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梦,梦过一次,他们就满足了。
大概谁不想做出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遵守的承诺,要是有一天天晴了,他们还活着,一定会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这样的人生大事。
可人生无常……
白初虽然离开了,但还是放心不下他哥哥,他被拐走的那几年和人学会了日语,正巧这时候日军急需几名翻译官协助工作,他这种被墨鸿烟打成“丧家之犬”的,就被请回了情报部门。
他留下来给墨鸿烟当卧底,背地里搜集日军作战情报,帮助他度过几次难关,被日本人怀疑了,就把脏水往几个真汉奸身上泼,次次险而又险,汉奸都被他黑死了好几个,因为怕动作太频繁引人怀疑,白初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给墨鸿烟发过去了一条急报,墨鸿烟看了以后沉默许久。
七月末的北平天气炎热,外头的梨树开满了花,下面足放了几碟小菜的圆桌。下午白亦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摆了一桌子的饭菜。
白亦温身上的长衫更旧了,墨鸿烟眉骨上也多了一道疤,现在的情势不太乐观,他们一个成天忙着军务,一个力所能及地整理物资,坐在一起吃个饭,说话的时间都少了。
白亦温挂上自己的大衣,偏头看向桌子上丰盛的饭菜,有些诧异:“今天什么日子?”
“好长时间没一起吃过饭了,今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墨鸿烟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
白亦温信了,坐到他旁边去。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墨鸿烟打趣地和他聊了许多之前的种种,脸上的笑容放松,眸子温和地看着他。白亦温恍然发觉原来已经过了半年了,现在想想都忍俊不禁。
墨鸿烟给他倒了一杯酒,含笑地叫他。
“亦温,再给我唱一曲吧。”
话里的不舍让人心酸,白亦温却并未听出来,也不知道这即将是他后面那八年……梦了无数次的场景。
戏班子倒台后他已经许久没唱过戏了,难得有这么好的兴致,他将酒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自古常言……自古常言……”
唱词才唱到了一半,白亦温忽觉头晕,他皱着眉,艰难地唱过最后一句: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自古常言……自古常言……”
唱词才唱到了一半,白亦温忽觉头晕,他皱着眉,艰难地唱过最后一句:
“……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饮酒……宝帐坐。”最后一个字落下,装着酒水杯子滚落在地,身体控制不住歪到一边,被墨鸿烟接住,抱在怀中。
墨鸿烟面无表情地将昏睡过去的人抱在怀中,十分珍惜的摸了摸他的发,头低下来抵在他头上,闭了一下眼睛,又无奈地笑:
“亦温啊,我不能再宽心坐在这帐子中了……”白亦温闭着眼,倚在他的军装上。
装着酒的酒杯掉到了地上,酒水撒出来,洇湿了地面。
副官推开房门进来,看了他们一眼,就把头低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帅,一切都准备好了,百姓们也在转移了。”
“嗯,”墨鸿烟低下头,把脸贴在怀中昏睡过去的白亦温头顶,闭了闭眼:“把他一起送走吧。”
说罢,他又笑了笑,和老友闲聊一样,同副官说:“就是要委屈你们了。”
副官眼睛一酸:“大帅,您说什么呢,我们也是北平的兵,宁战死不退一步!”
白初已经暴露了,这次行动连他也瞒在鼓里,他只在最后关头才听说了敌人要大规模进攻,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只能焦急地发了撤离的电报。
南苑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遮挡,这仗没法打,墨鸿烟第一时间把消息送出去,让近千名学生和29军撤回北平城防守,和敌人死战到底,同时疏散城中百姓,可还不等疏散完毕,敌人就打了过来。
“嗡——”
轰炸机飞过城市上楼,投下了炸弹,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墨鸿烟身上军装渗出了血迹,提着一把机枪扫射,扭头大吼了一声:“走!快走!”
