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视频，祝今窈推门而出，漫不经心地提着围巾往脖颈缠绕。
高楼金碧辉煌，火树星桥，霓虹灯和投光灯勾勒楼堂馆所高耸轮廓，璀璨耀眼得不像话。
预约的网约车在路边滴滴两声，她确定好车牌上车。
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短视频。
手机有些卡顿，等待半分钟才进去。
甫一进去，主页的消息就一股脑地挤出来，红点显示99 ，点赞量几千几千的增长，评论和私信更是以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从消息框中弹出。
顺着弹出的点赞通知进入视频，点赞红心上的数字已经飙到八十万。
祝今窈心脏咚地一跳。
浑身涌上股非常强烈、难以言说的预感，这股预感带动她的肾上腺素飙升，心悸到不行。
深深吸了口气，她点开评论区，猝不及防地，一个抢眼的ID和头像跃入视线——
靳崇v：【谢谢，很漂亮】［17分钟前，江屿］
头像是平台的初始默认头像，色彩组合拼接的卡通小狗，昵称后面还跟着“互相关注”的小尾巴。
这条评论发出没多久，点赞量已经十万。
他竟然真的刷到了。
而且还回关了她。
眼前除了那行字外周围一切都像加了层动态模糊，朦胧到看不真切，祝今窈有点灵魂出窍。
短暂呆滞后，她喜不自禁地抬手掩唇，胸腔一下一下震动地欢脱。
退出评论区，用审视的目光再次观看自己的视频。
这个妆容并不厚重，他能认出她来吗？
强按下翻涌的情绪，她点开对方头像，编辑条私信发过去。
到达九镜水岸门口，顶着司机的古怪眼神下车后，祝今窈冲他冁然一笑。方才她在车里有点疯狂，估计把师傅给吓坏了。
抬脚走了几步，闻见附近便利店飘出来的香气，她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浮上来，她脚步微顿，走进那家便利店。
慢吞吞逛两圈，挑选了两盒泡面和几袋零食，林夏妤的微信叮地弹过来：【所以呢？你私信他了没】
祝今窈弯眸，用手肘夹紧零食，艰难敲字：【私信了，但他还没回】
突然想起什么，她一顿，稍微沉吟：【夏夏，你快帮我注意一下最近有没有《遥远星》的组讯】
林夏妤是她在江屿市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大学宿舍的上铺。
她们宿舍是混寝，大家专业都不同。林夏妤所攻读的专业是服装与舞台美术，毕业后拜入国内顶尖造型大师孟长疏门下，从事电影造型设计。这次也是伴同孟大师去米兰参加时装周。
她平时接触的电影项目多，所以找她帮忙准没错。
夏天夏天：【就算真有，御海能让你接外面的戏吗？】
祝今窈心潮澎湃：【试试嘛，说不定进组之后能见到本人】
发完消息，祝今窈去熟食柜拿了两串脆骨串，结完账，坐在便利店玻璃幕墙边的座椅上。
便利店空调风孜孜冒着，透明玻璃覆上层白濛濛的水汽。
祝今窈解下围巾，小口咬着脆骨串抬头，玻璃映射出便利店里琳琅满目的场景，咀嚼的动作忽然一顿。
掏出手机，再次给林夏妤发消息：【完了，我突然就想起落羽里提到的便利店杀人案，他们把预制品和碎尸块都放后厨冰柜。我现在正在便利店吃脆骨串，有点难以下咽】
林夏妤很快回复：【你胆小成那样，还敢看悬疑小说？】
许是昨晚熬夜太困，拍完视频就直接昏睡过去了，她没有时间去想。现在空闲下来，又是深夜，恐惧感像菟丝子一样肆意攀爬。
祝今窈含泪咽下食物：【这是小说吗！！】
夏天夏天：【？】
小蜡祝：【这是我们俩的鹊桥，红线，通往爱情的阶梯】
夏天夏天：【？？】
夏天夏天：【孩子疯了】
放下手机，祝今窈情不自禁环顾一圈，总觉得有人在暗地里观察她。
心里止不住地发慌。
三两口解决手里的食物，走出便利店。
借着微弱的路灯白光，她快步往家走，走了没几步，察觉到后面有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低头瞥视地面，那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一步可以抵她好几步，给人海水涨潮般紧张危险的压迫感。
