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缘由,但裴少疏的确一句话留下了轻莺,李侍郎愁云惨淡的脸立马放晴,眉开眼笑地从相府离开。
此刻屋内只余轻莺,裴少疏以及他的贴身护卫。
轻莺自知得救,望向裴少疏的目光不自觉带上感激意味,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丞相大人大半晌,盯到对方蹙起眉心,她仍旧眼巴巴凝视不放。
“咳咳——”身为裴少疏贴身护卫的无铭假意咳嗽两声提醒,心中念叨这小婢女也忒不懂事,怎么敢如此明晃晃盯着丞相大人看。
可惜他的提醒毫无作用,小婢女只是略带关心地瞅他一眼,似乎在关切是否感染风寒。
罢了,算他多此一举。
裴少疏没有怪罪如此无礼的目光,只是坐回高位,淡淡问:“叫什么名字?”
轻莺小声道:“奴叫轻莺。”
这名字是一个牙婆给取的,意思是身轻如燕,喉若黄莺,可惜她只做到了前者。
“你不是李侍郎府上的婢女。”裴少疏声音笃定,半分犹疑都没有。
话音落下,轻莺顿时慌了神,自己的确不是李侍郎府上的婢女,对方如何得知的……她有露出破绽吗?被裴丞相看出来自己是细作了?
慌张之下,急得额头浮起一层薄汗。
怎么办,就说自己笨做不得探听情报的活儿,这才第一日就要暴露了……
裴少疏不紧不慢盯了她片刻,方才轻莺瞅他多久,他便回视多久,直到看见对方脸色发白,才缓慢道出下一句。
“真是在府里待久的婢女不会自称奴,大多自称奴婢,看来你刚入府不久,不太懂规矩。”
悬着的心骤然回落,轻莺松了口气,立马垂首认错:“奴婢知错,日后定会谨记。”
她是被当做奴隶养大的,连卖身契都没有,跟那些有身契的丫鬟仆人自然不同。
“我府上空闲的差事不多,你想留下做什么?”裴少疏又问。
这种事问她自己?轻莺哪里敢对干活挑挑拣拣,便温顺道:“奴婢都行。”
转念一想,她的任务是勾引裴少疏,假如被调到后院去干活,那岂不是连接近丞相大人的机会都没有?
“……能在大人跟前伺候就行。”轻莺抿抿唇,心里满是忐忑。
“哦,你想在我身边伺候?”裴少疏似笑非笑,口吻意味不明道,“那不知你有何长处?”
轻莺眨巴眨巴眼睛,在心底飞速思索自己有何过人之处,脑子太笨,干活不够麻利,耳朵还不好使……自己的长处……
“长处……”她小声咕哝,不知所措。
护卫无铭好心解释说:“大人身边不缺婢女伺候,你想近身伺候必然得有比旁人强的地方。”
眉头越皱越紧,轻莺的纤细五指深陷掌心,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
坐在上首的裴少疏好整以暇看着她,似乎并不着急得到回答。
直到实在不能再拖下去,轻莺硬着头皮轻声说:“奴婢腿比别人白。”
裴少疏:“……”
旁边的无铭目瞪口呆,通红着脸直接捂住了耳朵,默念这可不是他能听的。
主仆二人一个蹙眉一个回避,气氛古怪又尴尬。
轻莺有点焦急,泛着水灵光泽的杏眸望过去,显得纯良且无辜:“奴婢没有骗人,大人要看看吗?”
眼见这小婢女要当堂扯开自己的衣裙,裴少疏口吻瞬间冷肃下来,严厉道:“不必。”
仔细去瞧,裴少疏表情如同凝了一层霜,冰凉透骨。
轻莺停下动作,缩了缩肩膀,心里有点委屈,怎么突然这么凶……
虽然凶,却还是赏心悦目。
“也罢,日后负责奉茶吧。”裴少疏传仆人进门,对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道,“赵管家,把她安排进主院西厢房里侧的耳房。”
赵管家一愣,犹疑道:“可是婢女们都应——”
话未说完,裴少疏打断他的话:“按我说的去做,不要多问。”
“是,大人。”赵管家对轻莺道,“跟我来。”
临走前轻莺仍旧满腹疑惑,所以裴少疏到底有没有看上她?看对方果断拒绝的模样不像是对这张脸有留恋,可是为何突然又答应收下她呢?
