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臆想一个死去五年的人接通电话,想也白想。
陈宕回想起男人的触碰与那浅尝辄止的拥抱,沉寂多年的心脏像是得了病似的发烫。
他情不自禁开口问:“医生,你叫什么?”
从他仰视的角度,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长久沉默后觑向陈宕:“还有两天你就要死了,有心情问这个。”
男人离开匆忙,若不是这样,陈宕还真没有把握能继续冷静下去。
他内心挣扎万分,难堪、焦灼的心绪随着那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浓。
接下来该怎么办,静待死亡吗?
他对自身的魅力很清楚,纵使面对的攻略对象再见识无数,也很难抵抗他用庞大数据与模拟演练而堆砌出的虚假人设。
可他的前九任对象都是女人,期待雾里看花的宿命感,盼望理想中的邂逅,从未像遇见陆莫芷时那般荒谬。
别想了,只是一瞬的错觉。
这是陈宕从未预料过的画面,那双手足以猝然夺去他呼吸,打断他鼻梁,把他捆成角落里蜷缩的爬虫。
他很难忘记濒死那刻,心底的恐惧。
而他竟然会从那人的细微动作里联想到陆莫芷,真的是被关太久,脑神经都秀逗了吧?
昨天前来审讯他的警官没有后续追问,像是从他这里要到斐跃集团证券内幕交易案的涉案名单就万事大吉,这间病房再无旁人来打扰。
他这也不算出卖陈游,顶多是帮嘴硬的大哥多找找后路保命。
陈游学东西很快,尤其对金融与数字很敏锐,所以从事金融诈骗几乎信手拈来,也许连大哥自己都想不到玩转数字交易还能摊上个命案。
陈宕没碰过大哥二姐的敛财领域,一开始他大哥想找机会与他联手设圈套搜刮陆豪,那时他就明确拒绝,“这是我最后一单了了。大哥,能不能别碰陆莫芷,那位少爷挺蠢的,但凡他有点脑子都会在初见时识破我。”
他哥考虑到陈宕年纪尚小,对于陆家那样庞大的家族了解甚少,只听陆莫芷的一面之词才有了小少爷心地纯善又单纯的假象。
非富即贵的圈子里,有所谓干净的人吗?
陈游只答应了他不害陆莫芷,可从没说过能放任陆豪独子顺顺利利地从金融院系毕业,继承斐跃集团百分之八十的股份,那他花钱打点的潜伏在集团内部的眼线岂不是白费。
思前想后,陈宕总觉得陆莫芷的死很蹊跷——即将跃升京市首富的陆豪对儿子特殊保护,个人信息都不对外透露,到底是谁能获得那趟航班的时间,并且劫了车还逃之夭夭。
他的心情差到极点,倦怠地垂下手臂侧躺着,手指无意识在床单上画圈。
一天一巡视的人,突然就不来了?
真他妈无聊。
这世上最大的痛苦并非等死,而是被没收手机,没有任何娱乐,只能空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长时间躺和坐,下肢几乎绵软无力。
卫生间在向里走一点的位置,四面无窗全封闭,为了找到也许能逃生的路线,陈宕连马桶底座的细枝末节都没放过,寻思半天还是觉得希望渺茫。
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他冒出了个念头——找护士站的人打探下男人的行踪。
“护士姐姐,快点儿来人,我的病房里有蟑螂……”
一看又是从陈宕病房拨来的,女护士疲倦叹气:“Alen先生您在说什么,医院病房的通风管道可是一日检查三次,这样严谨的卫生要求不可能有蟑螂。”
陈宕默默翻了个白眼,病人的诉求完全不当回事,难不成真要他一把火将房间点着才能喊来些人,
凑近传声器,他压低声线楚楚可怜地说:“姐姐,这里真有蟑螂,我害怕虫子……”
活的蟑螂找不见,蟑螂卵还是有的,就结在马桶底座附近,那片潮湿松动的结构被陈宕一脚踢碎,好不容易找到几粒。
“隋医生每日都会去您房内,他不在?”
陈宕嘴角抽动,那姓隋的性格古怪,除了逼迫他做操、吃药和睡觉,就再无过多的交流,每日查房的眼神就像是隔着监狱的门看垃圾。
女护士被他一口一句“姐姐”哄得心情舒畅,又多关心了句:“Alen先生,您和心理医生相处得如何?您的病比较少见,只有隋医生在医院里经验丰富,他给您开的药记得按时服用,多做锻炼,调动身体机能才能缓解症状啊……”
陈宕沉默了两秒,他诧异男人还真的是心理医生,至少身份在女护士这里成立,可那人不说他是白千金的手下。
一个心理医生至于把身手练就这么好。
陈宕继续试探道:“隋医生在医院干了多久啊?”
