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灵魂的疮孔瞒过同枕共眠人的眼?心脏一瞬溺水,在铁轨的追逐声中悬停。
‘哐当,哐当,——’
伙同鼎沸的风砸向铁皮厢,漫上一层淤青。过于柔软的目光如匍匐在眼眶中的春水,对于饥渴交加的人却过于湍急。
脆弱在喉头推搡,吞了又咽,她慌乱地错开眼,越想要掩藏越踉跄。
于是那双手挽过月光环落在她的腰上,嶙峋的脊骨似土地的脉络衔来一枝新芽,托起挣扎的泅徒,将那身水汽蒸腾殆尽。
话题转开了,“我们坐下吧,站着太累,我想靠一靠。”
“好。”
他的呼吸软绒绒的,将她从过去的时间里抽拉了出来,一寸寸的,彼此就都裹覆上了血肉。
“小熹…。下了车,新地方,说不定能找到个安稳些的住处。只要缓下来,就会有大把的时间,我们就可以这样,像现在这样一直靠下去。缓下来…,就会好了,别怕。”
呓语吻在她的眼下。
陈熹的手被拉着,亲昵地覆上那纤弱的脖颈。掌下传来欢欣的搏动,她不禁追着鼓点寻去,收紧,渴望将那肌肤揉皱。感知就变得更加清晰,一点点填补起她破碎的毛细血管。
但很快她就将掌心松开,一脸无措地痴痴道歉,“对不起哥哥,我是不是捏疼你了,难受吗?”
陈时遽然一颤,蜷伏下那抹糜艳的锈红。
“不,没有。”
陈熹想,自己应该收敛起军队里的习惯,尤其是这手劲儿。
迷蒙中的月像蛛丝一样缠绵,陈时的话像一片安眠的泡腾片,咕嘟咕嘟滚过喉口把时间拉得恒长。
是啊,不管怎么样,她回来了,他们这次一定会避过石平,不再有任何交集。
上一次,他杀了她哥哥,她让他用命还了;这一次,她还他个重头,不再欠父女情分。
短暂酣眠,光斑横过发顶,列车抵达了它此生的终点。正如清楚它不会再返航,她坚信他们也一样。现在要做的就是习惯,习惯新生,把过去抛却。
这片她精挑细选过的土地就很好。
“哥哥,你看,这里还有好多楼!”
两人穿过空荡荡的柏油路,正午的磷火将沥青扭曲成海浪,地面虚浮地在贫瘠的胃壁搜刮了一圈,反刍出来之不易的幸福。
被遗弃的房子们成了货架上任意挑选的甜水。他们真的要有一片栖地了!是可以一起过年看电视剧,围炉包饺子的家!
陈熹像售楼处的员工一般,迫不及待将自己揣摩了二十年的计划搬到陈时的面前,“这栋楼朝向正东,正东对着太阳,太阳一醒我们就知道,早上的光最充足了!”
“这栋朝北,不太见阳光,但是夏季凉爽,还不受风。”
“不过我觉得最好的还是这栋,正南,它又通风又冬暖夏凉,哥哥,你觉得呢?”
七千三百个日夜,她搜寻了全球的灾况,一个个地亲自筛选,既要尽可能的建筑完整,又要尽可能少出没变异种,最好还要少人。这样的条件无异于在末日里找乌托邦,但她有得是耐心,来确保回溯后的一切都是坦途。
他们不会再遇到什么风波了,永远不会。
陈时呆呆地“嗯?”了一声,“朝向?”
实验室里的空气是恒温的羊水,人造射线就是赖以生存的全部。废墟堆都差不多,风雨总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太阳是雾醺醺时的期盼,但当世界变得炽白又尤其缺水的时候,就成了如焚如烤的灾难。他对日常的概念七零八碎,只能抓住眼前最为实质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喜欢一楼这个小院儿。”
陈熹的脑袋从窗口冒出来。
“这棵树会不会有点碍事?看着像枯死了,我去找东西砍了它吧。”
这个房子不算她选择中的最好,甚至有些排不上号。尤其卧室窗户正对着院子,有一棵只剩骨节的树,生命的脉络褪去一切矫饰像被剥去了皮肤,她惧怕这样的冷冽。
陈时在此时显得纯真,他比她更早地看到了春天,“多蓬勃啊,它等着呢,等它的叶子回来。”
“会回来吗?”陈熹问叶子。
陈时回答,“回来了。”
两人开始忙碌。四处拼凑出完整的家具,将屋子一点点填塞。相比坚实的红木沙发,都默契地偏爱那一坨奶油状的懒人沙发,“扑通!”一声落下去,肩胛也不会咯得发疼。
“哈哈哈…!”
陈熹裹着陈时恶作剧,粉尘在日光里扬成烟花,将灰蒙蒙的世界渲染成独一无二的暖色。“咳咳咳!”陈时被呛得不得不往她怀里藏,一边缩躲一边拧她的软肉。
“陈熹!”
