部的事情，这次用手机赶作业，你用不着管我，我也用不着告你。”齐言挪动了下身子，门外的浮光照在他身上，轮廓分明，“我的事，少管，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少管？”周梨敏捷捕捉到一个词眼，大脑飞速运转，不禁蹙眉道，“你是在教我做事么？”
齐言没有回应，反而是依靠在墙上，轻笑几声，语气淡淡的，“借用手机抄作业，总该有点报酬吧，小本生意。”
这回周梨彻底炸了毛。
“？”周梨被气笑了，“是你脑子有毛病吗？上一回是我没告诉老师，要我说出去你的生意都得断崖。”
这话的意思是，谁都不怕谁。
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
“你确定么？”齐言一阵不慌不忙的样子，视线扫过周梨，“我完全可以在校外接生意，但是你的事一说出去，课代表这个位置怕是坐不稳。”
天杀的！
这个臭齐言真特么坑爹！
周梨一肚子火，无奈年级办门半掩着，闹出点动静总归不太好，课代表唯一的爽点是在本科目中，自身不用被检查作业，要是真的换了人，曾经的底细全部被暴露在外。
那时候可不单单是叫家长的事情了。
周梨握着的笔尖颤抖一下，心底一沉，片刻直戳了当：“……二十。”
她见齐言没反应。
周梨没好气继续说：“四十！四十可以吗？”
齐言：“……”
见齐言马上开口，周梨即刻堵住：“五十，五十总行了吧！带封口费。”
五十是零花钱的上限，而不是周梨的上限。
周梨还可以继续将价格往上提，尽管她两手空空，打开手机余额为零。
先把大饼画完才是最主要的，其他另说。
原本伫立在门口的齐言顺势锁上门，倚在墙边，眼眸深沉，注视着周梨，懒洋洋道：“一分钱一分货，限这次大课间时间结束把手机还我。”
周梨看呆了眼，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熟悉感再度来临。
看这熟练度。
没少干过这事。
最后还是心疼豁出去的十块大洋——还有四十元欠债需要还，周梨咬咬牙心想还是算了，“……行！”
无奈把柄在他人手里，只好乖乖照做。她在办公桌上找到老李的位置，放在桌面正中央，出门时刚好上课铃打响。回到教室时和白蔚棠讲了一下这件憋屈事。
“不是哈哈哈哈！你等会儿！”白蔚棠没控制住扬起的唇角，话语间下意识看了一眼齐言的位置——他还没来，于是笑得更欢，“梨子哈哈哈哈哈！”
“哎呀棠棠，你别笑了嘛！”周梨无奈扶额，随后趴在练习册上，脑袋上两三缕头发翘起来，褐色马尾摊在白皙的皮肤上，窗外有骄阳透进，照在她的脸颊，“我怎么知道他居然这么居心叵测！他五行属仙人掌的吧，克死我了！”
“很憋屈？”白蔚棠从书包里掏出一袋薯片，快速撕开，两指捏起一片大的薯片塞到周梨口中，“设身代入下情景也是。不过我最好劝你别整他了——”
“为什么？”周梨咀嚼着青柠味薯片。
“因为——”白蔚棠慢悠悠地拎起薯片，眼睛微眯，“你不怕他逮住机会再次讹你一笔钱啊？”
垂死病中。
惊坐起。
周梨迷茫眨眨眼，后知后觉道出一句：“天杀的齐言——”
以为是声音过于大了，白蔚棠自然的神情变得微微一僵，迫不及防尴尬。没等到周梨想出原因，话音刚落时，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疏离的嗓音——
“怎么？”齐言刚好经过周梨后方的课桌，驻足停留一时半会。
逆光之下，他全身勾勒出鲜明的轮廓，黑色书包斜挎在身上，冷漠的听不出来的语气难以捉摸，唇角却带有浅浅的笑意。
周梨：“……”
背后吐槽人家遇到正主了怎么办？
单单撂下一句话。
齐言微微偏头，空气有那么一瞬间停滞，教室后方的欢声笑语恍若隔世，分为两个世界。周梨欲言又止，只好待在原地沉默。
双手背到腰后，背靠桌子，头发搭在耳边，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没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
顿了顿，她再次补充，一字一顿道：“而已。”
而已。
钱也被坑走了，但班里课代表的职位还在。
