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壬端坐在王座之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
深邃的目光始终凝视着案几上的那份海令。
洪声侍立在侧，敏锐地察觉到溯壬今日的反常。
他小心翼翼地躬身，压低声音道：“王，这海令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溯壬缓缓合上海令，眼尾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白绒绒沉睡的方向，淡淡道：“并无不妥。”
“这份海令条陈分明，思虑周全，比那些高等海族呈上来的奏章还要好上三分。”
洪声困惑地皱眉：“既是如此完美，王又为何事烦忧？”
溯壬抬手掩唇轻咳一声，缓缓开口：“你方才...”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王座扶手，声音里罕见地带着几分迟疑，轻声道：“可有看见他的举动？”
洪声一怔，斟酌着说道：“陛下是指...白绒绒给您献食一事？”
溯壬不自然地调整了下坐姿，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僵硬，“嗯”了一声。
洪声细细琢磨着溯壬这个“嗯”的深意，突然眼中精光一闪。
难道陛下是在暗示他，白绒绒的献媚行为别有用心？
洪声暗骂自己愚钝，竟到现在才领会溯壬的深意。
他神色一凛，深深躬身道：“陛下英明！”
溯壬微微抬眼：“嗯？”
莫非洪声也看出了白绒绒对自己的心意？
洪声将声音压得极低：“多亏陛下提醒，老奴愚钝，险些被那白绒绒蒙骗！”
“他近日对陛下百般亲近，处处讨好，恐怕是为了…….”
溯壬眸光微动，指尖敲击扶手的动作轻轻一顿，“为了什么？”
洪声咬牙切齿补充道：“定是为了扮兔吃人鱼！”
溯壬眉梢极轻地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微妙，“你是说，他别有用心？”
洪声点头，指着那份海令道：“陛下您看，这份海令表面是防范毒海葵，但难保其中没有与外族联络的暗号！”
溯壬淡淡“嗯”了一声。
洪声见溯壬态度不明，躬身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老仆斗胆建议，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以巡视海域检查海令为由，引蛇出洞，正好探探这小海兔是否恢复了部分记忆...”
溯壬垂下眼眸，作为人鱼王，他必须对任何可疑之处保持警惕。
洪声说的不无道理。
若那小海兔当真恢复了记忆，那些举动都是别有用心，借此机会确实能试探白绒绒。
可若是误会了他……
等等——！
溯壬猛然惊醒，指节倏地攥紧了王座扶手。
自己为何要说误会？
他皱紧眉头，白绒绒本就是敌人派来的，自己竟会产生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溯壬眼眸冷了下去，利落抬手道：“明日就按你说的办！”
……
翌日
白绒绒望着溯壬空荡荡的床榻，小触角有些失落地微微垂下。
他歪着小脑袋问洪声道：“洪声，爱妃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老人鱼脸上堆起褶皱的笑意：“这个...仆也不清楚呢，许是晨起锻炼呢！”
小触角直直竖起，愉快地晃了晃。
白绒绒颇为欣慰地点点头，锻炼好啊，肾虚就应该多锻炼！
洪声将银丝织就的华贵长袍轻轻披在白绒绒肩头，那衣料用的是王族才有的规制，银丝在光线下仿若流动的银辉。
洪声细心地为他整理着衣襟，又为他带上了鸽卵大小的蓝宝石坠链。
白绒绒望着镜中不同于往日十分正式的装扮，疑惑地眨了眨眼。
“洪声，朕今日可是有什么重要场合要出席吗？”
洪声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哎呀，小殿下怎么忘了？昨日颁布海令之后，您说今天要亲自巡视各海域督查他们实施呢！”
白绒绒大吃一惊：“朕怎么不记得说过这话？”
洪声面露忧色，犯难道：“小殿下莫非是余毒未清，失忆之症又犯了？”
白绒绒蹙起秀气的眉头，努力回想了一阵，最终还是困惑地摇了摇头。
“唔...可能是吧...”
