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月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觉口渴舌燥,脑袋嗡嗡作响。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小厮似乎并未追上来,便松了口气。
跌坐在巷子口围墙边,靠着冰冷石墙,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时至中午,街道上异常热闹,商贩和行人交头接耳,熙熙攘攘。掺杂着马车车轮声、鸡鸣声、孩童欢笑声,俨然一派繁忙的市井生活。
然而,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角落边,有一年约十三四岁瘦弱乞儿,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唯一是那股恶臭味激发强烈存在感——她周遭空气像是鱼腥水浸泡过一般,恶臭难耐。
路人纷纷皱起眉头,捂掩口鼻,煞有介事,转身加快脚步,避之不及。
喧嚣街市与这一异类鲜明对比。
包子铺胡大娘瞧着今日门客凋零,郁火积攒,怒目圆睁,举着扫帚,作势驱赶。
“哪来的破落乞丐,一身臭味,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滚一边去!”她眼神尖锐如刀,怒喝道。
旁边有一个好心妇人见状,走上前轻拉住胡大娘,无奈道:
“胡大娘,你就别拿小乞儿撒气了,怪可怜的,只怪这流年不利。唉。”
酒肆老板往那乞儿方向,连泼涮锅水,全然不顾那水飞溅她一身,脸色甚是不悦:
“赶紧走,影响我开门生意。”
众人搭腔,纷纷劝离,有甚者更是抄起棍棒。
缦月扶着墙壁,强撑躯壳,无视众人冷落,一步一步挪离闹市。
她不知为何来自这戌国,也不知这时代是否存于历史。现在饿得两眼发昏,记忆开始模糊。
来这方天地多长时日了?爸妈是否担心得夜不能寐?
转而想到自己四处找食物时遭遇毒打。偶遇一位看似慈祥妇人,以为是良善之人,谁料,那毒妇竟饭里下药,将她卖至青楼。
幸好,她连番她机警,察觉到不对劲及时逃脱。
然而,谁又知道她如今这般处境与被卖入青楼相比,哪个更好呢?
如今只求死后,万幸可回到原来的时空,如若不能,不能又将如何?
人在绝境,总会祈求各种解脱之道,包括突然踩狗屎运,如有神助,抑或是天降紫微星,万般不可,还剩逃避之道——跳进来时那条河。然而,她生来怕水。
想到这,泪水滑落,滴了一路,湿了青板。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倚着石墙,闭上了眼,渐渐感到一阵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
第二日,日上眉梢。烈阳蒸腾这方天地,嫚月只觉满身温煦,毕竟她冷了好久。混沌之中,隐约感觉到有人轻轻摇她的肩膀。
她勉强睁开眼,朦胧中瞧见一身着鹅黄纱裙少女,捧着一笼香气扑鼻的包子,眉眼温柔地瞧着她。
那笑容温暖如春日的阳光,此后深刻缦月记忆。
原是那鹅黄纱裙少女出门时,瞥见一隅一瘦弱乞儿蜷缩着,心中不忍。遂上前,担忧她就此消散在这个角落。
她瞧见那乞儿瞬间亮起的神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抢过手里的包子,狼吞虎咽。
不由得轻声提醒道:“不着急,慢点吃,别噎着,还有呢。”
那乞儿吃得太急,脸涨得通红,打了个嗝,仍旧不顾一切地把包子往嘴里塞,噎着了,一边嘴里嚷道:“水…水…额…水。”
旁边的丫鬟见状,急忙从怀里取出水壶,递给缦月,虽然嘴角带着不屑的神情。
丫鬟见她这般模样,不想在此多逗留,以免招惹变故,于是低声催促道:
“小姐,时间不早了,您该去书院了。”
那女子轻轻一笑,从袖口掏出一袋银子递给缦月,
“呐,不知道够不够,我身上只有这些了。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缦月愣住了,低头看着那袋银子,心头一阵激动与感动交织,双手颤抖着接过。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只觉得是菩萨降世,大哭道:
“你是我来这里遇见的第一个好人。”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看着这泪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轻声安慰:
“别哭,别哭,事情好好说。”
缦月分不清脸上是鼻涕还是眼泪,胡乱擦拭一番。这看清眼前人模样,那位小姐华服锦衣、珠翠盈头,连她身旁随身丫鬟也衣锦束带。
她故意提高半分音量,抽泣道:“不知小姐怎么称呼?缦月以后定当涌泉相报。”
随身丫鬟小云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蔑视和骄傲说道:
“你躺在明府的大门前,居然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听好了,我家老爷可是戌国礼部侍郎明承大人。这位是明大人的千金,明盈小姐。”
嫚月听得愣住了,脑袋一片空白,戌国,明承,明盈,这些名字在她脑海中如雷鸣般炸响。
身体微微颤抖,还是小心翼翼,求证:
“不知小姐,是否认识金科状元郎,忠勇卫国将军泾一?”