祝今窈心里咯噔一声，凶残情节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下意识觉得后面那人是在跟踪她。
心咚咚跳着，握紧手机走了会，发现他始终跟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蛰伏在暗处的凶兽逗弄无力逃脱的猎物。她不由得加快步伐，到单元楼下甚至小跑起来。
进入楼道，灯光明亮了些。
她提起一口气跑进电梯，摁上楼层，连续戳关闭键。
电梯门即将闭合之际。
有只修长瘦削的手伸出来挡了一下。
两扇金属门感应到缓缓张开，祝今窈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胸腔震动起伏，呼吸有些紊乱。
浑身僵直时，她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淡漠眼眸。
祝今窈腿有点软，抚摸胸口长舒一口气，尾音发颤：“哥，你要吓死我了——”
靳崇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低声说句抱歉，长腿一迈跨进电梯，站她身边。电梯门合拢，缓慢上行。
电梯不算狭窄，但他的存在感太强，祝今窈只觉得有一股子清苦的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围。余光往那边瞥一眼，只见他全身黑，眉骨一如既往的凛冽，没有表情时看起来严肃而冷漠。
过了几秒，他的手忽然往上一抬。祝今窈还处在草木皆兵的状态里没缓过来，被他动作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抖，手不知不觉扶住轿厢壁。
“……”靳崇沉默了下，没忍住轻微扯扯唇角，“你的围巾。”
祝今窈一愣，下意识垂眼，看到那条被她遗忘在便利店的围巾。
被半生不熟的人看到窘态，她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站直，伸手接过：“谢谢。刚刚你也在便利店吗？”
“没有，恰巧路过。”靳崇手缓慢垂下，盯着楼层显示器，声音轻淡，“你平时回家都这样？”
意识到他在说她刚才的反应，祝今窈心虚地挥挥手：“不会。今天我就是联想到一些恐怖的情节了。”
靳崇很容易就猜到她联想到哪些情节，毕竟她昨天才拿走那本书，还拍了视频。
刚才朋友刷到那视频顺手转发给他，看发表时间，她明显一晚上没睡。
靳崇垂眸看她，她脸上没有任何疲惫之色，面色红润，眼眸灵动，完完全全的精力无限，目光一顿，他收回视线。
“下次要再有这种情况，你能直接叫我名字吗？”祝今窈缓缓吸一口气，打商量，“不然真的会吓死人的。”
想起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抬脸看他，笑了笑：“对了，我叫祝今窈。你叫我全名或者小祝都可以。”
靳崇停顿了一下，才微微颔首：“我记住了。”
回到家，祝今窈窝进沙发心不在焉地刷微博，中途来来回回打开短视频私信界面。
礼貌问好的私信发过去已经有一个小时，底下一片空白，像石落谷底没有任何回音。
他不会根本就不看私信吧？她心里蹦出个忐忑的念头。
祝今窈不是能沉得下心的稳重性格。
耐着性子等了两天，第三天短视频依旧没信，她有些坐不住，正准备再次发起攻势，微信突然弹出消息。
夏天夏天：【[遥远星组讯.pdf]】
夏天夏天：【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替你看了，阵容很强，有大爆潜力，不过海选快要截止了，你抓紧报名】
瞧见那个文件名，祝今窈捧着手机蹭地站起，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小蜡祝：【啊啊啊啊！！夏夏你是我唯一的姐！抱住亲亲亲亲】
