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长宁市前几天阴雨连绵,今天倒是出了个大晴天。
陈伊柯睡醒时，已经下午四点了。
她维持着卧在餐桌上的姿势，浅色的瞳孔涣散着，好一会才聚焦回神坐起来。她缓慢地眨眨眼，理了一下乱掉的发丝。
正值太阳最大的时候，温暖的阳光洒满明亮整洁的客厅，茶几上花瓶里开的正好的小苍兰随微风微微晃动。
温暖，美好，宁静。
陈伊柯又缓了两分钟,彻底清醒了。她站起来离开餐桌一步步越过客厅走向阳台。
明媚柔软的阳光毫不吝啬拥住她，为她渡上一层明亮的金色。
少女穿着白色的睡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迎着光走向阳台。
“唰——！”
陈伊柯面无表情拉上遮光窗帘。
什么明媚的阳光，随微风晃动的小苍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伊柯站在原地，黑暗把整个屋子吞噬，连带着她都蒙上一层灰色。
……
半晌，少女淡淡道：“别拉开窗帘，跟你说过。”
陈父基本不着家。陈母是会在，只是早出晚归，家里基本上只有陈伊柯一个人住。
此时黑暗里一片静谧，除了站在阳台边的少女外没有一个活物。
这自说自话的场景要是给人看到了,大概会说是疯子。
但在她的视角里，有一双冷白,骨骼感分明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伸出来搂住她的腰。
随后一个男人低头埋在她颈窝里，显得十分温顺。他漫不经心道：“晒晒太阳好。”
陈伊柯微微仰头，吐出两个字：“刺眼。”
纳西闷声笑，稍长的头发挠得少女脖子痒。陈伊柯稍稍挣扎了一下，随即被搂得更紧。
·
某些方面来说,陈伊柯虽然不至于说是疯子,但确实不太正常。
因为她能看见纳西这个不知道是神是鬼的东西。
从初中的某一天开始，这个叫纳西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陈伊柯身边，除了她没有人看得见他。
医院是不能看的。年纪小不能自己看,叫家长又怕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她偷偷摸摸看过道士,道士信誓旦旦地说这是邪物成精,要给她驱邪。
符纸水刚咬牙喝下去,警察就出现了。
把诈骗的道士押走前,警察语重心长地教育陈伊柯要相信科学。
陈伊柯：“……”
强行驱邪失败,她又尝试交流沟通,结果纳西全程高冷漠视不搭理,赶也赶不走，时间长了陈伊柯就平静（麻了）接受了纳西的存在。
——顺便再颠覆一下她的唯物主义。
·
“小柯？”
陈伊柯微微顿了一下，旋即感觉搂着她的男人消失了。
她转过头，礼貌回应道：“妈妈。”
门口玄关处，陈母刚从外边回来，正在换鞋。
陈母温柔地嗔怪她：“外面天气多好啊，怎么拉上窗帘呢。”
陈伊柯默了一下，把刚刚拉上的窗帘重新打开。
外面的阳光太明媚，刺得陈伊柯闭上眼睛。
她瞳色很淡，眼睛也非常敏感，甚至有些畏光。很快她垂眸，眨眨眼，感觉好了些便若无其事地转头。
那边陈母换好鞋，嘴里还在念叨：“医生也说了多晒晒太阳好啊，晒太阳吸收正能量……妈妈买了玉米，咱们今晚喝玉米排骨汤好吗？”
陈伊柯没意见,又或者是并没有听。
陈母在厨房忙碌。陈伊柯在客厅站了一会，还是感觉到不自在。
她非常安静地回了房间，一路上轻手轻脚，然后“啪嗒”一下，上锁得利落干脆。
转过头，纳西正悠然自得地靠在她的床上看她还没完成的画作。
陈伊柯费劲地思考了一下，想起这是自己昨晚画的。
今天下午原本是想出去找找灵感的，谁知道新开的药有安眠的作用，于是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陈伊柯叹了口气,重新坐在画板上,整理着思路。
身后的纳西又黏上了自己,抱着她,下巴搭在她肩上。
陈伊柯嫌不舒服,手一抬把他头推下去。
纳西又搭上来。
推下去。
搭上来。
又推。
又搭。
陈伊柯：“……”
陈伊柯还没发作,纳西就可怜巴巴地说：“不要赶我走嘛。”
陈伊柯回敬一个无语的眼神,却也不推他下去了。
……
“咚咚咚。”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房门。
门外陈母柔声道：“小柯，妈妈今天买了些新鲜的水果，你要不要出来吃点。”
陈伊柯出去开门。开门那一会，陈母的眼神马上带着探究看向房间里面，但很快陈伊柯就把门关上了。
她站在外面，离陈母距离不过一个手臂。她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距离,垂眸压抑着心里逃跑的念头，看着陈母手里的盘子。
哈密瓜，菠萝，西柚……
陈伊柯的目光上在西柚上顿了顿。陈母将此解读成陈伊柯喜欢，将果盘往她那递了递：“小柯喜欢西柚吗？我去买的时候店员说他们家的西柚很好，是进口的。”