他脖子上浮现出了青筋,双眼赤红,脸上都是血和灰。
他们为百姓们竖起了一道人墙,身上分不清是泥是血,怒吼地提着枪回击,将敌人一个个打到,同时也被敌人的一个个子弹打倒在地。
浓郁的血腥味传入每一个人的鼻子,废墟残骸下,是同胞们支离破碎的尸骨,人间炼狱一样场景。
孩童们害怕的啼哭,被大人死死抱在怀里。百姓在震耳欲聋的枪声和吼声催促下恐慌前行,看着满地的尸体,流满泪的脸上浮现悲伤。
不能退,要为大家争取时间。这恐怕是挡在他们前面的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想法。
副官眼睛通红,咬着牙,开枪杀了一个敌人,才难过地大吼了一声:“大帅,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死了!副军长和师长都死了!”
他们誓死抵抗,却没挡得住敌人的脚步,死在了残忍的弹火下。
墨鸿烟偏头吐出一口血,他身上的军装早就被血浸透了,一呼吸都觉得心口疼,喘息很重: “多杀几个鬼子,用他们的人头慰藉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杀!!”士兵们发出拼死的咆哮。
哒哒哒地枪声接连不断,他们死战到最后一秒,子弹没了,就捡起来战死的兄弟们身上的枪,直到自己也被打倒,再也爬不起来。天空上方一架轰炸机飞过头顶,扔下了一枚炸弹,地动山摇一般的震动,四周都安静了。
废墟染上了大片血的痕迹,死不瞑目的战士瞪着天空。
石头接连滚落到地上发出声音,墨鸿烟从废墟底下爬出来,血流进了眼睛里,他半睁着一只眼睛,看着摇晃着站起来的士兵,血和土让他们看上去狼狈不堪,互相搀扶着不肯倒下去,他拔出腰间别着的最后一把手枪,朗声大笑:
“委屈各位陪墨某走这一遭阎王殿了,到了下面,墨某在和兄弟们赔罪!”
副官浑身的血,被一个小兵搀扶着起来,咧开一个笑:“和大帅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剩的几个兵吼了一声。
——
白亦温在一辆晃动的车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前面开车的司机,记忆涌入脑袋后,猛地推车门就要下车,可把白初吓了一跳。
他知道哥哥一直在找自己,不然墨鸿烟也不会一见了他就认出了他是谁,连忙压下头顶的帽子,遮了遮眼角的伤,急忙道:
“你去哪?”
“墨鸿烟呢?”白亦温被他拦住了,脸色难看地盯着他:“带我去找他!”
白初不说话了,离得这么远,都能听见轰炸机的声音,想也知道墨鸿烟凶多吉少,为了哥哥的安全,他并不想让他回去。
可白亦温打定了主意,见他不回答就要走,白初拦着他,却被他一只手抓着手腕。
他也听见了那边传来的轰炸声,一声一声炸的他手脚冰凉,脸色惨白的没剩下什么血色,他大口喘气,颤抖地哀求:
“我求你,让我回去。”
白初张了张嘴,看着他充满祈求的眼睛,紧紧握着自己手,颓然地松开了他。
“……好。”
车辆掉头。
“墨鸿烟!!!”
敌人恨墨鸿烟顽固抵抗,恨他竟然敢带着这么点人和他们死战到底,杀了他们那么多人!
泄愤一般冲他开枪,子弹打的他身上冒出一串血花,满身的血窟窿缓缓淌着血,他倒下去的瞬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恍惚地看向了一边。
他已经看不清了,再怎么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那一道穿着白色长衫的模糊影子,向他奔来。
好遗憾啊……
他真的……好想再看看他的脸。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姬虞姬奈若何。”
墨鸿烟倒在了一片残肢废墟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执拗地不肯闭上眼睛,一直看着他的方向。
灰蒙蒙的瞳孔映出了一个崩溃的人影。
白亦温睁大了眼睛,心脏的剧痛让他丧失了所有力气,好疼啊……疼得他痛不欲生,满脸泪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他双腿发软,几次摔倒在地,想要爬到他的身边,被白初给一把拦住。
头顶还飞着敌人的轰炸机,过了这个坡就暴露在射程了,白初不忍心,可只能大吼:
“哥!哥!你不能过去!”
