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花良弼挑选的贺礼简直敷衍得不像话,放眼纵观玄界宗主,哪个正经人会挑一棵寒酸的竹子幼苗送人啊!
坞里有片竹林是花良弼亲手种下,其名为浮光碧仙竹,有辟邪除灾之效,花氏弟子身上大多都会佩戴用它制成的饰品,而竹身竹叶磨粉后亦能入药炼丹,是茏芳二部丹修与药修的钟爱材料。
如今,这片竹林已覆盖整座山头,葱郁如盖,花良弼那日盯着看了许久,不知脑子哪根弦搭错了,亲手挑了一棵仙竹幼苗,移栽到花盆里,让花绝给蒯氏送去。
授人予渔……炼丹从亲手种竹子开始。花绝想,以花良弼以往的思路来看,应该就是这样,他或许还觉得蒯澜一定会很喜欢这份礼物罢。
“我看也不一定。”应旸嘴角挑起,“辟邪除灾……你也知道有关蒯氏的那些闲言碎语,良弼送这竹子给人家,当真不是挖苦么?”
花绝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蒯氏豢养邪祟的传闻,是哪个世家都不会去触碰的一个禁忌,毕竟仙门魁首若在这等事上遭人质疑,那无意是抽整个玄界的耳光,尤其是推举蒯氏上位的花应云三家,反而作法自毙。
他笑了笑道:“久晴兄危言耸听了,我们家老头儿你还不了解吗,他不会想这么多。”
毛豆吃完,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花绝与应旸此行虽是便服,可玄门之地,尽是贵胄往来,小二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落座时便瞧出这二人身份非同一般,于是比平日里还有眼力见,花绝只眼皮一抬,小二立马闪来听候吩咐。
花绝结账,应旸打个哈欠:“这才什么时候,现今去沐山还早,不如在义安多晃几圈。”
方才伺候时,小二就将他俩的来历和目的摸了个**不离十,便乐呵呵道:“这位公子说的是,过几日沐山那边的景才到时候哩!要看星坠盛景,就要从北向南看,这会义安的景是正正好!您二位看那边,那条街一路走到底就是城西,城外的月照山是个好去处,景色不比沐山差,人还少,山脚下就有客栈,二位公子若是有闲,等过两日再南下,沐山的景也能瞧着了。”
花绝眼睛一亮:“我俩正愁没地方去,多谢小哥告知。”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以往都是送礼切磋完就匆匆离去,也没凑过什么热闹,此番来得巧,在义安县就能一睹美景,也算是意外之喜,花绝和应旸合计一二,趁着城门未关,先去月照山下的客栈落脚。
时近末伏,正是游人多的时候,闭城时刻延至亥时,花绝与应旸慢悠悠往城西走,穿过最热闹的几条街,到廛里坊间前后,灯火就少了许多,远方暗处隐有潺潺水声,过了城西内河,城门便近在眼前。
忽然,应旸停下了脚步。
花绝奇怪道:“怎了?”
应旸没有应答,花绝顺着他视线往远处看了看,沉沉夜色里只有房屋昏暗的轮廓,除了激烈的蝉鸣之外,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应旸终于开口,却是少见的严肃:“小绝,你有没有听到……铃铛声?”
虽是疑问,但在花绝听来同陈述无异,他确实没有听到什么铃铛声,也不知应旸态度为何这么反常,只觉得说不定是哪户养了牛,夜里反刍扯响了牛铃。
可他听力也不差,若是牛铃这般动静,他怎会漏听,于是犹豫道:“没有啊?”
