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又变了。
晅裴只觉脑中一阵晕眩,再睁开眼的时候,方才斗兽场的一切都消失了。没有昏暗的烛光,斑驳的锈血,也没有无脸的尸体,和疯狂的观众。
身旁人露着一截光裸的肩膀,背对着他,呼吸均匀,颈后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和一圈泛红的齿痕。
晅裴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狂乱的跳动,几乎要蹦出胸腔。
这里是金池府。
不,确切来说,是七千年前的金池府。
似乎被他吵醒了,季璘哼哼两声,然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哝:“又怎么了?”
像七千年前无数个寻常的清晨一样,他伸出一条手臂揽住晅裴的脖子,迷迷糊糊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你行行好,让我再睡会儿吧,我昨晚都要被你折腾死了。”
晅裴整个人从头到脚僵硬成了一座石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下睡眼惺忪的人,看到眼底都开始泛红,一出口,声音竟然有些发哑:“季璘。”
季璘显然听见了,也显然很不想搭理他,但眉头蹙了蹙,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到底怎么啦,我的小殿下。”
晅裴行五,是天君天后最小的孩子。
但自从故人都死绝了以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晅裴知道自己仍被那个面具男拉入了幻象,现在应该要做的,是打破幻境,最简单的方法显而易见,掐死自己面前的季璘。
指骨被攥得发白,季璘被他重得吓人的眼神看得发怵,撑起半边身子坐起来:“说话啊,又哪里不高兴了,我嗯……!”
铁钳一般的大掌紧紧扼住喉咙,脆弱的喉骨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微响,触及晅裴眼中的杀意,季璘下意识开始挣扎。
可下一刻嘴唇却被人堵住了,晅裴动作凶猛,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
直到季璘快窒息得翻白眼的时候,晅裴才放开他。被子在方才的挣扎中滑落,露出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痕迹,吻痕、掐痕、甚至绳子捆绑后留下的勒痕。
季璘捂着脖子低低呛咳了几声,可再抬眼却并没有生气或者责备,而是十分担心的看着他。
“又不舒服了吗?”
为了提升修炼速度,打败叔父夺回大权,并带领长明天将士抢回被幽泽侵占的领土,晅裴那时走了邪路。
这后果就是会控制不住内心狂暴的杀欲,晅裴其实也不记得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那样的,总之这种杀欲后来变成了一种瘾症,而季璘是唯一的解药。
季璘对自己一身伤痕视若无睹,而是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既然不舒服,今天的仗,我去替你打吧,你留在金池府好好歇息。”
晅裴从回忆中抽离,敏锐的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什么仗?”
“不是要收复丁香山吗?”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被幽泽抢去那么久,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不过放心吧。”
他抖开长衫,将手臂套进去,再低头在满地狼藉中找自己的腰带:“今日领兵的将领我认得,少狰座下第四护法,那小子没什么本事,就是喜欢搞点阴毒的邪阵,不算难对付。”
丁香山、少狰座下四护法……这是季璘战死的前一天。
晅裴忘了现在不过是幻象,脱口而出:“不要去!”
季璘系腰带的手一顿,看了他须臾,然后笑了一下:“怎么?你怕我放水?我告诉你啊,人间有句俗话,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我是个公的,呃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都跟了你这么久了,胳膊肘绝对不会再往少狰那边拐的昂。”
见晅裴不说话,季璘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你不相信我?”
晅裴其实不记得那时自己说了什么,甚至不记得有没有阻止季璘,只知道如果是七千年前的自己,面对这个问题,一定会回答“是”。并且口吻很难听。
七千年前的季璘显然明白这一点,晅裴看他俯身捡起外袍,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那一丝落寞。
“晅裴。”他没有抬头看过来,金色的眼瞳微微游移,像是有些害怕听到不好的回应,“昨晚我说的话,你会给我答案吗?”
晅裴记得那晚他问了什么。
七千年,绝大部分的回忆都模糊了,唯有那句话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像一种阴毒的诅咒,缠着他,不放过他,叫他到现在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极致欢愉的高.潮中,他抖着嗓子断断续续问自己:“晅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哪怕过了七千年,晅裴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幽泽与长明天的战争持续了上千年,血仇滔天。他的父君、母后,四位兄姊,全部都死于幽泽妖魔之手。
在最后一个哥哥被妖鬼啃噬得尸骨无存后,父君握着儿子的断剑坐在那棵枯萎了的元神木下。
晅裴第一次发现长明天威风凛凛睥睨四海的帝君竟生了白发。
他是天神。
本是永不会苍老的。
“小五,哥哥们都走了,父君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帝君的声音很温柔,抚摸着那把断剑,就像抚摸着幼子头顶。
“长明天,就交给你了。”
年少的战神彼时单膝跪地,郑重许下诺言:“放心吧,父君,晅裴一定会彻底击退幽泽,重振神族威名!”
他一心想着为父母报仇,为兄姊报仇,为死去的千千万万族人报仇。可叔父孟朔竟然奴颜婢膝接受了割地条约,他不让晅裴去打,去战,去抢夺回属于神族的尊严。
反而竟要他也向幽泽跪下来,娶一头妖物做妻子。
空气似乎静止了。
季璘没有等太久,很快就穿好战甲,故作无所谓般哈哈笑了两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事情轻轻揭过:“不想说就算了,我走了啊,你犯病了,要是上了战场指不定得无差别发疯,还是我去吧。”
手指下意识一抬,晅裴想要阻止,可他更清楚这是幻象,就算在幻象里留下了季璘,自己也不过是被困在美梦里,然后一点点成为失落之地的养料。
殿门一点点推开,天光流泻了进来。
“站住。”
即将跨出殿门的季璘步子一顿,有些疑惑的回过头。
两扇殿门无风自闭,晅裴静静站在幽暗的寝殿之内,面容被暗光衬得森白如鬼。
“我说了,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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