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比巴bo/著
后半夜，雨渐渐停歇。
李李口渴，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想给自己倒杯水。
客厅窗口敞开。
湿润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时不时掀动窗帘一角。
江月白只穿了件卫衣，静静倚在窗边。
浓稠的月色下，隐隐可以瞧见他指尖那一点猩红暗影。
他居然开始抽烟了。
“你还没睡？”李李系好浴袍，睡眼惺忪看向墙上挂钟。
凌晨三点。
听见她问话，江月白自然转身，悄无声息摁灭了手里的烟头。
墙角里只有一盏睡眠灯亮着。
李李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他声音略带沙哑，说：“睡不着，起来看夜景。”
“当心感冒。”李李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完，又倒了一杯，递给江月白。
余光瞥见烟灰缸里积攒的烟头，李李忍不住蹙眉：“抽烟对身体不好。”
更何况她向来讨厌焦油味。
“李李。”
正思考着他为什么会染上这种习惯，江月白忽然低声喊她名字。
李李抬起头，视线刚好撞进他黑色的眸子里。
他的喉结滚了滚，仿佛思考很久后才决定开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李李问。
“奶奶年初查出来阿尔兹海默症，病情发展的很快，经常会忘记我们是谁。”江月白说，“但她偶尔也会问我。”
——“你在哪里。”
李李有些懵。
记忆里，江月白的奶奶是一个优雅慈祥的老太太，虽然头发花白，但仍有小孩子心性，每次和江月白一起回家探望她时，她总会趁人不注意偷偷往李李手里塞红包。
——“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要告诉月白，他知道了又会念叨我。”
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江月白脖颈青红一片。
毛细血管的纹理逐渐清晰，在李李心底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奶奶一直住在疗养院里，我这次回京北就是为了看她。”江月白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眼睫微垂，“她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情，你愿意……”
“和我一起去吗？”
时间在对话里悄然静止。
奶奶一直对她很好。
她也把奶奶看作自己的亲人。
挂钟齿轮一点一点转动，李李忽然问江月白：“你睡不着就是为了这件事？”
以为她这么问是想拒绝，江月白吸了吸鼻子，开始给自己找补：“不去也没关系，反正奶奶很快就会忘记，我多哄哄她就好了。”
李李说：“我去。”
*
疗养院建在近郊的一座山脚下。靠山环水，风景宜人。
驱车一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李李和江月白同坐后排。
路上为了避免气氛尴尬，李李一直靠在车窗上装睡。
昨晚头脑一热，只记得自己答应了江月白跟他一起探望奶奶，却忘了还要一起假扮夫妻。
江月白一夜没睡，出发前专门叫人给李李送来一套干净衣服。
杏色大衣，牛仔裤，平底鞋。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是按照李李尺码买的。
甚至连最里面那件……
李李耳尖红了一瞬，心说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车停好后，李李佯装睡醒，揉了揉眼睛下车跟在江月白身后问：“这车你不是送给骆与洲了吗？”
江月白瞥一眼李李额角压出的红印，勾唇说：“他自己从申城开过来的。”
李李：“……”
在高铁如此发达的今天，还有人愿意花十几个小时从申城到京北，这是怎样的一种决心和毅力。
李李：“他是欠钱不还被执行了吗？”
江月白：“他主要是闲的。”
疗养院从外面看很朴素，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进门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健身器材、乒乓球台、门球场、象棋桌……
主路两边各种休闲器具一应俱全。
吃饭时间还没到，闲不住的爷爷奶奶们头顶毛线帽聚在小广场上跳舞。
身姿堪比年轻人。
“真厉害。”李李默默感叹。
江月白轻车熟路走在她前面，经过小广场时，队伍里忽然有人朝他招手：
“这不是小江吗？又来看你奶奶了？”
江月白闻声停步，右手自然从兜里伸出来，头也没回地牵起李李手：“张爷爷，您最近气色不错。”
“你干什么？”
李李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甩手后退，反而被他扣住十指。
“奶奶就在前面。”他不动声色提醒。
李李望一眼人群。
奶奶确实站在小广场旁边，只是刚刚被人挡住了。
但这并不是他突然肢体接触的理由。
张爷爷头一次见李李，看她的眼神好奇又欣慰：“这就是你奶奶经常挂在嘴边的孙媳妇吧？”
江月白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李李，这是张爷爷，奶奶的中学同学。”
“张爷爷好。”李李不得已挤出一丝微笑。
“都好都好。”张爷爷指指身后，“你奶奶最近精神状态不错，经常跟大家一起出来晒太阳，她知道你们来肯定很开心，快过去找她吧！”
告别张爷爷后，江月白依旧牵着李李手。
“江、月、白。”李李面上维持笑容，实际快要把牙咬碎了，“我是来看望奶奶的，不是来跟你演戏的。”
“这里的人都听过奶奶讲你。”江月白偏头扫一眼李李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淡淡收回眼，“不这么做很容易穿帮。”
鬼才信你！
就算是真夫妻也没这个必要！
短短几十米距离，李李一直鼓着腮帮子跟江月白较劲。
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试了半天，最后彻底放弃。
江月白。
算你狠。
两人牵手从人群外侧绕了一圈，奶奶正欣赏舞蹈。
“奶奶，你看看谁来了？”
听见江月白说话，奶奶慢慢抬头，慈祥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你是……卫东啊？”
奶奶穿了件碎花棉衣，怀里抱着小狗模样的暖水袋。许久未见，奶奶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比从前更深。
江月白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问话，主动自报家门：“奶奶，你说的那是我爸，我是他儿子，月白。”
