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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悲观凄局灯影里

随着一众人,暮言卿再次到了清朽殿。

两位真人在后方不着痕迹的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身形晃晃悠悠,气色差的不行,“这术法属实厉害,在多来几次这把老骨头迟早要废。”

“好在,不过才五年一回。”

“忍忍就过去了。”

而一入了殿内,两人自是要装作无事,不能在新弟子的面前辱没了宗门的形象,仪态看上去得保持仙风道骨。

清朽殿内,云幽宗里的真人长老之类的,能到场的全部都到场了。

恚恶是第一个被询问的。

“你可有心仪的拜师人选?想入谁的门下?”问话的是越铭奚。

殿门口的暮言卿听到了恚恶毫不迟疑的回答,恚恶仿佛早就已经想好了人选。

“蘅霁真人。”

突然被点到名,蘅霁真人手一抖,思虑后客观的说道:“你资质不俗,拜我门下只怕是屈才了。”

恚恶没应。

另外一位真人说道:“倒是可以拜在我的门下,我定会倾尽必生所学教你。”

恚恶静静地站着,只等蘅霁真人的答复。

暮言卿原以为恚恶只是想拜入仙宗而已,没想到恚恶还要拜人为师。

恚恶的具体修为他虽不清楚,可至少不会比在座的这些真人差,按理来说恚恶是不需要拜师的,也没这个必要。

为什么偏要拜师呢?

而且是指名要拜蘅霁真人。

陆归泯瞧着暮言卿悄摸竖起了耳朵,认真的似只猫猫一般,还有从他示弱的那一刻起就拉着他衣袖不放的手,心底积郁着的怨气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抚下。

“门庭冷落。”那位真人一边摇头,一边愁云惨淡的哀叹道:“不服老不行啊,也罢也罢,放下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只差要抹一把老泪了。

几番斟酌下,蘅霁真人还是认下了恚恶。

更让暮言卿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紧接着就是额头磕碰地面的声音飘出,他讶然到唇口微张,视线不由得探入了殿内。

一见恶劣、似颠似疯,二见荒诞、扭曲的男子,此时朝着正道之人弯下了身体。

他,郑重其事的拜了三拜。

在这一瞬间世间恍若颠倒了,哪怕是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外界一贯认为的恶贯满盈的六境中人会向正派扣首低身。

这过于荒唐了。

若不是今日一见,暮言卿大概率也是不会相信的。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何原因促使了恚恶的磕头拜师,但暮言卿结结实实的被震惊了一把。

“阿卿认识那人?”隔窗瞧着恚恶的身影站起,陆归泯如同闲话家常般的问了一句。

暮言卿遮掩住眼底的情绪,不太确定的回答道:“应该……算是认识吧。”

“那他也是阿卿的朋友吗?”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问。

暮言卿摇头。

恚恶拜完师后,弟子陆陆续续的召进殿,其中两名弟子拜在了那位自称门庭冷落的真人门下,而那真人当即就喜笑颜开,不见泪眼之态。

“好好好,苦尽甘来,苦尽甘来啊!”

待轮到陆归泯时,那位真人又开始门庭冷落了,继续愁眉苦脸的说着,为了收徒弟可谓是出尽方法。

陆归泯说道:“承蒙真人厚爱,弟子习惯了自行摸索,恐怕要辜负真人的一番美意了。”

“哎,拒绝了也好,倒也断了我这传承的心思,谁能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可以撑多久,也好……也好……”

其他真人:“……”

刚拜了师的两名弟子:“……”

不过,陆归泯仍旧不为所动。

暮言卿是最后一名入殿的,面对那位真人的套路,他自然也是不为所动,如他所想的那般没有拜师就出来了。

接下来他该入寒室抄戒了。

“你不想拜师吗?”回庭院的途中迎着霞云,暮言卿抬手遮了遮,“拜师会好一点。”

在他看来,陆归泯不拜师太可惜了,有人引导可以避开很多弯路。

陆归泯微微一笑,“不是不想,只是不太习惯,我原就是散修,还是自己修炼要好一些。”

拜了师就要分居,他怎么会愿意呢?

获知阿卿并不像表面上所表现的那般毫无芥蒂,自己还是留下了一抹痕迹的,如此他就更做不到放手了。

“下回在拜师吧,还有机会的,修炼无岁月,不急于这一时。”

陆归泯都这样说了,暮言卿自然不好在干预他的选择,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聊起了其他。

“明天我得去寒室抄戒半月,可能要很晚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回来,也不用来找我。”

早课结束大概是在午时左右,抄戒要从未时一直抄到戌时,每日得抄戒六七个小时,等他抄完不知道该有多晚了。

“为何?”

“入寒室要自封修为,而且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起风霜,你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来了。”

“要抄上半月吗?”

