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带多是白墙黑瓦，水道纵横、巷道交错，更熟悉北方平原地貌的外乡人若是贸然闯入，恐怕还真得迷失在这十里烟柳中。
焦文思颇感兴趣地打量四周。
这种纯正的南方古代底层居民生活风貌，尤其独特的建筑架构与风土人情，对他这个苦修者来说还是很有观赏吸引力的。
穿梭在吵嚷热闹的人群当中，他倒也不急着赶路。
虽然修为已至化神阶，南城里这么一小段距离而已，他一个神念便可瞬达那神君庙，但这多没意思！
焦文思点点下巴，拐到一处石桥下。那儿斜斜地停泊着几艘乌顶小船，当中一名艄公正要将船揽在桥边杨柳树上，吆喝着其他船上的伙计快给挪挪，好腾个位置给他的船。
偷摸打盹小憩的伙计们不免怨声载道。
“大人！您、您是要乘船么？”大汗淋漓的黑瘦艄公正要呵斥一个懒懒散散爬起身的伙计，抬眼就见岸上垂手立着一位气度斐然的贵人，正淡淡地瞧着他，立刻吓出一背的冷汗，尾音都打了个叉。
这种气度仪表的大人，不是有宗族背景的世家子弟，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真者，哪一种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艄公招惹得起的。
真是点背，早知道这个时刻就该和往常一样、呆在家打个午盹了！要不是和老婆子吵架，也不至于早早出来开船！
艄公擦擦额汗，努力赔笑。其余几个年轻小伙子们没怎么经过事儿，但也知道其中利害，当下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畏畏缩缩地往后躲。
焦文思再次哭笑不得。
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成要吃人的洪水猛兽了？
他这张脸瞧着，应该还算是面善吧？
“我要去城西的神君庙，不知老伯可否载我一程？”焦文思掏出块拇指大小的方形灵石。
品质够好的灵石，哪怕在无法修炼的凡人之间也是硬通货。
毕竟上品灵石内含精纯的自然天地之气，贴身佩戴可以温养躯体、延年益寿，乃是人间王公贵族趋之若鹜的宝物。
焦文思自然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真理。他手上这一块体积不大、色晦无光、灵气驳杂，属于哪怕在十八流门派里扔地上都没人捡的货色。
即使在凡间，估计也没什么人来冒着风险争抢，更别提富庶繁华、修者往来频繁的江南。
这儿的百姓耳濡目染，也分辨得出什么才是好品质的灵石。
用来当船资，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这，多谢仙人！”艄公大喜过望，立刻撑着竹篙靠岸。
再下品的灵石也是仙家漏出来的宝物！他家老婆子前几年扫除时摔坏了一条腿，每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有了这宝物，想必能好多了！
想到这儿，艄公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情实感。
焦文思轻巧地跃上船，敏捷得像一头林间鹿。
“您坐稳——”艄公撑紧了竹蒿，干瘦的胳膊绷起一块块与年龄不符的精壮腱子肉，轻轻在岸边点了几下，乌顶小船便如游鱼入水般驶入河道。
焦文思立在船头。他前世去过绍兴旅游，当时正是黄金旅游周，游客多得让他望而却步，自然没体验乘船项目。
现在试试，感觉还挺新鲜。
以后一定要和阿襄共乘一回！就他们俩，花前月下地共乘一尾小舟，多浪漫多有意思！
焦文思直男式思维发作，忍不住傻笑起来。
诶等等，阿襄是南边长大的，乘船应该不是新鲜事儿？……算了！等接回阿襄，再问问他好了！
河道蜿蜒走行在屋舍之间，不时能看到打扮俏丽的妇人在河边捶洗衣物，扎着总角辫的孩童在一旁追逐打闹。
瞧着瞧着，焦文思发现了点不对劲。
“老伯，怎么路上有这么多乞者？”
个个面黄肌瘦不说，还基本骨架宽大、身高过人、口音粗犷，和讲着温温糯糯的吴侬软语的本地人截然不同。
他们三五成群，蜷缩在阴暗巷道间的角落里。
“这……仙人有所不知，”艄公擦擦脖颈，低声说，“这是西北那儿逃来的流民。
倒不是我们故意排挤他们，只是百花节将至，天下商户聚集，放任这些人在大街上流窜恐有碍观瞻，因此叫他们住巷道里，节后再做打算。”
流民？
焦文思一愣。
按现在凡间这极其低下的科技树和生产力水平，普通人想远距离旅行基本只能靠自个儿一双脚。从西北那儿长途跋涉过来，路上起码得耗费几个月吧？
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
几个月前……西北那块儿应该没有什么大旱天灾？
焦文思一直保留着关注凡间大事的习惯，回忆片刻，确认没听说西北近一年来有什么大灾大难，能逼得这么多原住民背井离乡，远至千里之外。
这倒是奇怪了，“老伯，这些流民是为何逃来？”