周梨权势仍在，料他区区一个转校新生也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
就这么直白讲出来，气死他好了！
谁知道齐言只是不平不淡看了一眼她便离开。
走、走了？
周梨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想出理由，白蔚棠开口打断她的思绪——
“噗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白蔚棠狂锤桌子，“不要和齐言硬碰硬！不过这次他还算大度的了，没再坑你一把。”
“这就算硬碰硬？”周梨无奈扶额，没好气地说，“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他没有出杀招……”
“我们梨子，捏捏！可爱！”白蔚棠轻轻捏了下周梨的脸，如煮好的汤圆一样软。
*
翌日学习临时停电，提前放学。京南省的气温昼夜温差不大，下午烈阳似火，四班的教室又朝阳，窗帘捆在一起，从窗户斜射/进来的光照亮整间教室，周梨想了想，干脆回家前再去看看小橘。
这么好的乖宝宝，一定要等着她。
下午街上的空气绵延燥热，久违的凉风从小巷尽头吹来，拂起周梨的发丝，满身热度降了一半，整个人似乎恢复了最初的舒适感。
路口紧挨的小卖部人烟稀少，些许是周梨走出校门为时已晚，同学很早买完走人的原因，她踏进小卖部门槛时，巡视一周，才发现店里空无一人。
老板不在。
齐言这个蠢货也不在。
周梨一时懵了头，半会才反应过来，现在这个时间段既不是午饭点也不是晚饭点，极大概率不会去吃饭，要么可能去忙别的事情，店门还开着，应该过一会店主就回来。
门口有个纯木实小板凳，周梨回忆起这是小卖部老板特意放在这里，在学生们上课期间和开店同行们共同嗑瓜子闲聊专用，于是单手拎起放到装小橘猫的纸箱子旁。
脚步声越来越近，周梨将凳子放好坐上去，纸箱子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听便是猫爪在箱子表面抓挠导致。她小心翼翼地拉开箱子表面的黑布——小卖部老板怕学生逗流浪猫，特意盖上去遮挡，没事对上了一双橘黄色的眼睛，圆溜溜像刚洗完的金葡萄，上面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呀！乖宝宝！rua一rua！”周梨将小橘猫抱起来，小家伙在怀里完全不挣扎，反而眯起眼睛享受在怀抱里的温暖。
“你好，要买些什么？”清脆熟悉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听便知道是齐言，周梨笑容僵在脸上，很快恢复平静。
“昨天已经买过了，今天来看小橘！”周梨将下午在学校发生的事情抛在脑后，当作从未发生，“你还在看店吗？”
“对。”齐言应了句，转身卸下书包，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
“小橘这几天怎么样呀？”周梨捏着猫脸揉了揉。
“挺乖，不闹。”齐言随手将手机放在前台桌子上，经过周梨走向货架深处。
他去整理货物了。
原来真的是只乖宝宝。周梨心想。小橘猫的爪子扒拉住周梨的手。
纸箱边缘磨出原木纤维，内侧出现不少挠痕，约莫是小橘关在箱子里很长时间有点急躁，周梨伸出手，环绕猫身托起。
“叮咚——”
是手机未读消息的提示音。
是她的手机吗？
周梨下意识腾出一只手往书包里翻了翻，输入锁屏密码发现没有，才想到估计是齐言刚刚放在前台的手机叮咚一响。
就在她刚刚站起身时，余光瞄见一片白光，出于条件反射，瞬间正视，手机锁屏上弹出一条消息，像是短信界面——
【你在市一高最好的成绩也是全校第一，最差没掉出过前十，你为什么……】
后面的字眼超出消息框的范围，化为省略号，周梨微微愣住，思绪从小橘身上转变为齐言相关。
老早听说齐言是学习天赋型和逆袭流双重配置的选手，学习这方面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市一高有更好的教学资源，为什么偏偏要来这里上学？
周梨眼眸微动，市区和县城的物价不一样，难道是为了节省学费？
