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完太后,元瑶每天数着日子,已是第七日了。
除了萧旻打过招呼的那天,太后一直不许她再去请安,说是生了病,害怕过了病气给她。
生病?元瑶心里暗笑,怕不是被她气病的。
太阳升到半空,花影重重叠叠。
殿外,小宫女围着刚从慈寿宫回来的凝微,询问声叽叽喳喳响起。
“凝微姐姐。”
“凝微姐姐回来了。”
“凝微姐姐,太后这次说了什么?”
凝微扫了一眼迎上来的宫女,“待我回了夫人再说。”
元瑶看到两手空空的人,精神一振,“她肯收下了?”
她每天都会派凝微去慈寿宫送东西,一份是她孝敬太后的,另一份是她逼着萧旻赐给沈清安的,借萧旻的名义送出去,倒累得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多跑一趟。
“夫人放心,这次您送去的东西太后都收下了。”凝微不带半点喜色,元瑶待人和气,她有什么情绪从不在她面前遮掩。
元瑶庆幸地抚了抚胸口,发自内心道,“太后喜欢就好。”
凝微见她高兴,想到这是元瑶碰了几次壁才换得的“认可”,不忍泼她冷水,太后这次肯收下她送的东西,还是看在她劝皇帝给沈姑娘“送东西”的份上。
她心中为元瑶不值,满皇宫谁不知道皇后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偏这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过得比民间不受婆家喜欢的小媳妇还不如。
皇后谦卑得不行,这么久了也不让她们称一声“殿下”,说什么还没行册封礼,算不得皇后,但她们谁人不知这是夫人不愿让别人听了刺耳。
“凝微,我是真的想让太后高兴啊,”元瑶诚心道。
“那沈姑娘呢。”
“沈姑娘高兴,太后就高兴。”元瑶觉得她自己也要绕进去了。
这些日子萧旻待她好,她都记在心里,她总想回报他一点什么,思量许久,皇帝什么都不缺,她能做的也只有和太后好好相处。
“陛下待我好,我也得多替他想着,总不能让他夹在我与太后之间为难。”
讨好太后是真,对沈清安好却属实违心。
上一次怎么被“打入冷宫”的,她还印象深刻。
别看萧旻对她好的时候恨不得寸步不离,惹他不高兴了,发起狠也是毫不留情,几次她都想说把沈清安滚出皇宫,一想到萧旻对她说“滚”的脸色,她便说不出口。
沈清安那张薄薄的嘴,一张一合就能把她打入地狱。
恶毒的想法呼之欲出,但她绝不能在明面上有所举动。
“你要待朕好,何须讨好太后。”
萧旻刚下朝,一身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玄色长袍上金龙盘飞,金冠束发,肃然立在那里。
他刚回到清泰宫,就听到主仆两人在说话,心头发涩。
凝微领着宫女退下。
元瑶从靠椅上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妾见过陛下。”
萧旻看她行完一整套礼,得体恭谨得像是天下最敬重他的人。
他没有出声制止,看着客气疏远的人,一颗心他心像是漂浮在半空,四处游荡,空落落的找不到安置之所。
“陛下今日怎看着不高兴?”
听着“陛下”两个字,萧旻总觉得刺耳。
这称呼上下透着古怪,他见过元瑶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模样,很多从前的画面在他脑中闪现,遥远得不真切,那些景象他反复回忆,渐渐地,都快要分不清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是做过的一场梦。
元瑶和他在一起总有说不上的别扭。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纠结元瑶把他当成什么人,还跟一个记不清楚的人较劲,让她看到他喜欢另一个人,见她难受、发疯,好像这样就能找回一点赢面。
现在倒好,她真的不计较了,前些日子还说些让沈清安做贵妃的蠢话。
“瑶瑶,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
“以前是以前。”
萧旻无声张了张嘴,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元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故意不搭茬。罢了,不为难她,他心想,时日还长,她难道能一辈子叫他“陛下”?