夏天夏天：【我后天下午的飞机，记得来接驾】
小蜡祝：【[遵命]】
简单唠扯几句后，祝今窈正襟危坐，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PDF文件。
筹备信息——
出品公司：星舟影业
导演：郑季清
监制：靳崇
总编剧：靳崇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名字映入眼帘的瞬间，祝今窈呼吸还是一窒。
电影少说也得拍两个月，作为这部电影的监制，他肯定会出现在片场，到时候还怕见不到他。
她稍微定定神，从主创名单扫眼过去，发觉这个电影的创作团队非常的触目惊心——
郑季清，国内知名导演，执导的影片在国内外获奖无数，对电影艺术有很高的造诣。
出品公司更别说，电影界巨头星舟影业。妆造、摄影、美术团队全部耳熟能详，不容置疑的顶级班底。
祝今窈打开电脑，翻出个人资料，联系方式那栏原本填着陈漫的手机号，她顿了下，长按删除，改成自己的手机号。
检查无误后，开始编辑邮件，投递到演员统筹的邮箱。
***
次日，祝今窈醒得很早，或许是因为亢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早上起来，脑子依旧异常精神。
环顾客厅一周，间歇性收拾东西综合征发作，她心血来潮把前些天网购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全部归置到衣帽间。
这房子是大学导师沈舒帮她介绍的。140平三室两厅的房型，法式风装修，只留一个主卧，剩下两间卧室被房东打通设计成了衣帽间。
房东是沈舒的好友，也是她大一的思修老师晁蓓。
两年前晁蓓因为工作调动离开江屿市，房子闲置下来。沈舒无意看见她在手机上找房，做了个顺水人情。
十点，祝今窈收拾完，累得靠在中岛台吃东西时，有通电话打来。
她咽下那口面包，接起，电话里有道明快的女声说：“您好，是祝今窈小姐吗？”
“是的，你是？”
“我是电影《遥远星》的演员统筹周霁，很高兴收到您的报名邮件，您现在在江屿吗？在的话今天下午可以来青凌路这边参加第一轮试镜吗？”
“嗯嗯，可以的。”
周霁告知海选的具体地址，再三提醒试镜要素颜后利落地挂断电话。
祝今窈准备了下，下午两点出发去剧组海选现场。
路上她点开陈漫的微信，输入几个字，踌躇片刻又删掉。
还是等试镜结果出来再跟陈漫提吧，万一她都没有通过呢。
剧本还在保密阶段，现场的选角导演给出一道考题，让她自由发挥。
仔细琢磨考题，表演完，简单回答了选角导演提出的几个问题，周霁抬头温声说：“祝小姐，您可以出去了，有消息会通知您的。”
祝今窈礼貌鞠躬后转身离开，在街边拦了辆车，刚坐下，就看见陈漫的消息。
陈漫：【[定位]映海云顶酒店】
陈漫：【有个重要合作要谈，今晚七点之前见不到你，你以后就别来公司了】
祝今窈指尖顿住，蹙了下眉。
映海云顶，江屿市七星级温泉度假酒店，雄踞于溪山脚下，以天然温泉水享誉盛名，是社会名流聚餐游玩的好去处。
而溪山坐落在江屿郊外，离市区很远，车程要一个多小时。
出租车停在红绿灯路口，阵阵喇叭声烦嚣，祝今窈唇线抿平，回复：【好的】
任何影视项目筹备启动拉投资都少不了应酬，这些年她参加了无数酒局，已经习惯，也知道这种事推脱不掉。
只能接受。
***
回家收拾好就快六点了，走出楼道，祝今窈瞥见门前台阶旁站着抹清冷身影。
宽肩窄腰的背影有点眼熟，她分心瞟了两眼，发现是她邻居。
他单手撑在腰腹间，正专注地打电话，没往这边看。她打量两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往小区外走。
这个时间是下班点，不好打车。手机上迟迟没有师傅接单，祝今窈抻长脖子四处张望，路边车填马隘，时不时有出租驶过，但都亮着“载客”的红灯牌。
过了好一会儿，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到底，是刚才还站楼下打电话的男人。他偏头看她，眸色漆黑：“去哪？顺路的话捎你一程。”
祝今窈下意识答：“溪山。”