“嗯,大概要抄到二月才能抄完。”

眼见陆归泯缓缓蹙起了眉,暮言卿想要问他怎么了,却感觉出了除陆归泯之外的另外一道视线投来。

陆归泯也感觉到了,眸子微微动了动。

同一条道,同一个地方,这次换成了虞珊。

想说的话暮言卿顿时就忘了,从难得的安逸对话中扯回进了掣肘的现实泥潭。

该来的,逃不掉。

“阿卿,要不……”

“只是孩子性气而已。”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这会儿暮言卿已然把先前不打算在理会虞珊的念头给遗忘了。

暮言卿迈着步子,不改方向。

“让她发泄一下就没事了。”

陆归泯:“……”

错肩一步之时,虞珊终于抬手拦住了暮言卿,怒目而视的眸光里还藏着脆弱与某些看不太懂的情绪,好似已经走入了死巷。

她质问道:“你说过不会入内门的,你说过的,你又出尔反尔!”

“是我食言了。”

虞珊拽过暮言卿,用力之大让衣料都起了褶皱,间接使得她伤了的手指再度崩裂,殷殷血色染在了那白袖上。

“一句食言就没了?”

“那日你答应过我不入内门,还答应过我会离谢师兄远远的,为什么要扳成平局?为什么要去寒室?为什么又要重新入宗?”

“你答应过我的。”

“你答应过我的!”

虞珊仰头看着暮言卿,那些失控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所以她一股脑的就给了眼前的这人。

“我没有其他办法。”

不成平局,杜沉一扇动那些弟子,那么于众目睽睽之下就会直接坐实谢晟闫徇私舞弊的事情。

不重新入宗,杜沉又会抓着他之前被举荐入宗的事情来做文章,谢晟闫还是会被牵连进来。

“这些事情我无法预测,无法控制走向。”

暮言卿垂下眸,“抱歉。”

微微垂下的眸中沉寂无情绪,同时倒映出了虞珊自己此刻的模样,狼狈不堪,怯弱离序,是她却又不是她。

这让虞珊倏地应激了,一下子推开了他。

暮言卿一时不察差点跌倒,幸好陆归泯及时扶住了他,“有没有事?”

暮言卿道:“没事。”

“你翻来覆去不都是这套说辞吗!?”

紧跟着,虞珊说着说着反而先哭了,泪水随之弥漫了眼眶,“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话不算话……”

暮言卿:“……”

现如今反倒弄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不如直接一了百了的杀了他算了。

在旁的陆归泯眉间一蹙,说道:“阿卿要不你先回去吧?”

虞珊近乎是呜咽着,喃喃不休的埋怨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虞珊这副模样好像是入了魔障一样,暮言卿欲劝还休,但实在不知道该要怎么开口,唇瓣张合了好几次。

陆归泯扶着他,转而言说道。

“阿卿入了内门的这件事有宗规约束,那位真人的观骨测资判定公平公正,云幽也并非是阿卿的一言堂,若你有异议,理应去找越宗主说才是。”

虞珊紧紧的攥着指节,语气里多了几分艰难,“都是他的错,他的错,这明明是他答应过我的……是他先言而无信……”

所以,她来找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自知多说无用,暮言卿没有再说其他的话了,默默转身先行一步回了庭院。

余光看着那抹身影远去不见,陆归泯这才放下了心来,慢慢将目光移落在了虞珊的身上,死寂却又含着笑。

“他也只是一名外门弟子而已,有些事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做不到事事兼顾。”

“无论是谁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虞珊黯然道:“可是……可是……”

“不要再责怪他了,好吗?”

陆归泯的声音低缓好听,虽被微风吹的飘忽不定,但却宛如一滩春水般的注入到了那摇摇欲坠的枯枝内里。

“兄长……”

“兄长你帮帮我,我真的好喜欢他。”

男子一听此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桌上摆放着的茶盏被掼到了地上,温水溅散了一地,“执迷不悟!”

“当时我要是没拦住你,你想干什么?你还想冲上去直言他不该赢,然后把自己也给搭进去,是不是?!”

“兄长我……”

“闭嘴!”男子冷冷道:“给我好好跪在这,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在起来!”

“该说你一往情深,还是该说你一厢情愿?”

“先是把所谓的情义强加在他人头上,后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牵连无辜。”季云斐的话语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一而再再而三,甚至还变本加厉。”

“虞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白日里跪了数个时辰,晚间冒着风雪前来,虞珊的双腿颤颤巍巍的坚持着,最终被这一番说辞给刺的无地自容,还是当着自己心上人的面前。

“师兄……”

谢晟闫端坐于案前,视她如无物一般。

前些日里兄长的呵斥,季师兄的多番训责,爱慕之人的冷眼旁观,虞珊觉得周围越来越冷,越来越黑了。

“你不配!”

“丢尽了虞家的脸!”

“谢师兄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要什么没什么,区区一个外门弟子也敢肖想。”

一句一句的恶语侵袭而来,一次一次的被泼冷水,即使现下幻境已消,可她还是可以听到那些恶言,久久不散。

“啊——!”

而,陆归泯与之相反的态度,让虞珊本就脆弱还强撑着的心防彻底崩塌了,她终归也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罢了。

虞珊抱膝蹲下,痛哭了起来。

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只是太喜欢他了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看好她,还要明里暗里的劝她断了念头。

陆归泯眸光哀悼,就这样静观着她的崩溃。

虞珊哭着小声说道:“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我只是……我找不到……”

只是什么?

