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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P 眉钉

夕阳西沉,暮色笼罩,燕惊秋从绿荫地上奔跑着十多个黑色的剪影中,轻易辨认出了梁鹤洲。

他其实没有特意寻找,只是把视线往人群中一放,双眼随即就落到了梁鹤洲身上,简直像互相吸引的磁石南北极,带着一种宿命般难以违逆的意味。

他觉得很奇妙,饶有兴致地盯着梁鹤洲看。

踢球时的他比平时要活跃,时常和队友沟通,原本高亢有力的喊声,在柔和晚风中一过滤,飘到燕惊秋耳边时变得低沉缥缈。

不知道他踢的是什么位置,梁鹤洲总是只在中场附近来回跑动,传球或者抢断,绝不靠近球门,因此射门的高光时刻从来不属于他,相反——

“啊。”燕惊秋轻轻叫了一声,笑了出来。

相反,他常常像现在这样,因为犯规而被罚下场。

他没有立刻跑过来,先和场外的替补队员碰拳,继而和教练聊了起来,频频点头。他面朝着燕惊秋的方向,一手撩起衣服下摆去擦颊边的汗,最后几丝暮光照出了他大半个胸膛,人鱼线顺着胯部延伸到宽松的运动裤下方,引人遐想。

还有其他人在围观,燕惊秋听见几个女生轻轻惊呼出声,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忽然有些烦躁。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很大,梁鹤洲抬眼看了过来,与燕惊秋对上了视线。

燕惊秋冷哼一声,随即移开眼睛看向一旁,不想却见一颗足球直直地飞过来,破空声很响,震得他耳朵发麻,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额头已经被重重砸了一下。

他只觉得眼冒金星,身体发软,一下子从长椅上摔了下去。

耳边拥挤着吵闹声,他低低地呻吟一声,一睁眼,迷蒙的视线里闪现出梁鹤洲的眼睛,两抹月光般浮薄的清辉一般,然后是拂面的汗水气味,一只湿热的手掌抚上了他的额头,另有一只手撑住他的腰,把他扶了起来。

梁鹤洲眉头紧皱,眼睛涨红着,眉间的两颗圆钉仍旧闪着碎光。

“惊秋。”

他听见梁鹤洲这么喊自己,声音很急。

剧烈而尖锐的疼痛感在此时变得绵长而细密,渐渐蔓延至整个脑袋和脖颈,他本能地伸手去探寻一个依靠,摸到梁鹤洲坚实的臂膀后把头搭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燕惊秋无暇应答,大口喘着气,方才因痛楚出的一身冷汗,这会儿被梁鹤洲滚烫的体温烘烤殆尽。

这时候足球队教练走了过来,跟梁鹤洲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下一秒身体腾空被背了起来。

他不舒服地动了动,双手紧紧绞住梁鹤洲的脖子,说:“我要滑下去了!”

梁鹤洲托着他的大腿往上抬了抬,迈开步子往医务室跑去。

他跑得很快,但很稳,燕惊秋没觉得颠簸,额头的疼痛也减缓许多,听着他稍显粗重的喘气声,侧眼看了看他。

他紧咬着牙关,脸颊上凸显出颌骨的痕迹,神情紧张而坚毅,鬓发湿透,汗水把他的衣服浸湿了,凸显出他胸膛那儿隐秘而暧昧的轮廓。

燕惊秋看得耳朵发烫,又想起方才他撩衣服擦汗的情形,身体里忽然掠过一丝短暂而不合时宜的火热,一时之间浑身都不痛快起来。

他挣扎着要下来,梁鹤洲顿了顿脚步,声音沉稳,说:“到了。”接着便把他放了下来,扶着他走进了医务室大门。

他的额头肿起半个拳头大小的包,把医务室的医生都吓了一跳。稍作检查过后,医生开了消肿化瘀的药给他,又说:“你最好去医院查一查,假如脑震荡可不得了。”

燕惊秋没说话,接过药,又被梁鹤洲扶着出了医务室。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亮着,风一吹,燕惊秋又觉得头昏脑涨,不愿意走了,找了张长椅坐下,使唤梁鹤洲去小卖部买冰。

“没有冰袋的话,冰淇淋也行,多买点。”

他有气无力,梁鹤洲犹犹豫豫,似乎不放心他一个人,三步一回头,跑进黑暗里。

不下五分钟他就回来,提着一大袋子的冰淇淋,燕惊秋随手抓了两个,摁在额间,叹了口气。

梁鹤洲站在他身前,盯着他纤长的指节发呆,冰淇淋很快融化,包装袋上的水珠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乳白的灯光笼着他,照得他一张脸朦胧而柔软,平日里的张扬气焰不知被收敛到哪里去了,像一只迷路的小猫。

梁鹤洲抬手,指尖顿在他面前,说:“我来吧。”

燕惊秋便把冰淇淋递给他,他握住,覆上他额头,看着纠缠在指缝间的几缕发丝,又说:“还是去一趟医院。”

“不要,我没有脑震荡的症状,没他说得那么严重。”

“可——”

“我学医的,能不知道吗?”