“将军?”明盈宛然笑道,“我认识的泾一现在可不是什么状元郎了。不过,借你吉言,泾一定能高中。”
语罢,主仆二人眼瞧着那衣衫褴褛小乞儿利落起身,紧接着双手跪拜,头扣地道:
“请小姐大发善心收留我这个孤儿,我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在这世间只认得明盈小姐一人。奴婢自知读过几年书,识些诗词歌赋,自荐做小姐的伴读丫鬟。求小姐答应,奴婢愿为小姐肝脑涂地。”
家室凋零,实在是可怜。
加之字字恳切,明盈深受感动,立马扶起缦月。思忖片刻,既觉有缘,遂言:
“你怎么知道正好缺一伴读书童。不过听你措辞,确实是读过书。如果你愿意,就留在我身边吧。”
“谢谢小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缦月再次跪拜。
进明府时值盛夏,缦月瞧见堂前石竹,花开数色,枝叶如苕,纤细而青翠。
过去两月有余,现如今已是深秋,石竹已然枯败,木芙蓉红得绚丽。
旧时读史书,只感叹朝堂之上,权谋如深海般难以窥探,波涛汹涌。谁料,庭院深深,花木繁茂,也是这般磨人心性。
礼部侍郎明承,江南武进人,祖忠倚,嘉和五年一甲一名进士,授修撰。十年,授云南道监察御史,同年转礼科给事中,掌理六经,上疏弹劾同期王玮:“靖言庸违,象龚滔天。”十年,迁太常寺少卿,次年,四迁为礼部侍郎。
明盈是明承嫡女,加之母族殷实显赫,深得明承宠爱。
母亲沪苏夫人乃江南学政沪少迁掌上明珠,明承原配,皇帝下诏,明媒正娶,六冠佳礼。
但是,自古身居高位的官吏,妻眷不在少数。
缦月刚进明府之时,总管胡大全安排到礼仪张嬷嬷处学教养。初见,张嬷嬷年约四十,面庞略显肥腻,眼角已有细纹,一副势利小人的狡诈模样。
“缦月丫头,这府里的规矩你不会不懂吧?进了府门,不光是学本事,更得懂得如何处事,知道如何讨得上头的欢心。”
她停顿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继续说道:
“你若是聪明,心里明白该怎么做,日后自然也能过得舒心些。”
缦月收敛神色,从袖子里拿出二两银子,神情窘迫且故作为难道:
“嬷嬷,小的身上,就这有这二两银子了。日后,定当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张嬷嬷眼里尽是不屑,却手疾眼快,立马掏走她手心里的银子。还不忘搜了搜缦月的身子,见实在是捞不到什么油水,蔑了她几眼,烦躁道:
“啧,看你也是个穷酸破落户,就这么二两银子。还不够老娘一壶酒钱。”
不过,好在张嬷嬷算是知无不言,缦月逐渐摸清宅子里的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在这府门中算是安稳下来了。
但却也如履薄冰,某日,缦月在擦洗桌椅,一个转身不留神,水渍溅到二夫人裙摆。
二夫人心生不悦,一个摆手。身边的丫鬟奴仆心领神会,还没等缦月反应过来,被几人架至院墙。小李子神情喝令道:
“你这新来的,仗着大小姐的倚靠竟然这般放肆。敢冲撞夫人,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贱蹄子。”
一个个巴掌落下,缦月脑袋直发昏,腥苦之味满溢口腔。
幸得明盈及时赶到,言辞禁止,救下嫚月。
缦月明明是一言不发,看见明盈的身影,却扯着伤口,苦笑着。自知,又让明盈伤心了。
自初见缦月脆弱模样,明盈再也没见过她流一滴眼泪,现如今满是心疼搀扶她离开原地。
从此,明盈不敢让她远离身边半分,去哪里都带着她。
池塘春草未曾醒,梦中依稀倦影轻。阶前梧桐立如古,随风落叶染秋声。细雨霏霏,水面荡漾,青苔满阶,风吹细响,似远似近,韵味悠长,恍若岁月悠悠,光阴已过,秋意渐浓。
一大早,她替明盈梳洗,换装,见秋色正浓,习风爽快。
于是,让嫚月背上一把琴,二人决意到西山的凉亭去弹琴赏景。
正好泾一刚从书院回来,听闻明盈已然出门片刻,只好和苏蘅二人骑上快马奔驰而去。