靳崇平静地扫一眼她大衣外套里单薄的小礼裙：“映海云顶？”
祝今窈愣住，往前走两步凑近车窗：“你怎么知道？”
溪山很荒僻，没几个地方值得她穿成这样。他没多作解释，语气很淡：“上来吧，送你。”
“不用，太麻烦了。”
“不麻烦。”他手指轻敲着方向盘，“我也去那儿。”
这也太巧了，祝今窈啊一声，有点不信，迟疑地站原地没动。想了想，又觉得他没骗她的必要。
屏幕蓦地闪了下，她敛下眸，看见有司机接单，忙朝他晃晃手机：“不用麻烦啦，我打到车了。”
他瞥一眼屏幕，颔首：“嗯，路上注意安全。”
有辆车在后面停下，她侧头踮起脚看车牌，顺便客气回道：“你路上也小心，再见。”
坐上车，跟司机报完手机尾号，车缓慢启动。祝今窈眼角往外面一瞥，发现那辆SUV还停在原地。
虽然不认识这是什么车，但一看就价值不菲。
窗外风景变化万端，由黑压压的大厦到空旷辽阔的荒野，再到溪山脚下。
下车后，察觉有片凉凉的东西在鼻梁上肆意绽开，她抬头，发现空中飘起了小雪。
江屿天气波谲云诡，刚才看天气预报，还显示未来几天都是晴呢。
迈入酒店，报上包厢号，在旁恭候的侍应生为她引路。
客户还没到，豪奢空荡的包厢里只有寥寥几人，祝今窈大略扫了眼，都是公司签约的女艺人。
没几分钟，陈漫就走进来，扫视一圈后用力拍拍手。在场众人有眼色地凑上前，陈漫面色认真，仔细交代了番。
祝今窈没精打采地听着。
陈漫嘴里那套说辞从没变过，无非就是喝酒陪笑，把投资人哄开心。
至于什么项目，提都没提。
她们只是取悦投资人的工具，跟摆在装饰柜的花瓶没区别。
说完，陈漫视线严肃地梭巡一圈，最后在祝今窈身上定住。
挥手示意大家散去，陈漫揪住她，警告意味浓郁：“一会儿秦总也会来，你好好的，别再给我惹事。”
祝今窈一脸无辜，得心应手地装乖卖巧：“这么重要的场合，我哪敢呀。”
“你最好是不敢。”
金属质地的门被推开，一阵无形的气压扑涌而来。打头的秦勉满脸谄媚，身后跟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陈漫一眼就认出，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就是创域资本的付聿付总。风华正茂的年纪，登上过不少次国内经济类期刊。
是以这顿饭约了得有小半年才约上。
天然大理石圆桌低调精雅，付聿慢条斯理地在主位坐下，秦勉顺溜地坐他左边。
陈漫有意缓解祝今窈和秦勉僵冷的关系，不动声色地推搡她两把，示意她坐到秦勉旁边。
酒桌上每个人喝得都不少，祝今窈酒量还可以，但酒局临近结束又有人接连灌了她三四杯。
眼见酒杯又满上，她实在喝不下了，借口上洗手间离开包厢。
酒店走廊峻宇雕墙，脚下铺有厚重的暗色地毯，她一时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身体轻飘飘，还是这地毯踩着轻飘飘。
走廊尽头有扇拱形圆弧窗，她走过去，推开窗深呼吸一口气，萦绕在周遭的酒气顿时消散。
冷空气钻进单薄的礼裙里，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暴雪来势汹汹，停车坪鳞次栉比的豪车已然覆盖一层白。语笑喧阗的声音不断从各个包厢里溢出，与凄冷雪景仿佛两个世界。
适才，秦勉那只粗糙的手一直往她大腿、肩膀上又摸又捏，就是看准这种场合她不好发作。
掌心使劲擦拭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直到细腻的肌肤泛起一片红才罢休。
心里不停安慰自己。
谁让她年少无知的时候听信陈漫画的大饼，天真地签了那份长达十年的经济合约呢？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手机忽然叮地一声，是秦勉的消息。
【一会儿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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