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日的天空一片铁灰色。
银剑划破长空,棕眸凉如寒刃,直挺的鼻骨下,唇弓起伏,吐息控制有度。
剑势渐渐从凌厉归于沉潜,颜玦娴熟地收敛身形,闭眼调整着呼吸。
“身手越高,内力越强,发病就越晚,但此病要想根治,唯有凤额血。” 师父当年的话语仍犹在耳。
欧氏男丁世代遗传恶疾,不是未及成年便夭折,便是青壮年期变疯变傻,听说只有凤额血能治愈所有世间奇病,可欧氏族人却唯有暗叹。
凤凰是传说中的神鸟,只见于文人骚客笔墨,无人见过凤凰的真身。
欧氏男丁只有勤练身手,不断精进功力,才能推迟发病时间,若练成绝世高手,可维持清醒至晚年,顶多死前受几年折磨。
再加上这些年又身处敌国,所以他们兄弟三人都有不娶妻的默契。
前些年他将精力花在了海贸上,如今颜氏掌柜十二人,人人独当一面,他才腾出手,布局情报网,进军朝堂。
娶妻一事他从未纳入考虑,直到元庚凌多管闲事,且他松口答应也不仅是为了攀附,而是那日一撞印象深刻,总有些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浮思缠绕在心间。
欧仲长对这门婚事意见颇大,嫌他招来了麻烦,担心苏莳星会发现他们的机密。
他对此不以为然,苏莳星比他小八岁,年幼单纯,连被人扒在马车底都发现不了,能发现什么机密?娶回来宠着便是了。
颜玦睁开眼,沉敛的锐目闪过一抹少见的柔和。
*
苏府岚云阁。
七只仙鹤在院落中飞腾、旋转,沉浸在主人如雪飘飞的琴声中。
其中一只调皮的还半寐着眼,扇着翅膀东倒西歪,直接扑到了莳星腿上。
琴声戛然而止,莳星拨开仙鹤靠过来的长颈,“苏二,又是你这泼皮。”
温热的鸟头吧哒一下又赖回她腿上。
“姑娘,老太太说过你身子尚未恢复,不能让您在院子里吹风。”小奚垮下脸。
“我身子已经无碍,你少去祖母面前传话就没事了。” 这琴的音准有差,她一只手调弦,另一只勾动手指,轻撸苏二下巴底下的毛。
“姑娘就非要出来陪这几只鹤。”小奚狠狠瞪向苏二,作势恐吓它。
苏二只是睐她一眼,伸长脖子享受主人的伺候。
“是几只鹤儿陪我。”莳星把它们当成孩子来养,不仅在院子里修建了小池塘,供它们玩耍梳洗,连食物都是精心挑选的,鲜鱼、虾蚌、螺蛳轮换不说,还搭配了荸荠、苔草,给它们解馋。
前几天庄子上送来一筐带泥的嫩藕,还没来得及上桌,她就让丫头搬回了岚云阁给苏氏仙鹤一族尝新鲜,气得郭氏背地里叉腰骂个不停。
琴弦调好后,莳星便把苏二拂到一旁,对它使了个听话的眼色。
小奚便发出啧的一声,声音很响、充满嫌弃。
苏二也不是吃素的,登时就唳叫一声以表回应,小奚再一瞪,它骤时飞到半空,跟她来了个脸对脸,喉咙里还咕咕叽叽地滚动叫嚣。
小奚先被吓退半步,后才跳起来指着它大骂:“赶快滚到窝里去!”
苏二呼地一扇翅膀,向高处纵身,翅尖扫过小奚的脸。
小奚惊叫一声,脸上有了痕,开始张牙舞爪扑向苏二。
鸟飞人跳,围着池塘追打。
莳星心无旁骛地低下头,露出一隙玉白后颈,指尖相继落在琴弦,袅袅拨动。
这回音准对了,琴声渐次高荡起伏。
所有仙鹤便如收到指令般,发出阵阵长唳,飞刺向高空,苏二被小奚薅下几根羽毛,很快逃也似的,跟随伙伴们振翅翱翔了。
一曲奏完,莳星捧着手炉去往祖母处。
这时华盛堂正屋内,郭氏正站着挨训。
老太太中气十足,“当时星儿病重,你是家中主母,提前准备棺材冲一冲晦气也是应该的,这一准备,星儿不就醒过来了吗?可你看看你买的什么木头?薄得跟纸一样!”
郭氏的声音压抑着一丝不耐烦,“当时买不到更好的了。”
老太太怒道,“那也不能如此简薄!你不会拿我的寿材代替吗?”
郭氏冷笑一声,“一个庶女,平日得母亲偏爱还不够,那么好的寿材凭她怎么配得起!”
老太太抬起茶盏,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慢慢啜了两口,“嫡女就经得起了?那你听好,我要开祠堂改族谱,把星儿记在你名下,今后谁再提庶女二字,家法伺候!”