轻莺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真是刚开始没看清……?
可是方才裴丞相看上去有点生气,她没敢继续多问,默默低垂脑袋跟着赵管家出门,转出大堂。
人走后,无铭对着裴少疏道:“大人,这婢女看上去半分规矩都不懂,为何要留她在府里?”
虽贵为丞相,但裴少疏府里的仆人和婢女并非数不胜数,相反他喜好清净,处理公务时不习惯有人伺候在侧,素日里出门也不爱带一大堆儿仆婢出门,嫌浩浩荡荡引人注目。
府里又不缺这一个婢女,而且还是别有用心的人送上门的,无铭着实想不通自家主子的深意。
“刚才李侍郎怀里掉出的那块玉佩,是圣上前几日赏给诸位皇子的,却平白到了他手里,你认为是谁赏的?”裴少疏目光忽而变得锐利。
无铭脑子一转,拍头道:“大人的意思是李侍郎是替某位皇子来的,可是他不是因为春闱徇私舞弊一事来求大人庇护的吗?”
裴少疏无奈瞅了他一眼:“他若真的犯事会大摇大摆来上门贿赂我吗?”
“好像也是。”无铭点点头,“所以他是故意拿舞弊一事当幌子,引大人怀疑他犯了错,然后送个婢女过来奉承讨好,这样就能让大人以为他只是病急乱投医,进献美人,实际上——”
无铭顿住,没把猜测说出口。
“实际上是替某位皇子往本相府上安插细作,好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那大人还把这细作收进府里!”无铭睁大眼睛,连声抱怨加不解,“还让她单独一屋,待遇这么好!”
这李侍郎如此居心叵测,果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家主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都被人糊弄到头顶了啊。
简直看不起他们丞相府。
“没有这个也会有下一个,与其到时候被混进来个聪明的,倒不如如今这个。”裴少疏淡淡道,“顺便还能用她引出藏在府里的其他眼线,给她单独安排一间房只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
“待会儿你派人去盯着,看她今夜有何异动。”
无铭长舒口气,佩服道:“大人思虑周全,属下还以为你真看上那个婢女了呢。”
就知道他家丞相大人才不是被美色轻易蒙蔽之人。
“不过……大人是否觉得轻莺的样貌有点像崇禾公主?”
尤其是那双杏眼,连瞳色都是相同的浅棕。
裴少疏半晌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外面初春的明媚光景。
“大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陛下当年微服私巡时是否在外留下血脉。”裴少疏面无波澜地说笑。
无铭:“……”
大人真是有种冷静且诡异的幽默。
“容貌是有几分相似,但性情大不相同。”
裴少疏回想方才少女满眼含泪的表情,简单留下寥寥几字评价。
“这个太乖了。”
……
穿过步道回廊,行走在前往西厢房的路上,日光暖洋洋照在身上,劫后余生的感觉很放松,轻莺知足地翘起唇角。
真好,今天没死,甚至还能多活几天。
赵管家引路至西厢偏侧耳房,推开长久未居住的屋子,一张半大的架子床,被褥木枕齐全,中央摆着藤桌木椅,靠墙处陈设简易衣架,底部搁着不少洗漱用具。
东西不多,十分干净整洁。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木质香。
环视一周,轻莺蹙起眉头:“没有席子吗?”
