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山多雨,此时这场冰冷的阴雨已下了半月有余,顾寻听收回视线,“走罢。”
随风意踩了一脚泥泞,她在雨中加快了步伐,跟着师姐。
这段山脉压制灵力,连御剑也无法做到,两人只能在滂沱的大雨中行走,纸伞在这样的雨里也抵挡不了什么,倾斜的雨线无孔不入地沾湿皮肤,带来久违的冷意。
前方师姐的身影也已经被雨水模糊,看不真切。
她喊了一声“师姐”,声音也被雨水淹没,盖着轰隆作响的雷声。
顾寻听却停下步子,撑着纸伞,问,“怎么了?”
雨水顺着发尾蜿蜒而下,带出潮湿的冰凉,分明应该是同样狼狈的境地,师姐却依旧神态如常,温润如玉,就连此时,被水浇透了满身,沉重的水意之下,也只让人觉得就连雨水也想在她周围停驻。
随风意不知道自己原先想说什么了,停顿良久,直到带着泥土气味的雨水流过唇舌,她才在这样的处境下开口,“今日雨下得大了,师姐,明日在找秘境吧。”
她的声音沙哑,又掩埋在雨水之下,就更加难以辨认。
顾寻听微微摇头,玉石碰撞一般的声音在滂沱的雨里也显得温润,“秘境开放时间不定,不可拖延。”
“好。”
随风意抹了一把脸,又急急地跟了上去。
若是这里的秘境和绵延万里的仙川虚影一样显眼,她和师姐就不用在这大雨里苦苦找寻。可她也清楚,仙川秘境才是那个异类,除此之外的所有秘境都无比狭小,它们的入口会演变为环境中最常见的东西——比如一棵树木,一片枯叶,甚至可能是一滴雨水。
被雨水打湿的土地带着无法忽视的粘连感,而抬起腿,又会带来一圈飞溅的水沫,这点水在大雨中无足轻重,转瞬即逝,却让她产生了些烦闷。
师姐没有停下脚步,却微微偏过头,无比温和地说,“不要心急,阿意。”
像雨后的霞光,流淌着草木气味的潮湿空气,随风意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泛起一片雨水一样的喧嚣。“没有心急。”
“……跟在师姐身边,我不心急。”
后半句话还没有传出去就散在了空中。
顾寻听自然没有听见,她微微侧过头,视线在重重雨水之后,“阿意若是累了,可以先休息一会。”
随风意快走几步,与她短暂的并肩,“我陪着师姐。”
雨水又坠下来了,一步的距离填满恢弘的雨雾,她听见师姐的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好。”
……
那把雾做的剑凤七最终也没有拿起来,她尝试了很久,直到手指被雾气冻得冰凉,那柄剑也依旧在原地分毫未动。
陌霜只看着,没有任何举动。
直到凤七卸力一般放下微微痉挛的手,坐在地上喘气,可即使精疲力竭,她幼兽一般的眼睛依旧落在剑上,炙热、决绝,燃着星火,将将灼烧一切。
陌霜对上这眼睛,她漠然的视线似有一瞬变化,谁也说不清她这一刻想了什么。
“站起来。”
她冷冷说,“想要学剑,这点付出远远不够。”
女孩瘦弱的胸膛起伏几瞬,喘匀了气,她撑着身体又重新站起来,因脱力而痉挛的手指颤抖着收拢,指尖再一次触碰到了这一把雾气所化的剑。
手指弯曲,合拢,这对于大多数人都能够轻易完成,对凤七而言,却难如登天。
她四根手指刚弯下弧度,手上的断筋就传来被牵扯的感受,仿佛吊住木偶的丝线,回馈来的也只有空荡的虚无,虽没有痛楚,却让女孩缓慢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不解、难过地眨了眨眼。
陌霜没有再看,或许是不忍,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没有人能从她淡漠的神情中看出想法,她只是又回到了大雾弥漫的寒玉台上,银发垂落腰间,冰凉,遥远。
女孩只看着自己的双手短暂地难过了一会,就再一次试图握住剑柄。
剑还是没有被拿起。
她掌心空空荡荡,连自己的指尖都无法落下,可它们全都在颤抖,每一根手指,都蜷曲着,筋疲力尽地颤抖着。
凤七在地底时,也看见别人用手拿起过东西,既长云拿着辟谷丹,岁肆也拿起过铁链。
为什么,她拿不起一把剑?
很多事情在她眼里都模糊不清,因为年岁太小,所以她连痛苦都半知半解,在日复一日的黑暗里,她只觉得困顿。
她不知道被关在地底是不寻常的,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最贪婪的恶意,就连被挑断了手筋,被扎穿了胸膛,她也不清楚这代表什么,直到此时。
她看着自己的手,茫然地想,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她听见一声叹息,像一阵霜雪随着凤飘落下来。
女人走到她面前,用冰冷的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陌霜垂着视线,与她目光相接,“没什么不一样的,她们能拿起剑,你也可以。”
——你也可以。
其实凤七听不懂她话语的意思,只是仰着头,看着女人被雾气遮挡的银发,闻见极不明显的霜雪气息。
她感觉心安,几乎在舒缓的声音和气息中昏昏欲睡。
……
“师姐,我找到了!”