西山时值中午,清晨雾霭已散,远山如黛,云雾缭绕,苍松古树挺立,青石小径隐约可见。
秋风轻拂,山野间,枫叶如火,点缀其间,红遍山岭。
溪水潺潺,石上苔绿,几只白鹤翩翩飞过,山间空灵,静谧悠远,仿佛进入了人间仙境。
明盈欣喜道:“缦月,你瞧这壮美景色正正如古人所言,树树皆秋色,山山俱晚烟。”
“小姐,琴已经架好了。您要不要弹一曲,让缦月好生欣赏一番。”
初白少女,眉如远山含黛,肌如凝脂,若琼瑶未雕,清风拂面。
纤指轻抚古琴,音韵如流水潺潺,悠扬绕梁,似天籁之音。
她的身影融入这山中清秋,琴声穿云破雾,回荡在苍翠的林间,仿佛整个山谷为她而动,静谧中散发出无尽的雅致与仙气。
缦月心生感叹,这世间真有如此才情佳人,不落凡尘。
琴声悠扬,仿佛山川都为之停顿。就在这清丽之音中,二人疾驰而至。马蹄如雷,尘土飞扬,渐渐映入嫚月眼帘。
她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二人移去。
一位身穿青衫,英气勃发,剑眉星目,面容俊逸,仿若出尘的神仙,正是那位少年郎——泾一。
气质沉稳而深邃,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不可一世的英姿。
一旁苏蘅,淡然如松,身着素衣,风华如玉,眉眼间藏着一丝不羁与冷峻,宛如秋水一般清澈。
缦月只觉得这一瞬的相遇,似是天地静止,时间凝滞。
两位少年,果真如梦中所言,鲜衣怒马,英俊非凡。
马背之上,他俯视着,目光稍稍扫过她,尽是漠然。
她目光清亮。
二人跃下马。
泾一身形轻盈,动作利落,立刻将身上的披挂解下,温柔地为明盈披上。他的动作温和细致。
明盈静坐石凳上,正弹奏《碣石调幽兰》,感觉到泾一动作。
琴音清远悠扬却增添异样情愫。
一曲终了。
四周山峦叠嶂,萼绿花白,小枝青绿的绿梅也开得正好,如同从尘世的大梦中苏醒一般。
苏蘅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明盈,你将这曲《幽兰》演绎得淋漓尽致,整个戌国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山间的微风,轻轻拂过。
泾一负手而立,嘴角微扬,眉目间带着真挚的喜悦:
“我们明盈更是才情诗人,美人如玉,灼灼其华。”
明盈听得微微泛红,笑容如秋水般清澈,眉目含情道:
“就你们两个嘴甜。”
“泾一,苏蘅,这是缦月。”明盈轻步上前,牵起嫚月的手,带她走向二人。她动作轻柔,顿时让缦月跳动的心安定了几分。
“奴婢嫚月,见过二位公子。”嫚月低头弯身行礼,语气恭敬而温婉。
“嫚月,你不必多礼。我跟他们俩可经常提起你,他们还特别想一睹你的风采呢。”明盈挽着缦月胳膊,俏皮说道:
“缦月还做得一手好糕点。”
“那苏蘅自是幸喜十分,他如此嗜爱甜食。”泾一打趣道。
“对对对,省得他日日觊觎我的糕点盒。”明盈目光投向那清冷少年。
“要不是有我替你分担,你早就丰腴十分了。哪里还有今日这般步态轻盈,倒像是书院里掌厨嬷嬷,走起路来,可是要沉上几分。”
苏蘅戏笑道。
“泾一,你看这人,一见面就揪着短处取笑于我。”
少女娇嗔,不自觉地绯红了脸庞,明艳动人。
缦月心里感叹道,佳人貌美才情早如一缕花香,沁入他的骨髓。想必,他心中此时必定发誓,总有一天会得到她,这个才貌俱佳而高贵贤淑的难得女子。
他转头正好对上,她那热切的目光,些许诧异。
她恰到好处,回之以微笑,紧接着看向明盈。
只是一旁,明盈过于艳丽早已吸引二位才俊目光。
他才注意到这婢女,眉目清秀,神色温和,身材婀娜动人不似少女般纤细,但自有一份友善与淡然的气质。
明盈和泾一二人热切聊天,丝毫没有察觉二人目光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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