白亦温哪里听得到他的声音,他狠了狠心砍晕了白亦温,抱走了想要爬向废墟的男人。
白初一直没回头,后面轰炸机又投下了一枚炸弹,轰隆一声,瓦砾飞溅。
——
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第二十九军副军长,132师长誓死坚守阵地,殉国。
二十九军军长墨鸿烟,带伤率领副官,等近千名士兵,为保护百姓撤退战死,尸骨无存。
五千多名军人血洒北平。
血淋淋的人命变成了黑白的字,出现在了一张张报纸上。
白亦温醒来后失了声,看着那一份贴着墨鸿烟的黑白照片,写着他尸骨无存的报纸,在白初的照顾下浑浑噩噩地了几日,和弟弟一起加入了通州起义官兵的队伍,过了半个月才能发出些嘶哑的声音,后又辗转进入了情报系统。
他似乎变了个人,冷漠的没有人气,这八年来,他把自己磨成了最快的刀,最锋利的剑。
白亦温多嘴硬心软的一个人,染着鲜血的手还在抖,可后来,他便越来越熟练了。
他几次受伤差点撑不过去,躺在病床上恍惚地露出解脱的笑,白初跪在床边痛哭,拉着他的手说,哥我们不干了,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白亦温并未同意,他好像只有这一口气了。
十四年的腐蚀让这片大陆到处充满了战火的痕迹,满目疮痍。
惊心动魄的战鼓在1945年8月15日那天,停了下来。
1945年9月2日,一辆停泊于东京湾的美国战列舰上,日本代表向联合国投降,在各国代表的注视下,签下了投降书。
9月3日,政府下令举国庆祝,放假,并悬旗3天。
一张张茫然的脸活了过来,百姓们抱在一起痛哭,冲上街大喊着,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而梨园的一处破败小楼,也在这时被一双手给推开了。吱嘎一声,灰尘浮在夕阳中。
白亦温瘦的吓人,长衫穿在他身上,竟都显得空荡,静静地看着荒凉萧瑟的旧地。
空荡荡的小楼许久没人进来过,风吹的落满灰的红灯笼在地上滚了一圈,桌子和瘸了腿的椅子歪倒着,戏台子上的布被扯下来一大半。
记忆中似还能听见热水倒入茶壶的声音,台上咿咿呀呀地戏腔,在这一瞬间褪色。
万物寂静,不见当年半分热闹。
白亦温关上了门,走进后面一间房间,在床板底下摸了摸,拿出来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拂走上面的灰,缓缓打开。
里面放着一套虞姬的衣服和头面。
他拿到了自己找的东西,坐在梨园后台碎了一半的镜子前,素手描眉,对镜上妆。
举国欢庆,游街呐喊,外头庆祝着解放胜利,没人注意到这早就破败不堪的梨园。也没人看见扮着虞姬的戏子,在台上舞的最后一次剑。
戏台上无人为他配乐,白亦温却并不在乎,唱着唱着,锣鼓丝竹忽然重新响了起来,底下的客人们坐在崭新的红桌旁,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子,喝着茶,跑堂的端着盘子在看客中穿梭,他似乎闻到了一点温热的茶香,听见后台的班主在骂小弟子唱错了词,要罚他去练一个小时基本功。
白亦温一阵恍惚,目光看向了二楼。
桌子上的一杯茶散发着热气,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倚在太师椅中,含着笑看他。
白亦温怔怔地看着那人,眸中蓄满了泪,张了张嘴,继续着自己的唱词。
词至末尾,他抽出一把雪白的宝剑,横在自己脖子上,看向二楼的方向。
那处哪里还有什么人呢,垂下的红绸随风晃了一瞬,底下的人和茶香也如烟一般散去了,徒留冷清。他用戏腔唱出了最后一句:
“……妾妃何聊生。”
宝剑用力抹过脖子。
“日落了,我该去找我的霸王了。”
完结撒花!!!(含泪鞠躬)
这篇参考了历史书,是历史架空,人物剧情都是虚构的宝子们!!!墨鸿烟和白亦温只是我虚构出的人物,并没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就当他们是在平行时空,那个动荡的时期挣扎过一回的普通人,奉献过自己的力量,解放后,举国欢庆,阮行之也能放心地去找陈清元,说出他一直未说出口的话了[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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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日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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