郭氏一惊,老狐狸竟然要替小贱人借她郭家的光!她自知无法与家法抗衡,可便宜那个姨娘生的,她胸中的闷气还是咽不下。
“你放心,今后星儿出嫁,不要你贴补。”
郭氏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得捏着鼻子认命,“那媳妇遵命就是了。”
见她识相,老太太心情大好, “这也是好事,将来多一个女儿孝敬你,对你对星儿,两全其美。”
郭氏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也只敢腹诽几句。
“你去准备吧,明日就开祠堂。”老太太雷厉风行。
郭氏出门时,正巧莳星过来,对她盈盈一拜,“母亲。”
郭氏视而不见地走过,莳星僵了一下,来到祖母跟前,怏然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得意冷笑道,“我强行把你记到她名下,她心气自然不顺。”
莳星小声嘀咕,“我才不稀罕。”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你得有过硬的身份!你可知成王如今只有侧妃,正妃的位置还是空缺?等你当上了成王妃,下一步再当太子妃,一旦将来——啧!这不就应了你的命数了吗?”
莳星两眼一黑。
她被困在梦里时,害死苏家的就是成王,她不敢断定梦中之事会否应验,可若父亲真的替成王做了大逆之事,那苏家离灭门便不远了。
梦境一事过于奇怪,又有玄陵真人插手,她不敢不谨慎。
“你父亲在成王那里有门路,祖母定会想方设法,把你送上成王妃的宝座!”老太太踌躇满志,给小孙女打包票。
莳星哭丧着脸:“别,先别着急祖母。”
老太太忙哄她,“祖母不急,你也别急,你跟颜家的婚事早晚会退的。”
见小孙女不甚情愿,老太太拢住她悄声道,“那颜玦虽生得齐整,可我听你父亲说过,成王龙姿凤章,身材高大,那个……总之小鸵鸟嫁给他也不亏!”
莳星心道两个都不是好鸟,照梦中预示来看,一个逼人杀妻,一个惟命是从,蛇鼠一窝。成王不能嫁,颜玦更是她的克命星!
她小嘴张了又张,最终没能说出口。
从祖母处出来,天色尚早,她提起全身胆量,直奔父亲的书房。
书房明面上没有紧要之物,但莳星心细如发,她压下潮涌的惊慌恐惧,靠一只手不停地敲敲打打,用过人的耳力分辨回声中细微的差别,寻找暗室暗格。
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她略一琢磨,转朝西去往父亲歇息的内室。
继续翻检,搜寻,终于不负功夫,在装裱好的山水画画框中,找到了几封书信。
莳星心跳狂乱,两只手抖抖索索,一封接一封拆开了信。
父亲和成王之间的秘密一展无遗。
四年前益州发现铁矿,当地知州只上报给了成王,成王瞒着圣上,令父亲负责秘密开矿打造兵器。
二皇子承诺,等将来大事成后,朝堂尽归父亲之手。
父亲他居然提着苏家数十条性命,与虎谋皮。
甚至连大皇子祁王犯疯病一事,也是父亲从扶郎国寻来一种名为“仙娥草”的奇毒,由成王亲自下手暗害的。
看完这几封信,莳星如同掉进冰冷的湖水,感觉窒息绝望、浑身凉透。
那梦果然是真的,是上天给她的启示。
失魂落魄地从书房走出来,她遇到了何管事,何管事狐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还是忍不住拦下她,“二姑娘怎会从大人的书房里出来?”
莳星直直地盯着前方地面,半晌才小声道,“我想给父亲做双鞋,便过来找父亲的旧鞋量一量尺寸。”
原来如此,何管事的警惕松懈下来,陪着笑脸,“这点小事,二姑娘只需吩咐一声,自会让人量好了让人告诉您,何必亲自跑一趟。”
莳星点点头,脸色僵硬地离开了。
苏定安回府后,很快有人向他回禀明日开祠堂一事,何管事又将莳星来量鞋寸的事一说,他便笑了一声:
“母亲虽然偏爱,星儿确实也是个好孩子。”
可惜是姨娘生的,母族毫无助力,不然就凭星儿的品貌,岂止做个破落侯府夫人?
“明日替我告假,我陪母亲去祠堂,给星儿改族谱。”苏正安闭上眼,安然靠在椅背上。
何管事应是,蹑手蹑脚退出书房。
闭目良久后,苏定安的眉尖又骤然一蹙。
今日上朝时,金甲卫指挥使曹岱也在御前,且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那几下打量,仿佛是对猎物的嗅闻。
都是闻风嗜血的同类,他当时就感到奇怪。
再加上这几日,曾有鬼祟人影出现在周边。
惊疑被串联起来,苏定安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忽明忽暗。
凤额血只是传说,恶疾的缘由在后文会交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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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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