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空旷寂寥，高耸的楼房亮着的灯光寥寥无几。
夜色像情人间的暧昧低语，明亮的暖色路灯点缀在昏黑中，撑起一片光亮，晚风徐徐吹起女孩摇曳的裙角。
身形高挑的少年背着一个吉他，手揣在浅蓝色的牛仔衣兜里，冷白肤色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银色项链，在交替的路灯下忽明忽暗。
他冷着脸往前走，薄唇紧抿，宽阔的步子却一再受阻。
他小臂上挂着一个醉猫。
秦月洄双手交叉进他的臂弯，环住以后牢牢锁在他紧实的胳膊上不放，放空着意识跟着他的步伐向前走。
拖拽着一个称得上乖巧的醉鬼，季霖也很难不去想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他脚步一顿停下，下一刻肩膀落下重量。
是了，秦月洄前倾着身体，将额头抵靠在了他的身上。
季霖也烦躁的抬手揉了下头发，闭上眼睛暗暗平复着自己烦躁纷乱的心绪。
温热平缓的呼吸从背后喷洒在他的肩膀，少女含着酒意的馨香在静止的方寸之间将他裹挟，她的体温攀附着单薄的外衣渗透侵袭到他的肌肤上。
季霖也转过身，迅速的用两只手扣住她的肩膀，止住她前倾落空的身体，手中稍一用力就让她站直了身子。
她蹙起了眉，似是疑惑怎么找不到那处支点了，便又低低垂下额想要探头去寻。
微凉的指尖抵在了她额头正中央，带着力度不容抗拒的推开了她。
他预判了她的预判。
秦月洄被这凉意稍稍带回了些思绪，散了几分困意，她睁眼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人影。
“大小姐，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家。”
他冷着嗓子，漆黑的眸子冷静看着她，阔别七年的……同学。
他找不到别的称谓来形容和她之间的关系，她今日闹这一出的英雄主义倒像极了曾经的他，可是位置颠倒，物是人非，这一幕却也显得讽刺极了。
他没有立场去问她刚刚为什么要冲出来，毕竟她挺会躲的。
又或者不是故意躲他，对她来说那些只不过是她随手撕下的最无关紧要的一页。
他更不会揪着过去质问她为什么。
不然显得他多可怜啊，被抛弃的人不能连自尊都不要吧。
他早就忘了。
忘了那时候的月色有多好，星光多么明亮。
只记得至暗时刻时，她主动松开了他衣角的手，决绝冷情的推开他说“同学，让一下。”
那双望向他永远含着明媚爱意的眼睛原来可以收放自如，毫不拖泥带水的划分开和他的距离，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也记得她说走就走，轻描淡写的消失，自此变成他画布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怕是讨厌死了那些流言蜚语，生怕沾染上来自他的阴晦。
季霖也垂眸看着眼前的这位大小姐，她爱的只有她自己。
秦月洄一把握住抵在她额间的食指，攥进掌心。
一个殷红印子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迅速浮现，像极了红孩儿眉间的红点。偏她睁着粼粼的眼睛，委屈巴巴，一眼望去跟他欺负狠了她一般。
他视线飘忽着看向别处，不去看她。
“回家？……去你家。”
她认真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而后眼睛亮亮的口中嘟囔着下了结论，一边做着小动作勾缠着他食指。
话音一落，将季霖也明显被噎了一下，喉结滚动，气得他抽回了被把玩的手指。
秦月洄这么多年也真是长本事了，可以大晚上喝醉的不着家，攀扯着一个或许自己都认不得的男人去他家。
“秦月洄，你看清了我是谁吗？”
她晃了下脑袋，甩掉那些眩晕，抬眼仔细的看他。
和她手机壳后的男生一样好看。
高中时候的他还青涩的眉眼，如今再次见到他，确实和网上看到的照片一样，却更加立体生动。
他抽条着生长，脸庞轮廓清晰深刻，眉目精致。穿着校服的冷脸少年终于和现在重叠，清晰浮现在她眼前。
而他眼中一如既往的不耐，冷清的倒映着她的面孔。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可为什么她还是从未真正走进他眼底。
她抿唇，止不住的委屈，明明已经一退再退，甚至放开手堙灭在人群中，看他一步步成为明日的歌星，可最后仍旧是失去了他。
永久的，彻底的，毁灭性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谁呢。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
季霖也，我清楚的看见你。
她张开手，完全扑入他宽阔的胸膛，像是飞奔已久走丢的稚嫩燕子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巢穴，此行山高路远，辛苦极了。
纤细的双臂环住他精瘦紧实的腰身，慢慢收紧。
“季霖也。”
这次哪怕被推开一万次，她也不会放手了。
她埋头用力嗅了下： “唔，你喷香水了吗？”
秦月洄喃喃的声音在他的怀中闷声发出，像泼了盆滚烫的热水在冰冷的海上，这声音穿透骨骼直逼心脏，有块贫瘠干涸的土地在此刻叫嚣着发芽。
耳边是急而重的心跳声，红意蔓延耳根。
他俯身，顺势从她身侧拎起她单肩的包，从中摸了半天掏出了她的手机。
刚一按亮屏幕，打算让她翻通讯录叫人来接她，下一瞬手机彻底陷入黑屏。