燕惊秋打断他,撇撇嘴,抬起脚尖踢了踢他另一只手里的袋子:“拿一支来吃,有没有香草的?”

梁鹤洲没有把抵在他额前的手拿开,蹲下来后把袋子放在地上,摸出一个香草味的甜筒递给他,就这么一直蹲着。

燕惊秋撕开包装舔了一口,嘟囔道:“疼死了,你有没有看见是谁踢的球?”

“没有。”

“算了,真倒霉,本来我……”

他突然停住,看了一眼梁鹤洲,他蹲在那里,安安静静,光影变幻下,银色的眉钉衬出几分不羁的痞气,然而他却这样乖,像一只护卫犬,言听计从,到现在手臂仍是伸得笔直,规规矩矩、不轻不重地把冰淇淋按在他额上。

燕惊秋忽然觉得很安全,像冬天时扑倒在晒了一整天太阳的棉被中那样安全。

他咬了一大口甜筒,心里揣着那句话,没有了早些时候的急躁,不疾不徐地和他闲聊,问道:“你那个眉钉是什么时候打的?”

“大一刚开学。”

“为了耍帅吗?”

“不是,”梁鹤洲垂了垂眼睛,“断眉不好看,用眉钉遮一下。”

其实他本就长着一张普通的脸,即便不是断眉也没有好不好看一说,但他知道燕惊秋喜欢漂亮的人。

虽然他心知肚明,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沟就像日升月落一样自然、鲜明,且永远存在,但有时候,在午夜梦回的寂静夜晚里,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火热而疯狂的情感,于是就有了这眉钉,它代表他在这场无望之恋中做的最后一点挣扎,同时也是一个警醒,警醒他不要再有妄想。

燕惊秋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地说:“哦,我都没遇见过天生是断眉的人,你拿下来给我看看。”

他推开梁鹤洲的手,拿过了他手里的冰淇淋。梁鹤洲没有拒绝,乖顺得可爱,两手在眉间摸索了一会儿,取下眉钉放在手心,递到他面前。

燕惊秋这才发现不是两个眉钉,而是一个,微弯的金属棒两头是两个圆,虽然看着廉价,但亮闪闪的。

他再去看梁鹤洲,他的眉毛断在眼尾附近,没了眉钉的修饰,脸上平添几分狠厉,没有一点儿学生气儿,看起来更加不好相与。

他没再说什么,安静下来,舔着甜筒,直直盯着梁鹤洲寒意深深的眼眸,半晌,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在一起吧。”

梁鹤洲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他把眼睛瞪得很大,像被吓到了似的,忽然跌坐在地上,滑稽又狼狈,闷闷地问:“什、什么?”

“你明明听见了啊。”燕惊秋仍是笑。

梁鹤洲的心跳骤然快起来,浑身血液急速涌向大脑,太阳穴起伏着,颈间浮现出几根青筋。他紧紧握住手里的眉钉,想要站起来,脚却一阵阵发软,动弹不得。

“我……我不是……”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感觉灵魂已经出窍,跟着夜风一起荡在空中。

燕惊秋歪了歪头,坦荡而直率地说:“别瞒了,我早就看出来了,难道你不喜欢我?”

头顶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叶影滑过他的脸颊,遮掩住他的神色,同时灯光又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或许是因为额间的疼痛,他的眼周泛着一圈艳艳的红,然而眼神如同他的神色一样,蒙着一层厚重的雾霭。

梁鹤洲辨不分明他是否真诚,愣了良久才缓缓站起身。

不管燕惊秋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太美好的事通常都不可能是真的,他有这份自知之明。

他摇摇头,双唇相抵,说出了那个字。

“不。”

这次换燕惊秋愣了一下,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梁鹤洲垂着头不说话,看着地面上两人的影子,自己的在身体右后方,燕惊秋的就在他脚下,他们就该像这样,连影子都不要靠在一起。

他转身要走,被燕惊秋喝住。

“站住!”他站起来,一步跨到梁鹤洲身边,死死拽着他,“你不许走,要是你现在走了,我们就绝交。”

梁鹤洲微微侧头,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轻声说了句“抱歉”,推开他跑走了。

燕惊秋站在原地发愣,心里很是惘然。

甜筒在刚才争执时掉到了地上,黏腻腻的冰淇淋奶渍粘了他满手,他不舒服地用手蹭着衣服,嘴里忽然又酸又麻,像吃了没泡过盐水的菠萝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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