“错了错了,我这就去洗,我,我去洗…,哎呀!”陈熹歪歪扭扭滑了下去,连滚带爬地告饶。死去多年的神经末梢在他指尖跃动,她才发现那一层层蜡疤开始融化,还没有病入膏肓。
“有水吗?”陈时跟上,拧了两下水龙头,锈迹斑斑的肺叶拉锯出一声咳嗽,吐出两滴黄水。
“这儿要是供水已经断了,还得去再找找。要实在没地方引水,就得等下雨了。”
说着,他矮身下去检查水管,用力掰动阀门。
不料这肺叶早就酥成了一具标本,骤然流动的水源顷刻破壁,它不咳嗽了,它呕出了自己的大动脉。
“哎!”
“呀!”
水,干净的水。蜿蜒吞噬过皮肤上的油膜,将酸腐冲刷,于是等不及去维修,陈时兜住一捧在掌心,“吨吨”地砸进肠胃,肆意流经过躯体。
太久了,饥饿太久,干渴太久,头发都被粘黏成绺。
陈熹将两人的衣裳丢进瓷盆,随意堆叠泡在一起。赤脚踩过砖面将陈时往怀里带了带,沿着水的流动仿佛是一种寻归之旅,细胞凝聚成丰满的血肉,就在她掌纹之下起伏。
“是不是不太好洗…,这个看着是清洁用的,打点泡泡试试?”陈时指向台面上半瓶生了蛛网的洗洁精。
“那个不好闻。”陈熹不舍离开那片山峦,厮磨着,指腹轻轻游吻过交骨处的沟壑。
“慢慢洗就干净了。”她将鼻尖抵入那丛蚕丝,在相拥时它包裹着彼此,是最天然的棉被。以前她只知道很长,隐约记得可以蜷缩在里面,但少时的一切都像泡沫,试图回忆时总隔着一层幻彩。这次她想将这一切都烙印在虹膜里,指尖勾滑,以厘米丈量,连同他呼吸的频率,一,二,三,四…。他一直没有剪过,最长的部分停在腰窝。
“痒…。”陈时齿缝中泄出一声轻颤,小小抗议,“味道一会儿就散了,没关系的。好不容易洗一次。”
陈熹胡乱应着,“那一会儿我再去隔壁的盆里翻一翻,说不定有更好闻的。”
陈时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在故意拖延,当真了嘀咕,“Alpha对气味都这么敏感?”
陈熹笑了一下,“哥哥可要谨慎用词,幸好这是个问句。”
要是从他嘴巴里冒出一句‘你们’或者‘都’这样字眼的陈述,她可没法做出理智的保证。
“…哈。”地壳深处掀起骇浪,山脉震荡,拱起一道弯弧。如果仔细些,似乎能听到骨骼向内挤压时的淙淙作响。陈时不得不撑住台面,指节都扒得泛白。
陈熹总算松手,在角落的一堆破烂里准确摸出瓶沐浴露,“这么好笑?”
“还好。”
“那笑成这样,我都怕你要散架了。”
“不算好笑。”他又说了一遍,眼尾还挂着一片菲菲的水色。
陈熹低头在他肩头留了个牙印,空气里停滞着晦涩的声浪。牙齿本能地想再用力,就刺穿他,让果汁在唇间迸溅,连同致命的果核也一起咽下,然后用自己的尸身做一方沃土,腐烂成生命最初的模样。它会从自己体内再次生长,破开她的肚子,凝结出彼此一起浇灌下的苹果。
斑驳的光影投下的暖意却叫她难得生出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视线聚焦在窗外的树,那是春天的锚点。她想看,和他一起看。
先别腐烂,春风已经在吹。它会发芽吧,陈时说了永远,他一定会信守承诺,正如她做下的承诺,意外不会存在了,它会发芽的。
于是咬痕变成细碎的吻,是道歉,为自己从已经愈合的肌底渗出的不安道歉。
陈熹试着改正。她仔细地为陈时穿上新的衣裳,认真穿梭过一枚又一枚纽扣,埋首修理陈旧的水管,为它拼接上一层完好的壳子。打理真是费了许多时间,夕阳都已在天际消弭,它才不再到处呕吐。这是顽疾,就要付出更多的耐心,要相信它会好。
“呼…。”
“好了!好了!”
陈时挽着袖角跑回到陈熹身边,他将那张又大又沉的沙发套手洗得干干净净,刚刚踩着椅子总算晾上了阳台顶部卡死的衣架。电子产品就这么点不好,一旦没了电就和废铁没什么两样。
“我这儿也好了。”陈熹抹过脸上的水渍,将湿透的鬓发高高捋起。
“把地一拖,咱们去吃饭!”
一个小细节:耻骨在古代又称曲骨、横骨、交骨。(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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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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