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文思着实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激起了对方这么强烈的反应。
说实话，自打两人相识以来，他便从没见过阿襄这么失态的样子，整个人咳得喘不上来气，微微拱起，一张脸上眼泪鼻涕都要流出来了，简直是毫无形象可言。
但是这样的阿襄也很可爱呀。
不同寻常的、真实的、活泼的可爱。
在这样痒痒的心绪下，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虞襄，反倒是笑眯眯地蹲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探头去看。
哇，简直是一只哭花了脸的小花猫啦。
一张脸上生理性的眼泪淌下来，沾湿了黑长的睫毛，委屈巴巴、蔫唧唧地垂落下来，稍稍遮住了被水洗过一般的金色瞳仁。高挺的鼻头红红的，眼眶也是红通通的，脖颈和脸颊上也是难以掩饰的大片红晕，像一块又红又湿的小粘糕，完全削弱了立体五官带来的锋利感和距离感。
虽然外表看起来仍旧是个危险而强悍的成年雄性，但是现在这副哭唧唧的样子，当真是脆弱又可怜，足以让人完全忘记他躯体和修为上的可怕压迫感。
好新奇呀。
焦文思看得起劲，不嫌事大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结为道侣吧！”
这回语气更加坚定，嗓音也大了起来。
是真的做出决定了。
虞襄好不容易才从震撼中缓过劲儿来，又突如其来地受到第二次暴击，整个人再次蒙圈。
心神都快要不稳了。
金红色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对面的人，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你、你再说一遍？”
他还是怀疑自己听错啦。
这怎么可能嘛！
文思怎么可能主动提出，要和自己结为道侣呀？
自己不过是一个魔族，文思可是未来的北境之主，如此年轻便修到化神，乃是千载难逢、不不不，万古少有的奇才天骄，注定要在人族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能自甘下贱、被自己这个肮脏粗鄙的魔族耽搁玷污了！
虽然焦文思以往也说过几次，承诺往后一定会带他回北境，在焦静水的见证下正式立下天道誓、成为不可分割的道侣，但他也只是面上受宠若惊地温柔一笑，把这当做少年郎一时情热的轻狂蜜语罢了。
谁知、谁知……！
还没自怨自艾完，焦文思坚定而温柔的话语又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好哦，那我就再说一遍，你要听仔细。阿襄，就在这里和我结为道侣吧。”
……啊、啊，是真的诶……
……
虞襄彻底短路，呆呆愣愣地跪坐在原地，一双狭长的金色凤眸硬生生给瞪成圆溜溜的猫眼。
焦文思笑眯眯地在一旁抱胸打量，完全不急着打断。
这么少见的阿襄，不多看看可就亏大啦。
以前阿襄年纪虽然比他小几岁，但见识广、修为高，又是个“超级富婆”，两个人相处起来，阿襄反倒更多地担任年长者的角色，贤惠温柔地照顾着焦文思，偶尔甚至像是个宅院里操持中馈的当家主母。
这么稚气可爱的阿襄，当真是难得一见。
看不够呀看不够。
焦文思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一手撑着下巴，偏头细细看。
直白打趣的目光终于惊扰了虞襄。他眨了眨眼睛，回过了神，对上了面前戏谑的视线。
他难得地、真心实意地羞涩了一下，向右偏开了脑袋，脸颊火热热的。
现下他可是一点儿也没有方才郁结苦涩的心思啦！
“结为道侣吧阿襄，就现在。”焦文思再一次重复。
他直直盯着虞襄的眼睛，握住了对方炽热的、筋肉虬结的修长大手，柔软寒凉的指腹抵上了对方手心里微微发汗的掌纹。
地牢里的空气分明还是阴冷潮湿的，这一刻的两人却完全感受不到了，只是满心情热地微微发颤，心神激荡。
虞襄抿住薄唇。
“文思哥哥，”他甜甜腻腻地叫，“你不需要做这么多，阿襄理解你的，就算去了魔族，阿襄也会乖乖找地方等你来接我的……若是你有几分勉强，当真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虽然万分不甘不愿，他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番“深明大义”的话说出了口。
毕竟，焦文思不能在虞襄这儿受到任何委屈。
说到底，虞襄还是认为这是请示所逼之下的不得已。
焦文思前几日才在众人面前拒绝了自己，方才又拒绝了一遍，只是自己不懂事、强求了他，让他难过了、为难了，这才出了这个昏招，想要安慰自己罢了。
文思哥哥一向是最最心软的，何况自己最擅长撒娇卖痴，一时间被迷惑了也合乎情理。
他一定会后悔的。
等清醒了、情热退去了，他一定会后悔这个冲动的决定的。
