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很差。
十一月的北城，天气寒凉，晨时冷气更足，有雾缭绕，露珠于草尖上闪烁，淌过枝叶，不久后落于土地之上，“嘀嗒”一声，手机信号也跟着彻底断了。
“小姐，前面就是祝安村了。”出租车司机提醒，看了眼后视镜中女人的打扮，他又多问了一句：“你来这是干什么来的啊？瞧着你不像是该来这里的人啊。”
倒也不怪司机多嘴，实在是他有些想不通。因为后座上的女人的穿着打扮实在与这个落后的村庄不太符合，过于突兀。
女人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手中手机没了信号，她这才放弃刚刚和旁人的聊天，抬眸，一双蓝色眼眸干净宛如山间泉水，一眼望到底之际，尽是柔美清透。
虽说司机刚刚已经见过女人的那双眼睛了，可再次看到还是觉得那双眼美得不可方物。这便让他更疑惑，忍不住多打量了女人几眼。
一条白色针织长裙在女人冷白肤色衬托下居然显得黯淡，白色珍珠耳环上挂着几根女人的卷发，女人缓缓抬手将碎发拨弄而后，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再落手时手边是款手提式名牌包包。
显然一副千金大小姐的装扮，那为何会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落后村庄呢。
司机正疑惑时，视线偶然与后面女人的视线相碰，司机身体一僵。女人额前碎发精致但又故意凌乱，睫毛之下女人那双眼睛淡漠又温柔。
二人的呼吸声于车内响起，二人都在呼吸、在心跳，可是只有司机的胸膛起伏一次比一次快，最后直接乱了，而女人表情从始至终都是云淡风轻。
紧接着，阿依木淡淡地收回视线，开口时嗓音如她的那张脸一般，清清淡淡的，回答的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来这里支教。”
阿依木是少数民族，父亲那边是白种人血脉，她也就算得上是混血。以前未来到这边时都不说普通话，可是自从高三那年父母离异，她来到外婆这边生活，转学到京市后，她有在一点点进步，普通话越说越标准了。
司机只觉侧脸有汗水滑下，他忙抬肘擦汗，哂笑道：“那姑娘你还是个好人啊，支教啊，很好的啊。我们这边的教育资源很差得嘞，国家有给我们派好老师来支教，但是在这里待了时间最长的不超过一年。”
“你说错了。”阿依木用着最平稳的语气，反驳了司机的话。
司机：“？啊？”
“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已经一年多了，并且还没打算走。”阿依木给出理由。
司机沉默片刻，又思考了一下，“是那个来做慈善的吗？是不是叫边在阳啊？”
“边在阳”三个字传入耳中，阿依木的呼吸慢了半拍，她开口：“嗯，是。”
祝安村位于半山腰，这边的山路开发不完全，山路也就崎岖泥泞。刚打开车门，山上晨时的干净空气灌入口鼻，深深呼吸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
只不过，脚下的路实在不好走。
阿依木穿着白色的布鞋，而泥路时不时出现一个水坑，几乎是脚刚踩下，白鞋就被染脏，泥土往底下陷入，再抬脚时，不深不浅的脚印落下。
司机喊了声：“用不用给你拿两个塑料袋啊？”
司机觉得这女人来这里估计就是找朋友的，哪会真的是来支教的。要是真有善心，就会提前查询这里的情况，也就不会打扮成这样就过来了。
阿依木回头，摇头轻笑道：“不用。”
随即，女人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村里走去。
旭日东升，投来光，女人看了眼，抬手挡了下烈阳，不过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走下去。在泥泞的山路上，女人的步伐虽慢但稳。
光鲜亮丽的外表与破败粗糙的环境形成强烈对比，构成一个冲击力极强的画面，好似天上娇养的小白花落入幽暗阴冷的地狱里。可是，看久了，又莫名觉得这场面实在和谐。
司机的视线迟迟没有收回，只觉得女人背影说不出的矛盾，既有不可一世的冷傲孤艳，又有些许淡然的忧伤，像是夜里盛开在高山之巅的雪莲一般，路边杂草也沾上她的光，变得像白雪一样，而那朵雪莲，他人触不可及，而她不屑叫人欣赏。
阿依木来到祝安村，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也因为边在阳。
前不久，她的一张照片被曝光在网上，不少人发出感叹，夸赞其美貌，一时之间，阿依木都能算得上是大网红了。可是好景不长，网友变脸太快，又有许多没有三观的人对她开H腔，还曝光出来一个视频，网上风评大转变。
不过几日，阿依木经历了一次极大的网暴风波。她外婆受她牵连，原先平静的日子被打扰，不少疯狂网友扒出阿依木的个人信息，跑到她家里闹事。阿依木为了外婆不受打扰，决定先离开一阵子。
至于为何非要选择祝安村，那就是另外的一件事了。因为边在阳。
二人初见是在高三那年，阿依木转学到这边，遇到了边在阳，那个男生是他们班的班长，全校的出名人物。高二就被保送到京大，家世好，长相优越，性格好，学校里不少同学都赞叹不已。
边在阳在大学期间便创业成功，不少人像仰慕太阳一般崇拜着他，期待着他以后能走出更成功的路，让他们见识见识开了挂的人生有多厉害。
可是，边在阳毕业后不过一年，放弃了自己的公司，放弃了在京市的工作，来到祝安村，再之后的情况没有人知道。
有人说，边在阳是事业失败，卷钱跑路了。