回头看一眼正在统计货物的齐言，好像这个逻辑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这个问题周梨选择没有说出口，而是对货架深处的齐言喊道：“齐言同学，你手机响了！”
“好，谢谢。”声音不急不慌，他手上的动作仍然镇定、小卖部开业足足十几年，有些货架高大，装满零食及各种学习用具，遮挡住不远处窗户的亮光，齐言驻足阴影中，昏暗一片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是周梨下意识感到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并不想回应。
好似知道什么人给他发了消息。
处于两人之间还是简简单单的同学关系，算不上很熟，于是周梨没有开口询问。临近下午六点钟，京南省这边的温度气候一直缓慢更替，筒子楼和天际交界处的尽头出现云层飘浮，隐隐约约透出些绚丽的浅紫色暖光。
统计完进出货的清单，齐言合上本子，圆珠笔顺手卡在上面，清脆的响声悦耳，“这里有猫条，你要带走小橘的话，这些全部送你了。”
“啊？”周梨迷茫地眨眨眼，“全部送我？”
“对。原本是老板在网上给猫买的小零食，小橘爱吃，你要带走小橘那就全部送你。”齐言俯下/身子，在抽屉里找到透明塑料袋，里面放了几根猫条。
“不用了不用了，这段时间我只是想把小橘养到家里试试，看看能不能稳定下来，如果不行的话还要另找一个主人。”周梨摆摆手，连忙解释道，最后顿了顿，补充道，“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虽然人有点阴险狡诈吧。
但好歹对小动物有同情心，不算太坏。
当然如果能把坑她的钱重归原主就更好了！
周梨心想。
怀里的小家伙正在喵呜喵呜叫着，周梨轻轻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余光出现一根撕开的零食猫条，对猫咪特有的诱/惑味道撒播到空气中，她视线还没看清，怀抱中的猫猫却猛然跳起——
叼走露出半截包装袋的猫条，两只爪子轻声落地，在周梨脚边兜兜转转，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扒拉扒拉进食。
流浪太久的原因，小橘猫爪下的指甲极少修理过，爪子尖端锐利，周梨原本抱住它，刚刚起跳的一刻，后腿蓄力弹起，再看时白皙的手臂上出现了几道划痕。
小血珠从划痕中冒出，和牛奶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啊——”
此时神经才传来疼痛感，但不是十分强烈，周梨回过神来，正想去找卫生纸或碘伏，转身时看到一双洁净的手，拿着棉签和碘伏及创可贴。
“给，还好么？这猫性子贪吃急躁。”齐言迅速转身从货架中拿出医疗物品，帮周梨撕开棉签包装袋，递给两根棉签，“流浪猫终究还是流浪猫，骨子里的野性需要时间流逝才能改变，你小心一点。”
周梨点点头，愣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结果，“嗯嗯，我自己来吧，等会我去医院看看有没有感染。”
说完便抬起步子向外走去，踏出门槛才意识到忘记重要的事情——
街边梧桐树一排排整齐的排列着，头顶是晚霞满天，裹挟着燥热的晚风从小巷子的尽头吹来，卷起地上橙黄色的落叶，几缕贴在脸颊的头发扬起，视野所及之处皆是人间烟火景。
她在路灯下，视线在众多杂物中一眼找到唯一的瘦削背影，说道：“谢谢。”
——风吹散了她的声音。
——此时齐言却在阴影处抬起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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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封口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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