“今日,那个失踪了的前朝废帝找到了。”他平淡道。
元瑶抬了抬眼,不知怎的,她总对前朝失踪的小皇帝倍感好奇,估计是受了杜若那个失踪儿子的影响,她对没了踪影的人总多些兴趣。
“陛下,那杜若的儿子呢,他可有消息吗。”她也求过萧旻派人去找杜若的儿子,其实她们心里早就不抱希望,那么小一个小孩,容貌身材早变了个天翻地覆。
却听得萧旻说,“有点踪迹,许是快了。”
元瑶一喜,她许久没见杜若,怎么也得把这消息告诉她。
......
“今天可没有功夫招待你,我还要带着姑娘们去赴宴,你若是没什么事,就回宫吧。”杜若掠过一排少女,她很忙,没给元瑶一个正眼,
“昨天才递的帖子。”
京城一派新气象,从前的秦楼楚馆倒了一批,几轮洗牌,红袖招依旧是京中最富盛名的花楼。
大户人家喜欢花重金邀请年轻漂亮的姑娘们入府伴唱,回想起来,大约她就是这样才能与杜若相识。
红袖招的姑娘不是有银子就能请到,还要看客人身份够不够高贵,甚至要看姑娘们的心情,昨天递帖子,今天就能把红袖招的人请出去,想必是个有身份的人家。
“是谁家?”
“清河长公主府上的。”
元瑶心口正堵得慌,一说到回宫她就心烦。
“我和你们一起去。”
府门前是宽阔的大道,专门供马车并排通行。
元瑶掀开帘子,公主府高大的府门上雕刻着巨蟒和凤凰,宽阔的车道上已停了几辆马车,来赴宴的贵妇小姐们被人搀扶着下车,钗环声清零作响。
遥遥望去,元瑶很快辨认出谁是清河长公主。
坐在众人之间、被簇拥讨好的公主容光照人,约是兄长宠爱,公主的打扮比其他人都要华丽,金灿灿的凤钗在鬓边摇晃,金亮的光泽忽明忽暗。
元瑶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萧旻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能捧到天上。
“清河长公主也是幸运,皇上那么多妹妹,以前也没听说格外喜欢谁,一当上皇帝到偏爱清河公主。”和她们同坐一驾车的姑娘说得眉眼飞扬。
车厢里笑成一片,都是羡慕清河公主命好。
元瑶沉默着。
印象里,萧旻只有一位一母同胞的姐姐,余下的妹妹都是太妃所出。
如何到了现在最受陛下宠爱的公主竟成了清河长公主,却没有听说他姐姐得了什么封号,元瑶眼皮跳了跳,
“陛下的长姐得了什么封号?”
少女皱了皱眉,一番思索后犹豫道,“陛下的长姐?”她顿了顿,用疑惑的目光往两边探寻,其他少女也面露凝色。
“夫人,几位长公主都是陛下的妹妹,没有听说过皇上还有姐姐啊。”
少女奇怪地看着元瑶,“夫人,您记错了吧。”
记错了吗?
元瑶眉头紧锁,那位姐姐比她和萧旻大了许多,也早把她看成自己的亲妹妹,蔼然如春的一个人怎么会记错呢。
“哎呀,是你们不懂,你们这些丫头才来京城多久,哪里就听说过那么多。陛下的长姐早和驸马去了封地,一直不住在京中。”杜若道。
被反驳的少女低了低头,妆面没能遮住脸上的红晕。
元瑶放下心来。
她能和驸马一起去封地就好。
入了公主府,元瑶蒙上面纱,杜若拉着她,“你跟着我就好,免得被别人看到了麻烦。”
长公主府宴席至半,府中管事开始安排歌舞,女孩们抱着琵琶、踩着莲步飘上高台,杜若则被几位夫人拉着坐在席间。
这群夫人中,有的是曾经厌恶、瞧不起却又不得不提防杜若的人。
往事如云烟,浓厚的妆容也掩不住杜若皮肤上泛出的暗斑,容貌削减的女人没了威胁,对她的刁难少了许多。
杜若摇身一变成了座上宾,元瑶跟着她坐在贵妇堆中。
她们不是今日宴会的主角,所有的人都想贴到公主跟前。
“三姐姐,今日怎不见姐夫啊?”前头女子的声音清脆响亮,脆生生压倒一片。
她话音落下,席间顿时没了声。
好奇驸马爷去哪的人不少,但没有不长眼的敢触长公主住霉头。
清河长公主面色铁青,一时竟说不出驸马去了哪里。
元瑶看了一眼说话的女人,听她的口吻,似乎是萧旻的另一个妹妹,她看了一眼杜若,杜若便轻声解释,
“是永纯长公主,皇上的四妹。”
四妹?元瑶额角涨涨的,她居然又没记住。
杜若解释,“陛下几个妹妹,最喜爱的就是清河公主,永纯公主虽说也得了封号,但驸马的官职、样貌、俸禄、公主府有哪样能比得上清河公主?”