随风意的衣服已经全湿了,沉重地贴着皮肤,头发也狼狈地粘在脸上,神情却很喜悦。
这一块地方有着强烈的失重感,她站在泥泞之上,却觉得自己正随着瓢泼大雨不停坠落。
顾寻听在有些遥远的地方,听见她说话,回过半个身子,声音比雨幕晚一步钻进耳朵里,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和连绵不绝的雨水敲击声,她过了一会才缓声说,“好,师姐来看看,小意很棒。”
温润和缓,像一阵从不会停留的微风,连夸赞都毫不走心。
随风意觉得自己在师姐眼里似乎一直是需要哄着的小孩,本应该是有些难过的,可心底却冒出气泡一样层出不穷的喜悦来,酸涩的欣喜是欣喜吗?可能也算罢。
师姐缓缓走过来,她一袭青衫,撑着纸伞,身姿挺立,脸被伞面遮挡了大半。
随风意怔怔地唤了一声“师姐”,像找些由头似得,任由干涩的唇舌自己开了口,“师姐怎么过来了?”
回过神才觉得自己蠢钝,若不是她说自己寻到了秘境,师姐也不会往这边走。
幸好这句话被埋在了雨水和雷声里,顾寻听没有听清,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随风意吐出一口气,说,“没什么。”
师姐便没有再问,看向了她所说的秘境——是一块埋在土里的石头,只露出一小部分在土外。
顾寻听半蹲下身,在明显的秘境带来的吸引力和失重感下,将手放在了沾满雨水的石头上。
下一刻,她消失在原地,进入了秘境中。
随风意见状也连忙将手放上去,周围波纹一荡,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在雨里楞了半秒,才想明白这个秘境是有限制的,她修为不够,进不去秘境。
……
再一晃眼,顾寻听意识到自己正对着灿灿的日光,这与外边的潮湿截然不同,让她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几息。
所有秘境内部都是不同的,但这个秘境在不同中,还显得格外古怪。
其余秘境,或是仙台琼阁,或是无边群山,又或是苍凉大漠,茫茫雪地,但都比不上脚下的秘境古怪。
这里只有形状各异的怪石,在视线边缘蔓延开,看不到尽头。
顾寻听收回视线。
药书中有记载,乾元草性寒,生长于极寒之地,根须可入药,炼丹,千年以上的乾元草整株服用,可突破一个大境界。千年以上,会吸引异兽,名为——凤尾兽。
而这里温度适宜,绝不是乾元草会生长的地方。
顾寻听此时已经清楚随风意受了人骗,正打算寻找秘境的“眼”离开,却骤然听见了远处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你这样做……绝对会遭到报应的——”
这道声音嘶哑,因为距离过远还显得随时会断绝,里头的情绪却一丝不漏地传了过来,愤怒,仇恨,甚至惨厉。
像厉鬼的哭嚎,也像死前的咒骂。
顾寻听侧了侧头,被雨水淋湿的青衫此时干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沉重,她抬起步子,朝着那道声响的位置悄无声息地走去。
怪石临立,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前路也被遮挡,需要反复地绕开石块行走。
声响已经越来越弱,她听见气息奄奄地哭求声,混杂着痛苦的哀叫,这道声音很沙哑,喉咙间像是堵满了血沫。
顾寻听停下辨认了一下声响的方位,才提步继续走。
顺着声响走过去时,眼前却被石块完全堵死,四顾一圈,也没有任何可以绕行的地方,即使在秘境中使用灵力会带来后续的麻烦,但因为人命紧要,她依旧用了。
木灵气被操纵得极好,没有半分泄漏,顾寻听踩着虚空,脚底晕开水一样的波纹,神情半分未变,依旧温润,似乎凌空而行对她而言是一件和呼吸一样轻易的事情。
越过巨石,那些声响又清晰了一些,虽然岌岌可危,但的确没有断绝在漂浮不定的空气中。
顾寻听走上前,在身前一人高石头的遮掩下,看见了一个浑身染血的人。
那人倒在地上,眼神涣散,咳嗽不断,血顺着她的唇角不停往下留。
而她身前站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顾寻听,周围的虚空中悬着一面残破的旗子,这面旗鬼气森森,怨气滔天。
——锁魂旗。
顾寻听心下一震,正要上前,视线却骤然对上了地上濒死之人的眼睛。
她涣散的瞳孔盯着顾寻听,嘴开合几下。
顾寻听指节不知何时收紧了,因为她看出,那人的口型在说,“逃——”
“……快逃。”
尚且没有动作,原先背对着她的人却察觉到什么一般转过了身。
那是一张极为苍老的脸,但让顾寻听几乎失声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她神情恍惚地喊,“……师祖。”
怎么会是……
拿着锁魂旗,做出魔修举动的人,怎么可能是师祖——竟然真的是师祖。
竟然真的,是那个牵着她的手回宗门的,会教她练剑的师祖。
顾寻听察觉到自己的眼眶发起了热,她想要质问,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见师祖向她走来,拿着那面旗子。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温和的草木灵气萦绕满身,她的魂魄被锁魂旗拘着,濒死前,她注视着面前的老人,缓缓开了口。
“师祖——”她声音沙哑,温润的眸子也失了些光彩,灰蒙蒙一片,里头似乎有冰凉的水意一闪而过,“……你会下地狱的。”
终于要进入主线剧情了,不用频繁切视角了(松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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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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