下一瞬,只听叮铃叮铃,如铃铛在水波月色下的迷蒙微响,花绝还没来得及仔细辨别,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刺破夜色,他顿时凛眸。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要遇到什么样的情形,才能教一个男人发出如此不堪的尖叫,花绝感觉头皮发麻,应旸却已率先冲去,他急忙喊声久晴兄,紧随其后。
城西内河边上没有民房,两侧是宽阔大道,河水在银月的映照下波光粼粼,释开的鲜血如红雾般,在水中蜿蜒弥漫。
沿着血流望去,男人肥硕的躯体倒在岸边,脑门上凿着把钩刀,血往外汩汩地涌,糊满了地砖和河堤。
立在尸体旁的,是名十六左右的少女,穿一袭似火的朱砂裥裙,上身只剩染血的中衣,腰际和发间分别缀着几颗润玉制铃,神情冷静自若。
摸出了男人怀中的钱袋后,又踩在他身上借力拔刀,猛一抽手,钩刀带出的血溅在脸上,刀锋一轮黏血藕断丝连。
她用中衣的衣袖蹭了蹭脸,然后甩掉刀上的血,盯着河面,似乎在思考河堤这么高,刀该怎么洗。
花绝不禁怔住。
义安县在蒯氏管辖范围之内,又正值游景季节,有些个小偷小摸的倒也正常,但哪个不开眼的,敢在此时明着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不会是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吧?
应旸不作声,从身后伸出一根莹白的玉竹棍,戳了戳花绝,花绝低头扫了眼,腹诽方才冲得比谁都快,这会怎么又让他出头,还是冷着脸上前喝道:“沐山蒯氏治下,何人胆敢作乱!”
少女侧首,束发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花绝忽觉面前景色扭曲,一股热浪袭面而来,应旸叫道不好,火凤在手中一旋,直中花绝心窝,将他顶了出去!
同时,在两人刚才所在的位置,唰地爆起橘红的虚火,如熔化的铁水,寻着人影缠来,花绝一时睁不开眼,应旸挥袖捏诀,袖底卷出一道火蛇,迅猛地绕了上去!
短短一瞬,火焰被后来者吞了个干净,一丝光都没剩下,周围再次陷入昏暗。
应旸收势,语气难掩兴奋:“这法器甚好!”
黑夜里苍啷声响,紫光微闪,花绝身形如电,应旸话音未落,他已闪到少女面前,锋芒映入眸底。
他神色冷峻,正欲攻击,余光却瞄到少女身后有什么东西,高至腰部,罩着朱砂色的外衣,底下有东西正微微攒动。
是个活物?!
分神瞬息,铃响入耳,是清脆的两短一长,余音萦绕。
花绝眼前一花,周遭事物在刹那间远去,竟模糊得拉起长丝,少女站在原地,似乎动也未动,居然就与他拉开了距离,而自己此时仍在应旸身侧,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
花绝怔怔道:“怎么回事?”
应旸惊喜道:“不清楚,但好像是那铃铛搞的鬼,更想要了!你说她会不会愿意把铃铛给我们呀?”
花绝汗颜道:“久晴兄,你还有工夫想这些事,不如想想她会不会杀咱俩灭口。”
少女好像也没工夫搭理他们,既不逃走,也不对战,甚至毫无戒备,只背过身鼓捣那团盖着她外衣的玩意,一会伸手摸摸,一会又拢拢衣服,低语几句。
花绝暗忖不能掉以轻心,拔刀指向她:“沐山周边皆为仙家重地,义安县也在蒯氏管辖范围内,姑娘究竟是哪家修士,何故夺人性命?”
少女闻言,缓缓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与应旸,平淡道:“你们不是穿紫色衣服的那些人。”
紫色衣服?是在说谁,地方豪绅?仙门修士?
这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善茬,找人肯定是有仇有怨,可这般身手,普通人应该欺负不了她,那对方只可能是修士了,而要说在这地界能与人结怨的修士,多半是沐山蒯氏。
玄界唯有蒯氏一门的校服用的是紫色,因紫色表权威声望,其余宗门为避锋芒,皆不敢用,而这片地方归蒯氏管,路上随便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十有**都是坠星谷人士。
但话说回来,蒯氏名满玄门,不说山野散人、游方修士,即便寻常百姓也都知沐山坠星谷,这位姑娘身手不凡,必定有个好师父,那又怎能不认得蒯氏的星月映雪纹?