女护士从两年前进入这家精神病院就见到了隋童,院长夸赞隋医生办事麻利,对待病人自有门路,她还不清楚是什么门路,就看到隋医生将情绪失控的病人一把按在墙角,冷脸恐吓对方:“再不安静下来我就宰了你。”
她一顿,这显然不是治疗,而是训狗。
但不得不说效果显著,前一秒还上蹿下跳的秃顶男被男人威胁,身子抖颤着滑落,一屁股栽到地上,举着手求饶:“医生……医生我安静,马上安静。”
后来她才知道,这家精神病院里住着的不一定有精神病,但都是隋童见过的“熟人”:有这些年找媒体曝光白家丑闻的记者、偷袭白千金的混混、合同违约甚是以黑吃黑的奸商。
这位Alen先生,很显然也是白家的仇人。
但她不清楚隋童为何能得到白家信任,无论他如何虐待那些病人,都不会有警方来管,更没人敢呼救或报警。
她对陈宕说得很含糊:“我劝您顺着隋医生的意思来,不要激怒他。”
陈宕轻抬眼皮,品味那话里的意思就是让他去讨好隋童喽?
这好办,听医生的话就是了。
他打开电视,先活动活动筋骨,接着深吸口气学着DVD里的示范喊出嘹亮的号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不就是雏鹰起飞,他上小学的时候还是班里早操领队呢,这有何难的!
人彻底放飞自我之后,感觉身体轻盈,脸皮也不太重要了。
第二天凌晨,医院广播里又响起尖锐的集合声,噼里啪啦一顿噪响后,陈宕也跟着起床,把那弹力尚可的床垫当成蹦床。
吃吃饭,打个饱嗝,再哼唱小曲儿。
这不就是陈建彬理想中的退休生活?他现在无事一身轻,将男人的游戏抛之脑后。
“……真疯了?”
助理跟在隋童身后,听着病房里传来的巨大动静,忍不住抱怨,“我天,从昨天十一点蹦到三点,就停了一小会儿,早上六点多又开始作妖,咱们是不是给他加大点剂量?”
男人沉密寡言,输入密码前朝助理撂话:“我来处理,你去忙。”
陈宕看见男人走进来,但动作没停下。
“隋医生你来了~看我乖不乖,能不能给我送些水果吃,成天都是些汤汤水水的牙口都要退化了……”
隋童瞥了眼从卫生间蔓延出的水:“你踹碎的?”
“我怕蟑螂啊,隋医生……”
陈宕手腕一转,慢慢摸向男人宽厚的胸膛,眨眨眼说:“要不要和我睡一次,包你满意,就别继续关着我了吧,等我出去了能给你开比白悠菡更高的酬劳。”
男人不为所动,含笑睨着陈宕那蹩脚的诱惑:“你怎么确定,我会喜欢男人。”
陈宕不确定隋童的性取向,但他能看出来男人是个变态,见血的场面眼睛眨都不眨。乐意在疯子堆里工作多年,要没点重口味的爱好他肯定不信。
搂上男人的腰,陈宕停在那人唇边盯着说:“医生,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隋童牢牢攥住他肆意的手,笑意肉眼可见地淡去、变冷。
“我对你这种渣滓没兴趣,只是怜悯被你骗过的人。”
陈宕的手腕快要被捏碎,表情略带难色,皱眉道:“……嘶,我反正要死了,骗你干什么,我技术很好的,保准叫你心情舒畅!”
隋童:“你睡过谁?”
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陈菪有些茫然,他知道男人不好撩拨,可这问题更是出乎他预料,懒懒地扫向地面。
“就凭你,能睡谁啊。”男人生扯上他的头发,逼迫他仰面,被轻蔑的眼神刺激过后,陈宕啧了声。
“我之前就睡过一个小少爷,白嫩白嫩的,腿又长,本来为了坑他老子的钱不需要出卖色相,但奈何他痴迷于我啊……”陈宕的描述绘声绘色,给男人硬生生吹出个绝世猛攻驭零的现场直播。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喜欢你,求你不要分手,可以原谅你的一切谎言,你还是拒绝,为什么。”
陈宕撇开眼应付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靠欺诈吃饭,接受了他的示好我要怎么活,你养我?”
“所以你不喜欢他,还记了这么久。”
那段叙述让他回想起了陆芷莫柔软的唇,轻缓的触碰,以及雾朦朦的眼底全是他的深情。陈宕甩头,想将被勾起的怪异感驱逐出脑海,男人的低语让他觉得脚下天旋地转。
“你该吃药了。”陈宕逐渐痛苦的面庞让男人顿了下,将药塞入他口中。
陈宕想等那道门关闭,再将藏于舌下的药片吐出,捏碎成粉末丢进枕头套里。
这难吃的玩意儿每天都吃,真的要命。
可男人盯着他,拇指忽然深入口腔用力压着他的舌苔,眼神凝紧:“吞下去。”
“咳咳……”
眼真尖。
该死的,这人妥妥是心思缜密、反诈一流的高手。
看到吞咽的动作,男人这才转身,草草结束了例行查房。
“医生哥哥,别走啊。”
咣当一下,接着上锁的电子音传来。
陈宕怒骂道:“臭屁个毛啊,下辈子老子干死你!”