陈伊柯没接话，端起果盘坐在沙发上了。
陈母很满意,便回厨房继续忙碌了。
陈母总在外界上演着家庭和睦，母女情深的戏码,陈伊柯也相当配合。尽管她们都清楚真相是怎样的,但一个愿意演,另一个就愿意配合。
——谁让她们是母女呢。
陈伊柯很快吃完水果回到房间里去了。陈母出来收拾果盘时，果盘里菠萝吃完了，哈密瓜吃了几块，西柚一点都没动。
……
陈伊柯回房间时，纳西将她抵在房门上。
纳西并不喜欢陈母，这会冷嘲热讽来劲地很：“你妈是白雪皇后吗？让你吃西柚这不妥妥毒苹果吗小公主。”
陈伊柯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服用的药物里有一副药特别标注过“服用此药不建议吃西柚”。
纳西对自己母亲的吐槽，陈伊柯并没有辩驳或附和。她轻轻皱眉，注意点在称呼上：“不要叫我小公主。”
纳西安静一秒，噗嗤地笑出声：“小公主怎么了？你害羞啊？”
陈伊柯试图反噎他：“那你是什么？小王子？”
但纳西此人恬不知耻，毫无压力地接受了小公主赐给他的新称呼：“ Of course.我喜欢这个称呼。”
陈伊柯：“……”
外人总觉得陈伊柯不好相处，觉得她太高冷或者太奇怪。但在纳西眼里，陈伊柯的外表只是保护壳，她内里其实有些呆呆的，连骂人都不会。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无视陈伊柯要刀了他的眼神揉她的头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公主。”
小公主越过他不理人了。
·
纳西应该是个混血鬼。他五官立体深邃，给人一种很矜贵而深情的感觉。
最出众的就是他有双冰蓝色的眼睛,璀璨得像钻石；但刚刚这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一点戾气。只是大概小王子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还挂着悠然自得的笑，语气揶揄轻松。
……
吃过晚饭后,她忙碌着改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纳西提醒她该吃药了,她才如梦初醒地抬头看时钟,居然已经十点半了。
陈伊柯随手拿过药盒潦草地把药一吞,又坐回画架前了。
可能搞艺术的都这样,在研究创作作品时总追求一气呵成,不愿终止和打断。
纳西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帮她揉着肩颈，希望她能别太累。
把画精进了一些细节，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
药物让她意识开始昏沉，她照例去翻了一下日历。
纳西打着哈欠靠在她身后，抱住她，靠在她的肩上看着日历，声音有些疲惫沙哑：“再过几天就过生日了。”
陈伊柯扫了一眼红圈圈着的24号，没什么表情。她不怎么喜欢过生日，对生日也没什么想法。
思维缓慢地运转,像是快要结束运转的机器。她没来由地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咱们认识多久了？”
纳西为她不记事有些委屈,低声抱怨：“十年了，你又不记得了。”
陈伊柯小声说了句抱歉。纳西摇摇头。
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或多或少记性都不好，纳西早就习惯了。
纳西催她上床睡觉。陈伊柯打了个哈欠，关了灯依言照做。
随后他轻轻躺在旁边，等陈伊柯呼吸绵长睡着后，隔着一段距离环抱着她。
他睫毛颤动了几下，最后闭上了眼睛。
·
陈伊柯意识很混沌。
她又做噩梦了。
梦境画面是灰色的，毫无逻辑，只是不断地闪烁着过往的零碎片段，像一盘陈旧的录像带。
她看到尚在牙牙学语的自己，在自家楼下被一个阿姨用恶毒的话嘲讽她,她愤怒地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随后在医院被她爸扇了一巴掌。
她还看到穿着初中校服的自己狼狈地在学校里奔跑，好像后面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着自己。
陈伊柯看到她最后跑进图书馆里，蹲着身躲在一个角落里。她不敢发出声响，睁着大眼睛警惕着,纤细的脖子上有狰狞恐怖的黑紫的掐痕，犹如一只幼小被追杀的小兽。
画面随即破碎。陈伊柯又看到一个黑胖小子，穿着初中校服。他的笑容让人生理不适，冲围着他的同学说：“你们都不知道吧，她……”
后面的声音都听不清了，有电音和各种嘈杂的人声，陈伊柯感觉头疼得要死。
有护士小声窃窃私语和父母在外人疲惫又无奈的叹气声。