花绝又看了看河堤旁的尸体,男人仰面朝上,瞪着一双惊恐的眼,脑壳的血洞流出一滩粘稠的脑髓,连着片脱落的头皮和头发,泡在血水里,很是瘆人。
他有点纳闷,这里离西城门已经很近,方才男人的叫喊动静不算小,竟也没引来什么人,甚至附近都没条狗叫唤,实在怪哉。
花绝皱了皱眉,低声道:“没想到她一个姑娘家,下手会这么残忍狠辣。”
虽然他压着声音,可少女还是听到了,转身扫了眼尸体,又直勾勾盯着花绝的双眼,眼神仿佛一匹咬住猎物的饿狼,他不由得脊背直发毛。
少女语气淡然,却很认真:“残忍吗?”
她蹲下,抓住男人的头发,将他的肉脑袋提了提,把凿开的血洞展示给二人看:“看,是一击毙命,没有让他痛苦,也没有折磨他的尸体作乐。”
松手站起,男人的头咚地磕在石砖上,又漏了些内容物出来,她右手抛起钩刀,用左手接住,扬起让二人看个仔细:“杀他用的是这把刀,不是什么其他的恶毒术法,为什么说我残忍?”
这一系列动作落入眼中,像对待一摊宰卖的猪肉,花绝隐有不悦,冷声道:“他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少女平静无澜地眨了眨眼,正要说话,身后的东西动了动,从衣服里伸出一双小手,抓住了少女的裙摆,一双懵懂的眼睛忽闪着,嗓音稚嫩:“大姐姐,我可以出来了么?”
应旸歪头一瞧,乐了:“咦?竟还藏了个小妹妹。”
少女像从没照顾过小孩,用与对花绝并无二致的语气说了句“还不行”,又把衣服拢起,罩住小姑娘的视线,回头答道:“阿姊说过,这种人叫人牙子,是要将女子迷晕了卖去做红倌儿的。她不愿,我便救她。”
说完,弯腰在男人怀里摸了一番,摸出一个白瓷瓶,丢给花绝,花绝打开一闻,脸色微变,却是挑起了嘴角,夸道:“是在下失言,姑娘出手利落,为民除害,杀得好。”
他堵上白瓷瓶,转手丢向应旸,只见应旸一扬手,一团金红的火便包了上去,同瓶子消失得一干二净,狡黠一笑道:“要帮忙毁尸灭迹吗?不然将尸体扔在这儿,到了明日,官府查来可就麻烦了。”
花绝苦笑,再怎么一脸童叟无欺,只靠这点小恩小惠就想换到人家的法器,未免也太轻巧了,道:“那你我便将这人一起埋了如何,也能教姑娘安心。”
原定去月照山赏景的计划,如今眼看着变成去月照山埋尸,身为玄界望门的弟子,要是被花晏知道自己捎带着应氏师祖,大半夜骑着封喉去干这种事,腿不得打断。
应旸瞄了花绝一眼,有点可怜,好像在说: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花绝回以眼神,恳求谅解:在这儿焚尸可比杀人明显得多。
应旸眯眼:去山上烧。
花绝坚定颔首:行,你别把山烧了。
少女却道:“不必麻烦,让他自个儿找个地方就行。”
花绝正试图理解其含义,谁知少女腰间的铃铛轻颤两声,地上的尸体竟猛地抽搐起来!
男人四肢痉挛,瞪着空洞的眼,喉咙喀喀作响,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爬起,一坨猩红的脑髓从头顶的洞流出,随他僵硬前进的步伐,啪啪地打在砖地上,溅开血花。
驭尸术?!
花绝呼吸一滞,顿时警觉。
尸体发出喑哑的低叹,拖着缓慢的步子,摇摇晃晃从他和应旸中间穿过,走过了内河石桥,逐渐融进幽暗的夜里,向西城门悄无声息地去了。
这一次,城门那边依然毫无动静,仿佛没人值守一样。
难道这也是那铃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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