这么想着，原本心潮澎湃的一枪情谊也渐渐冷却下去，胸口空荡荡的，隐隐发疼，总想着找点什么撕裂了嚼碎了塞进肚腹里。
要是在腹部撕开一个大口子，把小小的文思服服帖帖地放进去藏好，就能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思绪逐渐跑偏，各种阴狠古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在神识里混乱地碰撞，搅弄得人脑子发疼、心生烦躁。
他狠狠闭上眼睛。
金红色的冰冷光芒一闪而过。
……
与此同时，一双柔软的指腹贴上了他跳动的太阳穴，轻轻打着圈摁压，温柔地安抚这只暴躁的野兽。
“好啦好啦，不要说违心话啦。”含笑的嗓音适时传来。
“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几日你被关在地牢里，我一个人待着，就有了这个念头，只是当时想着这样难免委屈了你，所以不好提出。
但现下我要把你送往魔界，你如此不放心我，我怎舍得让你伤心了呀？思来想去，还是结为道侣最能安你的心。”
焦文思慢吞吞地把道理掰扯完，收回双手，顺便撸了一把虞襄的头发。
虞襄早就激动得两眼亮晶晶了。
他方才那话完全是违心之言。说实话，那不过是不愿意让焦文思受委屈，才硬逼着自己说出来的场面话，拿来装乖呢。
刚吐出口呢，自个儿就已经委屈后悔上了。
现下得到肯定的答案，整个人激动到不行了。
明明是个强悍的魔族，是在沧州全灭拒北城西面战场的修罗杀神，刀口舔血的冷硬人物，现下却和个普通凡人男子似的，激动得全身微微颤抖，瞳孔缩小，鼻翼微微翕张，隐隐约约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子。
连有力的大手都死死扣住大拇指的第一指节，小幅度而高频率地快速摩擦着，把那一小块蜜色的皮肉摩擦得通红肿胀。
唉，实在是丢脸极啦。
“好！”他欣欣然地一口应下，生怕焦文思突然改口反悔似的。
两人都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嘴上说好了，便立马开始行动。
结为道侣的步骤在修真界有两重。第一重，便是两人在天道的见证下立下永不离弃的决绝誓言，第二重，则是在亲友同侪的见证下共立盟约、永结欢好。
自然么，第一重才是道侣誓言真正有效力的原因。在天道面前结约的道侣，除非在双方达成公识的情况下重新解约，否则不可互相背弃，一旦违背，便要受道心破碎的可怖天罚。
第二重更多的只是为了名分、求个心安。近年来，修真界也有许多年轻道侣不做第一重誓言，只做第二重。
焦文思与虞襄这个情况，自然是找不着亲朋好友来此见证的了，只能立下第一重天道誓了。
两人找了块平坦干净些的地方，端端正正地相对跪下。
说实话，这实在不是个结道侣的好场地。
如此崇高严肃的事情，不说那些仙门贵族了，哪怕是底层的散修们，也是要找个好地方好日子，沐浴斋戒完毕了，这才毕恭毕敬地开始仪式的。
偏偏这两人，一个北静安堡的少堡主、未来的北境之主，一个曾经的凤仪坊大小姐，富甲天下的主儿，都是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却毫不在意地要在这阴冷潮湿的地牢里结誓，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忍不住微笑。
“一起吧。”焦文思邀请道。
虞襄一双凤眸弯弯，迫不及待地点头。
他们合声念出了铭记于心的誓约。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誓成。
凭空一道金光落下，包裹住两人。
温暖而柔和的灵力在两人体内往返流动，在识海中构造起了某种隐秘的、牢固的联系。
大约一刻钟后，金光缓缓退去。
焦文思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气机隐隐约约地与另一个个体牢牢连结在了一起，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连结，虽然隐秘却确实存在，无时无刻不在神识中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连山雪和趴在它刀柄上的系统都察觉到了，在神识里好奇地到处乱飞。
啊，以后就是有道侣的男人啦。
焦文思快活地弯起了眼睛。
*引用的这一段誓词是民国时期的婚约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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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结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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