“月白？哦，月白啊。”奶奶咂摸着嘴，默默重复了一遍，“我这记性。”
余光瞥见李李，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突然提高音量，“这个我认得的，小李李，奶奶的孙媳妇。”
时光飞逝的痕迹在此刻一览无余。
疾病将无数人从奶奶的记忆里抹去，可偏偏仁慈地留下了她。
被人骗来演戏的不悦暂时抛诸脑后。
李李点点头，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是我，我来看你了。”
*
午饭是陪奶奶一起在食堂吃的。
疗养院的饭菜清淡易消化，味道和江月白从前给李李做的那种“营养餐”很像。
李李之前肠胃不好，三天两头去医院挂水，为了让她彻底好起来，江月白干脆亲自下厨给她做饭。
久而久之，李李的食物忌口反而变少了。
饭后，李李挽着奶奶胳膊，送她回房间休息。两人有说有笑，江月白跟在她们身后，话都插不进去，好像他才是家里的“外人”。
“小李李，你和月白结婚几年啦？”
李李犹豫了一下，算上离婚的三年。
“好像……六年了。”
江月白轻嗤一声，替她补充：“是六年两个月零七天。”
语气之肯定不亚于倒背九九乘法表。
李李撇撇嘴，压根不屑于他的话。
他们分开三年。
再见只是逢场作戏。
谁会把时间记得如此清楚。
编的跟真的一样。
“六年……”奶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跟空气自言自语的江月白，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忧愁，“六年……”她又重复一遍。
李李和江月白对视一眼，都没明白奶奶意思。
后者思考片刻，背着奶奶对李李做口型：“奶奶可能又犯糊涂了。”
李李在心里叹一口气，难受的情绪还没完全涌上来，就被奶奶接下来的话吓回了肚子里。
奶奶：“月白小时候让家里的狗踢过，可能是受了些影响，你回头带他去医院瞧瞧，要是真生不出孩子，你们……”
“也别为了这事置气。”
江月白：“……”
李李：“。”
难怪。
难怪江月白一直不同意她养狗。
原来藏着这样一段伤心往事。
李李十分同情且遗憾地看了一眼站在发疯边缘的江月白。
米修是个乖孩子。
绝对不会对你做那样的事。
与此同时
正在宠物店里午休的米修突然惊醒。
背脊寒毛树立。
米修（莫名其妙版）：嗷呜？
*
疗养院有午休规定，虽然奶奶住的是单人间，但李李和江月白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等到护工过来催促第三遍的时候，奶奶才舍得放开李李手。
江月白走上前宽慰：“奶奶，你先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
谁知奶奶朝他挥挥手，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跟李李说。”
江月白：“……”
江月白听话出门。
奶奶回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金灿灿的布袋。袋子不大，跟鸡蛋差不多。
以为奶奶又要给她塞红包，李李连忙起身拒绝：“奶奶，钱您留着，我真不需要。”
“什么钱不钱的。”奶奶嗔怪一声，从布袋里掏出一条水滴状的玉坠，玉质水润，色泽青翠。
看见玉坠，奶奶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这原本是给月白姑姑准备的，但是东西还没交到她手上，她就走了。”
这段往事，李李有点印象。
江家长辈重男轻女，唯独奶奶偏爱自己女儿。但不巧她年轻时生了场大病，很早就离开了。
这块玉坠不仅是传家宝，更是奶奶的精神寄托。
“你和月白都是好孩子，奶奶想把它送给你。”奶奶说，“希望它能保佑你们平安幸福。”
“奶奶，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更何况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外人。
“你就是奶奶的孙女，没有能不能，只有愿不愿意。”奶奶说，“别看我这几年记性不大好，但你们瞒着我的事我都知道。”
李李心里一紧。
又听奶奶说：“月白那个小家伙跟他爸一样爱犯糊涂，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肯定饶不了他。”
呼。
李李悄悄吐出一口气。
差点以为露馅了。
“奶奶给你的，你就收下吧。”像是提前预判了李李心中的顾虑，江月白一身黑衣倚在门框上，长腿懒洋洋屈着。
“你偷听！”李李主动替奶奶骂他。
“门没关。”江月白挑了下眉，眼底藏笑，“隔壁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奶奶抬手招他：“你来，把玉坠给李李戴上。”
“遵命。”江月白故意朝李李扬了扬下巴。
好像在说，有奶奶在，你能拿我怎么办？
李李白一眼屋顶。
戏瘾真大。
江月白从奶奶手里接过玉坠，垂眸等在李李面前。她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在奶奶面前戴一下，等回去就还给他。
想到这，李李慢吞吞转身，自然抬手挽起长发，等着身后人动作。
一呼一吸间。
有温热传来，若有若无的，轻轻划过她后颈。
有点痒。
李李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紧了？”江月白动作微顿。
手术之后，他的左手很难再完成一些精细的工作。金属卡扣只有米粒大小，他试了很久才勉强对准扣眼。
李李察觉出他语气不对，摇头示意。
“你继续。”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江月白才松开手。奶奶直笑他笨手笨脚，连自己都不如。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这样。”江月白不动声色收回手腕，顺着奶奶话点头。
视线有意扫过他藏进兜里的左手。
直觉告诉李李，他不止瞒了奶奶两人离婚这一件事。
玉坠垂在李李锁骨中间偏下一点，精致又低调。奶奶特意叮嘱李李：“这块玉坠开过光，要一直戴着才灵。”
李李假意点头。
查房的护工等在门口，江月白主动牵过她的手：“该走了。”奶奶笑得很开心。
念及奶奶目送，李李抿唇不语，放任他演完这场戏。
直到彻底走出疗养院。
李李停下脚步，目光冷冷说：
“你差不多得了。”
牵手前。
（偷感很重）（抿唇）（看准时机）（果断下手）（假装淡定）的江月白。
牵手后。
（世上最幸福）（暗爽）（逢人介绍）（一旦分开就焦虑）的江月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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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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