艄公面色尴尬，左右环顾避开焦文思的注视，难得有些磕巴：“这、仙人，我们这些斗升小民，这、这种大事也不太清楚呀……”
一块流光溢彩的灵石“哐啷”扔进船上的篓子里。
“老伯，您但讲无妨。不瞒您说，我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原本打算去西北拜师学艺，因此有些疑虑，还请您仔细讲来。”
焦文思编了个小谎儿。他原本是打算把灵石当做报酬扔到人家老伯怀里的，不过怕人接不住，反而掉水里浪费，干脆乖乖放弃装逼给投到篓子里了。
艄公伸着脖子瞅了两眼，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这一块灵石品质明显好多了，赚了！
回头就偷偷卖给城东那快死的富商，他和老婆子下半辈子便吃喝不愁了！狗儿也老大不小了，这下总算能正经讨个漂亮媳妇了！
艄公没想到这年轻仙人如此大方，立刻热络地讲起老婆子从那几个流民处打听到的事儿。
“不瞒您说，西北那儿虽然有好几个修仙门派，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张家。听说呐，”
艄公压低嗓音，仿佛在讲什么惊天密事，“那张家族长贪恋少年美色，自个儿宗族外姓子弟尽皆淫遍，这还不知足，强逼西北几城的官员为他搜刮姣美少年。做得好的有赏，若献得少了便保不住乌纱帽！”
“这……”焦文思突然被这口大瓜塞住。
印象中那个张氏族长都是个胡子花白的干瘪老头了吧？还这么，呃、精力充沛？
而且，修真界尽量不干涉凡间权利斗争，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习惯。这族长明目张胆插手当地官员选拔，实在是……
焦文思眉头紧皱，感觉有些烦躁：这族长的做法只能说过了线，但真要号召修真者们去约束，恐怕也没人愿意出头去管他。
谁家里没点腌臜事儿？真要在凡人的问题上较真算起来，谁都沾点泥巴，讨不了好！
毕竟，凡人在他们眼中只是廉价消耗品。生得这么快，死几个怎么了？
“虽然如此，但只他一人，怎会逼得如此多百姓出逃？”焦文思不免奇怪。
人永远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忍耐力极高的动物。凡人千里迁徙的危险性非常高，尤其没有抗生素、且必须穿过无数未开发的深山密林，一路上死一半估计都算少的了。
“唉，也是造孽！”艄公摇摇头，忍不住显露一丝愤慨之色，
“说来还是那族长，听说他境界久难突破，寿元将近，便搞出个什么滋补的办法，要吸人的精气！听说被他吸过的，都死状极惨！
若是一天吸个几个十几个，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但那族长每十日便要抓一次人，每次五百人！这下谁还敢留？”
“这……”焦文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这也太残酷了些。
那些人，都是有父母兄弟姐妹的，怎么可以如此视人命为草芥？
这还是求证大道的修者么？这还配么！
但更残酷的是，恐怕修真界还是不会派人管束。
说是西北，但其实据焦文思的了解，那块地界的气候更类似于古中国的巴蜀之地，产粮丰富，素有“粮仓”美名。
民以食为天，粮食多了，人自然也就多。
平均每天死个五十人，对上头这些修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再者说，这种法子延长寿命决不持久，顶多续命十年也就罢了，根本不会把凡人杀尽。要他们说，恐怕还会觉得这是在控制过多的凡人数量呢！
唉……
焦文思揉揉太阳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千百年来，修真者都是这样对待凡人的。而凡人也已经麻木，如牛羊一般庸庸碌碌地活在土地上。
北静安堡那儿恐怕还好些。毕竟环境艰苦、人烟稀少，凡人数目更是少得可怜，一城里大多是散修或修者亲属。几代堡主常是武痴，也懒得插手凡间政事。
但他们也管不了其他地界的修真者。
就算焦文思想干，恐怕焦静水也要第一个反对。
“啊，仙人您看，前面那个口子您下去，直走过了红雀街，便是神君庙了！”
艄公的招呼声蓦然将焦文思从烦乱嘈杂的思绪中拉出来。
算了，别想了！这毕竟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情。
魔族入侵、仙盟威逼，阿襄尚孤身一人在异界，都是更让人烦心的事儿啊。
焦文思用力呼出一口浊气。
先去那神君庙落个脚吧。
等一切事了，他得去西北一趟。当然，不以北静安堡少堡主的名义。
那些上位者不管，他来管！好歹一个化神期修士，焦文思还不信了，他弄不服一个张氏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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