只是不甘心罢了?

找不到什么?

找不到宣泄的途径,找不了谢晟闫与季云斐,更找不了越铭奚,毕竟他们谁都不是软性子,所以这才找了暮言卿?

“你心绪不稳,先缓一缓吧。”

半响后,陆归泯才轻轻叹了一息,接着解释道:“哪有根骨好的却被分去了外门的道理?云幽不会这么做,其余的宗门也不会这样做。”

“要真那般做了,岂不是公然徇私?”

陆归泯缓缓蹲下身子,自衣袖中拿出了帕子,无奈的说道:“阿卿虽性子软,好说话,固然与你有言在先,但总不能为了守诺就去挖骨换命,他不是有意要食言的。”

虞珊抹了抹眼泪,还有些呆怔,“什么?”

什么挖骨?

什么换命?

陆归泯没有在做过多的言说,依然耐心的开解着她,说出来的话如沐春风,仿若一个拨雾驱暗的引路者,方方面面皆是恰到好处。

“入内门一事,只要根骨稍稍好一些,其实都是可以进入的,不算难。”

轻轻柔柔的抚慰传下,手里沾湿泪的帕子好似有了温度,絮絮的温语没入耳畔。

“无需停留于伤痛,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归泯神情悲柔温然,宛如感同身受了一般,看似在设身处地的宽慰着虞珊,可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

他口中的稍稍好一些,淡化了其中的利害,同时也揭露出了根骨是可以更变的。

只一点星星之火就足以燎原。

虞珊望着眼前的男子,一边抬手擦着泪水一边不确定的问道:“真的,会吗……?”

陆归泯温柔一笑,病骨支离的他无毒无害,这副皮囊很好的掩盖住了毒蛇的本来面目,利于他蛊惑面前的盲女步入深渊。

以安慰之名,行诱导之举。

他缓缓的回答道:“——当然。”

“那他……”虞珊支支吾吾的,说起这目光有些羞愧的躲闪着,“我,我……”

“他也不会怪你的。”

弱者向更弱者挥刀。

陆归泯说道:“你知道。”

虞珊的哭泣难过经由陆归泯的几句话语慢慢平复了下来,殊不知祸根也已就此埋下。

“咳咳咳!”

听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暮言卿担心虞珊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刺激到了陆归泯,不再等在庭院内跑出查看。

见陆归泯一直捂唇咳着,暮言卿担心的问道:“怎么突然咳成这样?是不是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陆归泯颇为难受的咳着。

“我去找她过来。”

陆归泯拉住他往外的步子,解释道:“我只是一时气息不稳,她没说不好的话。”

“那就好。”暮言卿松了一口气,“你跟她说了些什么?刚刚我好像听到了她在喊。”

陆归泯回答道:“说了入内门的事情,阿卿也是身不由己,毕竟规矩摆在那里,然后她就哭了,哭得很伤心。”

“只怕她听不进去,事到如今,感觉跟她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对于虞珊的事,暮言卿犹感心累。

“我看着倒也不尽然,若是可以劝回来,总归算是一件善事了。”

好似他是当真在做善事一般。

陆归泯的声线温然平淡,恰恰因为他说的话太过平常了,让人根本不会记挂在心上,是故很难察觉出这其中的险恶用心。

他又道:“我还跟她说,无需停留于伤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暮言卿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陆归泯:“???”

“阿卿笑什么?”陆归泯有些不解的问,“是我那里说错了吗?”

“没有说错。”

开解别人一套一套的,换做自己就不行了,陆归泯是这样,他也是这样,大概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吧?

于晚霞中,暮言卿抱住了他,清亮悦耳的嗓音回荡在庭院里,飘荡至那片遥远荒芜死地。

“无需停留于伤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也要一样啊,陆归泯。”

突如其来的暖意,陆归泯被光拥然入怀,浑身上下都僵硬的不成样子,空荡荡的胸腔中塞满了光所赋予的情感。

恶鬼本无心的位置。

——震耳欲聋。

【当事实对你有利,就强调事实,当规则对你有利,就强调规则,当事实和规则都对你不利,那就抛开这些不谈。】

事实和规则都对陆归泯有利,优胜劣汰,根骨好的人肯定是要入内门的,这是规定,这一点任何人都没话说

虞珊想要阿卿留在外门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因为她入不了内门,想离谢晟闫近一点都做不到,这一点陆归泯看的很清楚

然后陆归泯才说,“只要根骨稍稍好一些,就可以入内门的”,表面上是在说暮言卿入内门的事情,实际上是在点虞珊呢

陆归泯表示: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阿卿还以为陆归泯是在劝虞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免得日后误入歧途,却不想,陆归泯直接要把虞珊往阴沟里带

下一张就是陆归泯身份暴露了,在下一张就是秋寄雪的死,陆归泯直接栽赃到了阿卿的头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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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悲观凄局灯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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