……
更多嘈杂的声音涌进来了。
“你父母怎么生出你这样的怪胎。”
“对不起陈伊柯同学，我们社团无法录取你……具体原因我们也不方便告知。”
“伊柯…对不起，跟你做朋友实在是太累了……对不起…对不起……”
“笑死我了，你看她那清高样，活该一个朋友都没有。”
“…别让你父母难堪，正常点好不好。”
“伊柯，来我办公室吧……”
……
陈伊柯听到最后一句话，呼吸急促起来，梦境也随之晃荡。
她又回到了图书馆的场景，她看到幼小的她恐惧地缩在杂书上,眼神警惕地看着周围。
陈伊柯沉默着，她知道她在躲什么。她靠近小陈伊柯，可是小陈伊柯好像看不到她。
陈伊柯蹲下身，她看着小陈伊柯淡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恐惧和愤怒。
忽然小陈伊柯似有所感，转过头盯着陈伊柯。她看见那双眼睛突然变成了无尽的空洞，眼泪变成了血液。
小陈伊柯诡异地笑起来，说出来的声音却是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伊柯…老师找了你好久啊……”
陈伊柯瞳孔骤缩，站起来后退两步，却靠在一个人身上。
陈伊柯呼吸一窒。
完蛋的念头还来不及冒出，身后的男人却轻轻叹了口气，温暖干燥的手温柔地覆在陈伊柯的眼前。
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睫毛随动作轻扫着男人的手心。
她听到男人无奈的声音：“怎么又做噩梦了呢…”
随之身体一轻，她看到了另一幅情景。
·
她穿进了小陈伊柯的视角里，她还在躲避那个恶心的畜生。一转头却看到个陌生的漂亮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靠在书架上。
他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冰蓝色，在黑夜里泛着漂亮的冷光，此时居高临下地冷冷睨视着她。
陈伊柯看着他，轻唤：“纳西。”
但小陈伊柯不认识他，她警惕地盯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纳西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几个来回,蓦地伸出手,语气淡淡：“我可以帮你。”
小女孩看着他的手。宽大干燥，瘦白，骨节分明，是双漂亮的手。
她谨慎地分析。她不清楚这个男人是谁，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分析结果在告诉她不能轻信他。
小丫头不牵他的手，纳西也没有着急的样子,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此时他的眼睛里还没有陈伊柯所熟悉的温柔宠溺,他的眼神懒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矜贵的贵族。
一个大男人跟小女孩就在这默不作声地僵持了一会。
忽然，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了脚步声。
小女孩只觉得冷汗霎时爬上后背,停住呼吸。她知道那是谁。
她下意识又看了纳西，纳西听见脚步声也不为所动，她又看着空中那双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
空荡的图书室响起了门口开锁的声音……
小女孩咬咬牙，孤注一掷地伸出手，去抓男人的手——
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间，眼前的漂亮男人倏忽变成一群发光的蓝色蝴蝶，女孩重心不稳，踉跄一下。
锁声忽然停住了。
小陈伊柯也保持着不稳的姿势。
整个梦境被定格。
寂静中，陈伊柯的耳畔听到了镜子碎裂的声音。
突然，整个梦境如同镜子爬满裂纹，“咔擦”几声，梦境碎裂。
陈伊柯坠落进无尽的黑暗里。
她听到男人温柔地在她耳边说：“乖，睡一觉就结束了。”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陈伊柯忽然想起十年前，男人也这样,冷淡而平静地说：“睡一觉就结束了。”
……
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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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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