他每天不得不面对那张脸,发病期持续太久,备受煎熬。
过了明日,他就要死了。
时过几小时,他忽然有种视野通透的感官,不再如生搅硬扯的脑袋也逐渐清醒。
他又想继续骚扰隋医生,估计查房一圈也该闲下来,想最后说服次隋童与他合作。
谁知床板突然下陷,他正起身还没站稳,一个猛子向前扎出去!
“艹……啊……”
陈宕发出惨叫,这回不是装的,而是手肘撑地时直接重摔下去,再也举不起来。
床塌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要埋怨谁,毕竟是他自己蹦断了床板。
-
“轻点轻点……卧槽!疼!”
他被几位戴口罩分不清谁是谁的男护士架出去,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可能骨折的手臂上,倒霉透了。
“Alen先生,您别移动伤处……”
女护士偷瞄了眼这两天亲昵称呼她姐姐的病人,对上那张俊脸,她感到羞涩,关切着陈宕的伤势。
跟着护士进入医务室,她用酒精缓缓冲洗陈宕手臂处外翻的皮肉,陈宕后牙绷紧啧了句:“会不会留疤?”
“从拍的X片来看错位并不严重,还是保守固定,几个月应该能恢复。”
负责诊疗的男医生却皱了皱眉,拿起X片,狐疑地看向他:“就是你把床跳塌了?”
“呃……”
他又不是二百斤的胖墩,床塌了就是质量不佳,关他屁事。
他见护士用绷带缠了又缠,手指摸过下巴迟疑片刻说:“护士姐姐,我的病是不是治愈不了的。”
“现在的年轻人见人就叫姐姐,你可别搭理他啊。”
男医生看这小子自来熟的样子,以为他要调戏自己下属,眼神下瞥。
护士腼腆起身,脸颊微红着问:“Alen先生,任何心理疾病都会有诱因,最重要的是,您为何会看到那张脸呢?”
陈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无意识地揉搓下巴,脸上闪过一丝僵硬,扯着嘴角笑说:“难道护士姐姐做噩梦的时候,梦里不会出现最讨厌的人,呵……”
“我根本不会梦见讨厌的人,因为他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呀。”
护士长相恬静,说话声音也比通讯里显得更柔和,“爱的人死去,那才是噩梦。”
闻言,陈宕犹如被拖回现实,一直回想她的回答。
真可笑,爱的人死去。
他对绞尽脑汁欺诈的男人何谈有爱?
直至从医务室走出,他始终神色恍惚,注意事项也没听完脚步踉跄着扶墙离开。
他紧紧搂着无力垂下的那条手臂,听到的脚步声纷杂。
像是有人在追赶他,心里慌得厉害,他惊恐地左顾右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所有投来的目光,就像是他才是这里唯一不正常的人。
他拽住路过的男护士,虚脱般地开口:“隋医生在哪里,我需要我的心理医生……”
一个不回应,就换下一个。
陈宕也想搞清楚,为何必须是陆莫芷。
那人的死又不是他造成的,他只是在那种境况之下做出最正确、最轻松的选择,人都应该趋利避害。
隋童不是心理医生吗,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究竟因为什么,陆莫芷死后的这五年里,他的时间仿佛也凝固。
明明什么都没有失去,却像一无所有。
“我的心理医生在哪,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
他浑身颤栗,胸腔积攒许久的愤怒随着一次次被无视而爆发。
议论声四起,大概是在说这家医院的医生值得信赖,短短时间就能让一个病人全然依赖离不开。
“隋童,妈的你赶紧给我出来!”
陈宕挣扎着抬起眼皮,如同困于囚笼里完全受控的野兽,他漫无目的地在长廊里横冲直撞,咆哮、嘶吼。
错位的地方红肿,传来阵痛,听到异动有人从病房中探头,几个男护士为控制住他继续作乱,死死擒住刚包扎好的伤处。
“这位病人,请您立刻回病房!”
“放开!妈的我让你们放开我……”
“呵……呵……”
眼皮一直跳,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沉重身躯倒向那堆塌陷的木板,陈宕仰面躺着,知道他短暂的自由时光告终,等时钟再转过一圈,他就要带着那疑问进入墓地。
凭什么,凭什么。
陈宕如同提线木偶,表情麻木,掏出男人留给他的手机,找到第十位攻略对象陆莫芷的号码,看得眼睛发涩。
蓝光照亮他憔悴的面庞,眼眶深凹下去,嘴唇发白干裂,又看了眼那个五年前已经注销了的号。
他鬼迷心窍般,默默按下。
嘟——嘟——
陈宕瞳孔骤缩!
身子狠狠一晃,亮起的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到一旁。
显示接通中。
“喂。”
电话那端,男人的嗓音温润,他似乎听到风拂过花瓣的轻呤。
那是陆莫芷的声音。
陈宕死咬着手指不敢出声,他在确定男人询问两声没得到回应,嘀咕几句就挂断,这才敢爬过去拿起手机。
靠在床边缓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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