“未至夏日用不上竹席,你怕热?”赵管家看着身量娇小单薄的小娘子,十分疑惑。
“没有席子我们怎么睡呀?”轻莺眨眨眼,发自内心困惑。
赵管家伸手一指:“喏,那儿不是有床?裴相说了这屋子给你独住,不用和府里其他婢女挤在一处。”
“若无事我便先走了,你自己打扫打扫,收拾干净。”
交代完毕赵管家合上门出去,余留满脸震惊的轻莺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没听错吧,这么大的屋子给她一个人住?
从前在仁雅堂南院的时候,她们都是十几个人挤在屋子里,并且睡在铺地席上,别说是床,除了寒冬都不能多铺一层褥子,只能抱在一处取暖……
裴丞相居然给她这么大的一间屋子,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府里这么多婢女仆役不可能每人都有自己的寝屋。
轻莺试探着摸了摸木椅,凉凉的很舒适,便坐在了椅子上,开始琢磨裴丞相为什么要这么做。
冥思苦想大半晌,最终得出一个最为合理的结论:裴相选择留下她必然是看中了自己的容貌,给她单独一间屋子定是为了侍寝方便。
她也不是很笨嘛,这都能猜到!
所以裴少疏今夜会不会过来?
思及此处,轻莺再度忐忑起来,在南院里她学东西最慢,嬷嬷和牙婆们教过的那些侍候主子的手法复杂得很,她都学的囫囵吞枣,为此没少被罚。
笨手笨脚迟早把主子惹恼这种话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现如今却给她如此大的难题,她真的能引诱到裴丞相吗,裴少疏看上去清冷孤高,万一一个不痛快直接把她扫地出门如何是好?
轻莺试想自己被丢到大街上,然后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毒发身亡……
不行,她不能死。
轻莺努力打起精神,开始整理屋子,至少住处得打理好,不然会惹裴相不悦。
被送来相府之前,李侍郎给她灌输了好多关于裴少疏的日常习惯与喜好。比如裴丞相最注重整洁,屋子必须一尘不染,书房的书案每日早晚各打扫两次,府内最多的便是负责打扫的仆婢。
而且赵管家刚才走的时候也让她收拾屋子,裴相今夜一定会过来!
于是她开始清扫屋子,整理床榻,瞅了眼床上只有孤零零一个枕头,嗯……没关系,她用不着枕头,裴相枕在枕头上,她可以枕在裴相胸口,嬷嬷们就是这么教的!
忙碌间,轻莺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来时那般抗拒被卖这件事,许是裴少疏生得模样太俊美,跟自己想象中又老又古板还臭烘烘的男人完全不同。
这种主子百里挑一,可遇不可求。
就是不知对方是否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冷酷,做那种事的时候冷着脸会很奇怪吧……
轻莺的思绪不自觉飘远,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屋子彻底清洗过一遍,黄昏日光透过窗棂投进屋子,金光散在桌沿、椅角、床帏,显得亮堂堂的。
大功告成,只待裴相。
咕咕——
肚子突然发出抗议的声响。
日落西山,方才赵管家离开前告诉她酉时放饭,记得去后院跟其他仆婢们一同领饭食。
“哎呀……没吃饭呢!”
糟糕,光顾着打扫,这个时辰也不知还有没有剩饭,不会又要饿肚子吧?
轻莺慌慌张张跑去后院,待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半张饼,还不错,至少还剩了点,而且这饼居然是软的,一点都不硌牙。
比之前吃的好多了。
用过晚饭,轻莺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怕丞相来了自己会失礼,故而她一直坐在木椅上等候,时不时透过窗牖往外瞅一眼,期盼丞相大人快点到来。
不知等候多久,因干活的缘故她本就一身疲乏,坐在木椅上昏昏欲睡险些栽倒在地,最后干脆倚着架子床的床沿半眯着眼,随时准备起身迎接。
就在她怀疑裴丞相是不是把自己抛之脑后的时候,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一个激灵把她吓醒。
轻莺猛得从地上站起身,心想裴相终于来了……
深吸口气,径直走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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