白绒绒很快就把这些疑惑抛到脑后，自己调理好了。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顺其自然好了！反正以后总会记起来的。
他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自己治下的海域是什么模样呢！
想到这里，白绒绒顿时精神抖擞。
他挺起小胸脯，抓起披风一角用力一扬，看着镜中威风凛凛的自己，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这披风改的真合身，衬得朕十分英俊！”
洪声连忙躬身应和：“小殿下英姿勃发，当真是气度不凡。”
心里却在暗想：昨夜可是十几个织娘熬了个通宵，就是为了让这小祖宗穿上合身的王袍，彰显身份。
为了让众人都知道白绒绒亲自巡视海域，洪声还特意传令各海族高层，要他们做好随时迎接的准备。
白绒绒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对了洪声，爱妃知道朕今日要巡视海域吗？”
洪声笑容一僵，支吾道：“这个...陛下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陛下有要事在身，不便与您一同前往。”
白绒绒闻言，又恋恋不舍地望了眼空荡荡的床榻，遗憾道：“那我们走吧。”
……
洪声恭敬地在前引路，带着白绒绒来到那座巍峨的白色圣塔前。
白绒绒仰望着这座洁白如玉的圣塔。
这座通体洁白的高塔直插云霄，塔基下方延伸出一道蜿蜒盘旋的白色石阶，如同一条玉带般没入深海。
亚特兰圣域虽仅占广袤海域的百分之一，却凝聚着人鱼族数千年的智慧结晶。
这片悬浮海域犹如镶嵌在蔚蓝汪洋中的一颗明珠，虽小巧却璀璨夺目。
“小殿下，请随老奴来。”洪声轻声提醒，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向下引路。
白绒绒赤足踩在白阶上，随着他们逐步下行，沁凉的海水漫过脚踝，舒适的触感从足尖蔓延至全身。
石阶渐渐隐入湛蓝的海水中，海水漫过膝盖、腰际、当最后一缕发丝被海水浸湿时。
腿上的肌肤浮现出细密的鳞纹，白绒绒轻轻在台阶上一跃，长腿在荡漾的水波中渐渐融合，化作一条白渐蓝的鱼尾。
身上繁复精致的银线刺绣长袍浸随着水流舒展，半透明的薄纱若隐若现地勾勒出腹部如初雪般纯净的白色鱼鳞。
两侧的鳍纱薄如晨雾，呈现出从月华白到深海蓝的梦幻渐变，深蓝色的尾鳍轻轻摆动，人鱼对海洋的本能渴望得到了完全的释放。
他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仿佛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洪声身形一晃，化作一只体型庞大的海龟，恭敬地邀请道：“请小殿下上座。”
二十名强壮的侍卫也纷纷现出人鱼真身，合力抬着一张镶嵌珍珠贝壳的霸气王座。
人鱼在陆地上行动迟缓，但在水中游动却能节省大量时间。
因此亚特兰圣域底部坚固的围墙中，特意保留了许多专供人鱼通行的水道。
大海龟洪声缓慢地眨了眨乌豆般的眼睛，问道：“小殿下可有什么想巡视地方？”
白绒绒思索片刻说道：“去蟹族的领地看看吧。“
洪声眼中精光一闪，暗自将蟹族记在心上，脸上却堆满笑容：“遵命，老奴这就带您前往蟹族首领的居所。”
蟹族主要聚居在外围第三圈海域，从圣殿出发需要游上三四个太阳时才能抵达。
白绒绒坐在王椅之上，二十名侍卫同时摆动强健的鱼尾，平稳地抬起王轿向前游去。
白绒绒好奇地睁大双眼。他们正行驶在王族专用的通道中，四周水波清澈，几乎看不到其他游弋的人鱼。
通道两侧晶莹的水母群为他照亮前路，小鱼四散而开躲在海草丛中盯着这些和他们拥有一样鱼尾的人鱼。
白绒绒仰着头，透过清澈的海面仰望着整个亚特兰圣域，那精妙绝伦的悬浮结构在波光中若隐若现，美得令人屏息。
他的内心突然冒出一句话：
怪不得人人都想来亚特兰圣域。
在亚特兰海，并非每位人鱼都能登入圣域，事实上，能登入圣域的人鱼只有万分之一不到。
因为进入圣域的首要条件，是必须拥有化出双腿的能力，而这只有高等血脉的人鱼才能做到。
即使普通的人鱼侥幸能变化出双腿，他们也只能在圣域最外围的第□□环活动，进行些简单的交易。
真正的圣域核心，永远只对王族和最强大的海族开放。
白绒绒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明明是尊贵的人鱼王，为何内心会涌起这种近乎艳羡的情绪？
他摇摇头，将这份异样的感受归结于中毒的后遗症。
……
白绒绒穿过蜿蜒的海底隧道，最终抵达了圣域最外围的第七环——珊瑚城。
珊瑚城聚集着众多海族，虾族、蟹族以及各式各样的小海族在此安居乐业。
随着侍卫们抬着珍珠镶嵌的王轿缓缓上浮，他们矫健的鱼尾在水中渐渐化作修长的双腿，稳稳地托举着白绒绒登上第七环的缓坡。
白绒绒的鱼尾在海风中渐渐化作一双瓷白的长腿，他看着岸上乌压压的人群，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洪声察觉到白绒绒的僵硬，出声宽慰道：“小殿下，看来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把守海梯的侍卫看到王座，右膝盖重重跪下，手按在左肩，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吾王...吾王！”
这声呼喊在人群中掀起惊涛骇浪，周围的人群如潮水般跪伏，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偷偷抬眼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君主。
细碎的私语随风飘散：“王竟然亲自来了？”
“他好像和传闻中长得不太一样...”
洪声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
溯壬最烦他人打扰，继任以来就连鲸族、鲨族的祭祀族长的求见都被拒之门外。
这些小海族将白绒绒认作溯壬，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绒绒强装镇定地从王座上站起，抬起的手臂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沉稳：“诸位...请起！”
人群中有胆大的悄悄抬头，目光中满是探究。
这位传说中的王，以冷酷无情著称，继位后颁布的第一道海令就是禁止任何人打扰。
如今亲眼所见，却似乎...与传闻不太一样？
而且，这王的头顶上，怎么有两根红色的小触角？
人鱼侍卫们谨慎地维持着秩序，在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白绒绒朝人群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向他们点头示意，人群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浪潮般的人鱼们争先恐后地想要靠近。
“王在对我笑！”
“天啊，陛下比传说中温柔近人多了！”
“谣言不可信呐！王多亲切啊！”
白绒绒笑眯眯地朝他们挥手，啊，朕的子民真是热情！
洪声则耳听八方警惕地环视四周，看谁都觉得可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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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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