关机了。
他无奈撇了下嘴角，抬眼望向四周，凌晨的梵海市商场都歇了业，根本没有地方给她借充电宝。
余光一瞄，不经意瞥见了街角往这里醉醺醺晃悠着的几个大汉。
他放弃掉了给她手机充电的念头，刚想把手机放回她包里，掌心方向一转，他看到了背面的手机壳。
里面夹着他的一寸照。
看起来被保存的很好，连四角都没有一丝褶皱，还被封了胶面。
“就收留你一晚上，听见了吗？”
“……”
秦月洄窝在他温热的怀中早就没了意识，感觉有声音在她耳边嗡嗡，虽听不大懂，但还是颇为礼貌的用头蹭了下回应。
他只当她听见了，蹲下身让她趴在了背上，往上一撑，反手锢住她的腿弯，便稳稳的背着她往前走，阔步远远甩下了身后的醉汉。
紧趴在他背上不留罅隙的秦月洄胃中隐隐不适，在高处的感官被放大了无数倍，只觉脑海一阵眩晕，冒着星星。
她难耐的蜷起手指，将搭在他肩膀左右的手臂交叉环住他脖子。
重生如有实质般在此刻被她握住。
意识被拉回到初次遇见他那天，也是一样的夏季三伏天，太阳炙烤大地，校园里的桑树被灼烧着。
豆大的汗珠扑簌簌从她的额角冒出，顺着脸颊坠落。
她戴着严实的军绿色帽子，穿着长袖和一垂到底的军训裤，顶着硕大的阳光在操场上站着军姿。
五指并拢的手紧贴着腿侧的裤缝，汗珠冒出惹得她脸上痒痒的，瞄见教官去了别处，就趁机低下头挤眉弄眼的试图驱散这种痒意。
“低头那个，干什么呢？”
每次做小动作必被逮，她当机立断打了报告：“报告教官！我想擦汗！”
年轻的教官倒也很好讲话，看领队的长官不在这里，就放了她们休息。
众所周知，这时候的休息也分两种，一种是自由解散，而另一种休息，叫才艺展示。
年轻的教官当然最喜欢搞气氛，成日里不是教她们嚎着嗓子唱军歌，唱好了再招摇过市的去找别的班拼歌，
就是晚上给她们施加压力最后一天要有军训才艺汇演，积极报名不要给他丢脸。
眼看临近军训结束，别的班已经上报了好几个节目，但他的班里还没有一个报名，连个诗朗诵都没。
教官也按耐不住了，就趁这个休息的机会，怎么也要给他出一个节目才行。
她们在操场上围坐了一个大圈，纷纷噤若寒蝉。
他坐在中间，摘下帽子在手中转着，从她们一个比一个压的还低的脑袋上环视一圈，恨铁不成钢：“平时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现在真刀实枪了，怎么没人上了？”
“今天必须推选出个人，你们说吧。”
秦月洄的心猛地被揪住了，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狠狠被拿捏住动弹不得，气都不敢多呼出去。
因为有种感觉是冥冥注定的，就像此刻。
她觉得自己逃不过天选之女的结局。
周遭果然围了诸多视线在她身上，炙热的恨不得把她给戳穿了才好。
秦月洄长得好看，第一日就被校园报的小记者拍了照片当封面，学校传着皆知新生里来了这么一位门面。
瞩目越多，被扒的马甲越快，当晚就被认出了昂贵的私家车，连车牌号都挂着梵海市的五位8。
她性格也很好，经常给身边的人分享补充能量的小零食，完全没有大小姐趾气高扬的架子，走到哪都是焦点。
秦月洄苦涩抿了抿唇，这里又没有钢琴器乐，她是真的不会唱歌跳舞。
同班一个男生率先喊了她的名字，渐渐大家都出声附和，她挺直僵住的脊背慢慢被压弯，耳朵通红，脑海里已经在编借口打算逃离这个修罗场了。
就在她被拥着不得不上前时，突然有个人站了起来。
他去隔壁班正在排练军训汇演的同学那里借来了一把吉他。
她身边的女生激动的侧耳说：“季霖也！他要唱歌吗？”
哦，原来是他，那个在新生开学典礼上致辞的好学生。
季霖也拎着吉他和她擦肩而过，漆黑的眼睛在压低的帽檐下短暂的看了她一眼，风过将他清冷好闻的味道被捕捉进了她的鼻腔。
他站在了中间，摘下帽子，不耐的轻甩了下被压乱的发型。
痩削修长的手指懒散的从弦上扫过，落下一串音符。
隔壁班也被引来了视线，四周被按下了暂停键，他是唯一的时间使者。
他的嗓音和平时说话截然不同，是种轻透又温柔的干净声线，轻易就唱进了别人的心底。
只想安静的生怕扰了他，又不由自主被带入了他的世界。
直白热烈的情歌在他口中被加了层滤镜，尾音咬字缱绻又暧昧，似乎用他的方式将音符变成了自由广袤的草原。
我可以是爱你的，你可以是自由的。
会意的秦月洄好像一下看破他冰冷疏离的外壳下，温柔细腻又包容的男孩。
就这一下，伴着和弦的c调，她心跳快了节奏。
一曲落，在雷动不息的掌声中，季霖也放下吉他，微微挑眉看着望向他出神的秦月洄。
被明目张胆抓住了视线，她腾的一下烧红了脸。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他就烙印在了她心底，像那日的光一样耀眼。
回神的下一瞬，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氧气变得稀薄，她大口喘着气倒在地上。
“教官！她脸好红，是不是中暑了……”
耳边的嘈杂声音愈发模糊，眨眼间她被毫不犹豫背在了背上，将她带去了医务室。
是季霖也。
他曾经的肩膀，一如现在这样坚实有力。
醉的晕乎乎的秦月洄好心情的凑近他耳边：“走慢点。”
热热的吐气喷洒在他耳畔，他酥痒的侧了下头，不知道她这又是要搞哪出，再走慢点天都要亮了。
见他不理她，秦月洄将温热的脸颊贴在他脖颈降温，试图驱散自己的难受。
“因为你再走这么快，我就要吐了。”
季霖也脚步一滞，放慢了步调。
啧，还是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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