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样，除了本人又会有谁知道呢。
而就阿依木所知，网上疯传的那个视频是用了AI换脸技术，有居心叵测的人拿着换脸软件对她造谣，最主要的是，那个软件是边在阳公司的项目。
她来此，不只是为了避难，也为了解决问题，她想问问边在阳，为何要研发出如此一个软件来，间接把她推入火坑。
脚步最终停在祝安希望小学门前，铁栅门已经生锈，推开会发出“吱呀”的响声，进去之后有石灰地操场，除外便是丛生的杂草。高两层的教学楼，白色的墙壁脏兮兮，墙皮还掉了不少，处处都透露着穷酸味。
还未上课，依稀能看到几个皮肤黝黑、外表脏兮兮的小朋友在操场上玩耍。有孩子手中拿着路边采的狗尾巴草，有孩子手中拿着路边野花，你追我我追你，天气冷，孩子们还是跑得满头大汗，让人看了也觉得身心舒畅，至少比起大城市里的套路与计较，乡野山村里的纯真无邪实在难得。
阿依木还未来得及继续走，手就被牵住了，垂头看去，一个不大点的小女孩小手抓住阿依木的手指，仰着脑袋，大眼水光流转，一眨不眨地看着美女姐姐。
不一会，注意到这边的人更多，好几个小朋友都跑了过来。
“姐姐是神仙吗？姐姐好漂亮啊。”
阿依木整了下裙摆，缓缓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又对其他人说：“姐姐是新来这里的老师，以后姐姐就要和你们在一起学习了。你们喜欢姐姐吗？”
“喜欢。”小朋友们异口同声地喊。
阿依木浅勾了下唇角，收回视线看那个小女孩，说：“以后姐姐就是你们的老师，会帮你们学习，传递给你们更多知识，你喜欢吗？”
小女孩思考下女人的话意，最后小声嘟囔出：“可是我妈妈说我们女孩子不用读书的，到年纪嫁了就好啦啊，到时候嫁人的话还可以捞得一大笔钱。”
阿依木揉着女孩脑袋的手一顿，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每一个人接受的教育程度是不同的，每个人的思想也是不同的，女孩这种想法让别人听了一定觉得女孩笨得可怜，可是，这就是她的思想啊。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尤其小女孩这种在脑子里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靠一句一句话堆叠就能改变，至少得循序渐进地引诱。
阿依木眉眼弯笑，说：“那你不想听老师讲故事给你们听吗？”
一提到故事，女孩双眼放光，急忙点头，“想，我可喜欢听故事了。”
“那好啊，听老师讲课，你就能听到很多很多你以前从未听到过的故事。你心中可欢喜？”
“欢喜欢喜。”
一群小朋友都和小女孩一样，兴奋地点头，欢呼笑语充斥着整个校园。
“叮叮叮……”的上课铃声响，小朋友们都往教室跑。教学楼好多间教室，但是所有小孩都跑到了一间教室。
阿依木在外面看了眼，她能理解的。学校里学生少，开设更多班级反而会增加学校负担。她听说这个学校没几个老师，有的老师也就仅仅能认个字。
如此差的教育环境，那些小朋友们想要走出大山便显得格外艰难。虽说大山之内有最纯真的欢声笑语，但阿依木觉得这些笑声不该就此止步于大山，笑声得传出去，让真诚传出去，让孩子们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谣言能传，善意为何不能传？
阿依木的骨子里还是存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她要让那些诋毁她的网友看看，流言满天飞与她何干？她只听自己想听的，只做自己想做的。
她思忖之时，有一位年轻的女老师来叫她。
“是阿依木老师吧？”
阿依木偏头看去，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人，打扮朴素，容貌还是好看的，不过两颊有些红，像是冻伤一般。
“嗯，我是。”阿依木转过身，递过去手。
“啊，你好你好，我叫许从云。”许从云低头看到阿依木递过来的手，忙双手擦了下衣服，随意擦干净后握上阿依木的手，笑得朴实，“阿依木老师长得真俊俏，像个洋妞。”
阿依木一时顿住，反应过来又抬起一手，双手握上对方递来的，笑道：“谢谢。不过我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只是种族混血而已。”
“哦。”许从云收回手时挠了挠头发，貌似没懂。爸爸妈妈都是中国人了，还怎么混血。
二人简单交流后，许从云带着阿依木熟悉环境。
“嗯，行李你就先放在这里吧，其他人都不会乱动的。”许从云拍着胸膛给阿依木保证。
阿依木自然信，放下行李和许从云走着，“你们这里有信号塔吗？”
“信号塔？是那个老高的东西吗？”
“是。”
“好像没有。”
阿依木得到答案，便不再说话。
“不过下了山到镇上就有了。”许从云觉得自己说的应该对。
“好，谢谢。”阿依木道谢，已经跟着许从云逛完了学校，知道哪边是操场，知道厕所在哪里。
再走到教学楼前时，许从云指着楼梯，“二楼就是我们的办公室和休息室，虽然有些破，但还是要有仪式感的嘛。对了，校长办公室就在上面，他早上在忙，都没顾得上出来接你。要不去看看？”
“好啊。”阿依木答应得爽快，双手提了下裙摆上了一个台阶，低头看路时听着许从云说话，直到许从云的语气突然欢快一下时，阿依木抬起的脚顿在半空。
“边老师啊！你今日来得这么嘀早的嘛。”
“嗯，昨晚没睡着，便想着早点来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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