元瑶不忍有些同情永纯公主。
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姐妹,突然有一天姐姐的待遇好了许多,做妹妹肯定得心里失衡。
要不是清河公主的待遇好得太过分,远超过做戏的模样,否则她都要怀疑是萧旻故意厚此薄彼,来挑拨别人姐妹的关系。
公主姐妹斗嘴,无人敢接话,本该回击的清河公主也不出声,仰着尖细的下巴盯着台上,完全沉浸在歌舞声中,驸马在哪似乎成了不值一提的事。
一出好戏戛然而止,有眼色的人扭转话题,
“先前不是说陈三公子和沈二姑娘婚事将近,我等着登门道贺,沈夫人,二姑娘的病可好些了吗?”
“还没,还没。”一位夫人瑟缩着回应。
元瑶心绪烦乱,要不是位置不对,她多少可以尽兴看戏。
坐在夫人堆中,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头。
她习惯每一次低下头,隔一盏茶的时间抬起,一抬眼,总能捕捉到一些无处安放的目光。
那些夫人的目光擦过她的脸,总有种她难以言说的刻意,像是不经意看到一个故人,有几分意外、却不敢相信,想多看,但又不敢多做停留。
她不会看出她是谁了吧......元瑶心里实在难安,再也坐不住了,随便编了个借口在公主府里闲逛,她走到一处人少的亭子里坐下。
公主府湖光潋滟,荷花开了满池,香气悠远,闹哄哄的人群聚在湖心亭赏景,她这儿反落得清净。
只是这是,她听见身后一声沙哑的“喂!”。
声音远远的,听得不真切。
既有人来,她不想多逗留,走下亭子的三级台阶,打算沿湖回去,湖面宽阔,以她的速度要走好久,兴许回到花园那边唱戏都结束了。
忽然好想回宫。
她自顾自往前走,不一会一声更大的“喂!”响起,这一次似乎离她更近了些,她只能放慢脚步。
那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叫道,
“对,就是你,还不站住。”
元瑶停下脚步,不耐烦地转过头,等看清楚两个急躁赶来的妇人,绷着的嘴角勾起笑容。
那是沈清依的母亲,国舅夫人。
她心中并不害怕,国舅夫人才从家乡过来,不认识她许是见她和杜若一块,把她当做红袖招的姑娘,“是国舅夫人吧,民女见过国舅夫人。”她半张脸被面纱罩着,露出的两只笑眯成月牙,落在沈夫人眼中只觉得此人面目可憎。
沈夫人呸了一声,“什么东西,也配来公主府。”
红袖招的能有什么好人!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是去了红袖招才被歹人伤害,她恨不得撕了元瑶这张媚笑的脸皮。
元瑶听了也不生气,愈发笑得甜美。
这倒不是她在强颜欢笑,她正愁对付不了沈清安,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
“民女恭喜夫人,”她浅浅蹲了一礼,“夫人的女儿要封妃了。”
沈夫人一怔,脸颊肉眼可见得抖动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
元瑶还是一副恭贺的笑脸,“夫人的长女要封妃了,夫人不知道吗,前几日杜尚书与几位大人在我们馆里还提过此事,说是要置办封妃的典仪,可忙了。”
她不好动沈清安,不意味着别人不行。
自己亲生的女儿生不如死,却要看着别人生的飞上枝头,这滋味又有谁能受得了,更不要说那女孩是她从前最厌恶的、恨不得踩进泥土的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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