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小朋友?”许肆言看着眼前似人非人的怪物,表情有那么一瞬僵硬。
“嗯哼。”沈既望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形容并不感到奇怪。
那怪物应该是要往土地庙这边来的,不过中途好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晃晃悠悠地调转了方向,绕着破庙走了好几圈,却迟迟没有进去。
“有点脑子,但不太多。”许肆言评价道。
沈既望凑到了许肆言耳边:“怕你呢。”
许肆言指了指破庙门口的褐色血迹,面无表情道:“哪个倒霉长虫,血都要被你放光了,怕是这辈子都化不了龙了。”
“哎呀呀,许兄真是冰雪聪明。”
“这东西绕来绕去,看似没有目的,实则……”许肆言没有理会沈既望的调笑,转身跟着傲因停在了一处地方,“喏,这里,大约是庙里的这个方位,有它想去的地方。还有,这庙你自己都没进去过吧。”
沈既望不置可否。
“我来时四处打听,悬铃城这一片的大人物,不论是河宁亲王,还是鬼市主人,都不是什么声名俱佳的大好人,一个玩世不恭,一个立场不明,可从没有人和我讲过,他们是爱好行侠仗义的人。”
“许兄这么关心我呢。”
“少来。能让你这种人亲自动手的,必然是有利于你的,当然,你要做什么,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管按照你的要求行事,事成之后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咱们这笔交易就算成了。”说罢,许肆言抬手一挥,一道银白剑光闪过,“嘭”的一声,怪物瞬间化作血雾,被林间来的风吹散。
“走吧。”许肆言先一步进了庙中。
“唉,还说我下手狠。”
意外的,庙里还有没燃尽的蜡烛,日子还不算久,只覆了一层薄灰。许肆言挑了挑眉,随手掐了个诀,残烛燃起,庙里亮了些许。
庙里处处漏风,蛛网层层叠叠,粉尘飘飞,壁画斑驳,案上的神像也是缺胳膊少腿,显得尤其阴森。
庙里比外头还要冷,简直快要滴水成冰的程度。
许肆言观察了一下四周,抬脚就向着香案走去。
沈既望收了夜明珠,停在许肆言身边。眼前的香案上是一匹破麻布,随意地铺在上面,又大又长,一直垂到地上。
许肆言走到香案对面,半蹲下来。此处冷得诡异,破麻布也被冻得僵硬,许肆言双指并拢划过,清脆的碎裂声随之响起,黄色灰色的布块哗啦啦落了一地。
烛火幽微,明明灭灭。
借着光,二人看清了案下的情形。
一块木板覆在地上,大小正正好,还盖了些茅草,和那些蜡烛一样,没多少灰,是新的。
甫一掀开木板,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顿时冲进鼻腔,污糟的,腥臭的,直逼得人眼前发晕。
“还是王爷消息准,一下子就挖到宝了。”许肆言起身,“有帕子吗?”
沈既望闻言,从袖中抽出一张素色的帕子,递给了许肆言。
许肆言接过帕子,细细擦去手上的污物,随后将帕子收了起来,“木樨香,嗯,不错。帕子回头洗干净了还你。”
木板下是个地道,洞口散发着浓浓的寒气,不太规整,应该是出自凡人之手。
“要下去吗?”许肆言转头问道。
沈既望摇摇头,表情很是嫌恶:“太脏了,不去。”
“……我瞧你并不上心这事。”
“我们不下去,但是它可以。”眼见许肆言就要拂袖离去,沈既望不急不缓地在虚空画了张符,青光一闪,化作了一只绿毛鹦鹉。
“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得了沈既望的令,绿毛鹦鹉立即飞进洞中,不见了踪迹。
这边沈既望又咬破指尖,新鲜温热的血液涌出来,诱得许肆言喉间有些发痒。
“这是做什么?”
“喝下去,能短暂地见我所见,闻我所闻。”沈既望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喝,就是要求许兄轻些,我怕疼。”
那鹦鹉身上不知道被沈既望放了什么,竟能够将四周勉强照亮。一开始,洞口很是逼仄,大小堪堪够一个身形瘦弱的女人匍匐行进,里面倒是四通八达,看样子不止一个出口。
愈往里飞,就有更多的尸体横在通道里,有没烂掉的尸体,也有一堆白骨,有人,也有那种类人的怪物。到了更深的地方,甚至是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上面结满了霜。即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医修来了,恐怕也得花很大一番功夫才能把头骨和腿骨一一对应上。
算算里程,那鹦鹉应该要探到北郊山脚下了,若是方位不错,该是要到公主地宫的最外围了。
隐隐约约地,许肆言听到了怪物的低吼声,还有一阵一阵的交谈声,若即若离,听不大清。
“多谢……相赠……”
“鬼市……提前开了?”
“……时机,还请……相助……”
“等祭祀……与夫人……团圆……”
很快,眼前的光彻底暗去,声音也渐渐消失,唯余周遭的冷与孤寂。久违地,许肆言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沈既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许肆言颈间,掀起一片薄红。
符咒上的术法彻底消散了,再睁开眼,又回到了破庙当中。
“没事。”
“你方才脸色很不好。”
“没事。”许肆言又重复了一遍。
沈既望沉默了片刻,没再说什么。
“你确定那顾流华死了吗?”许肆言忽然问道。
“从何说起?”
“一个猜测。你想想方才的对话,有什么人,在这暗道尽头,地宫门外,密谋着要去黑市找某个法宝以求‘团圆’?必然是与墓主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况且,你说的那个传言不也是这样,顾流华丢了一堆烂摊子给副手,自己和夫人一起去了。他到底是自尽殉葬,还是就一直待在地宫里守着旧人,其实并没有个确说,是吧?”
沈既望点头。
“这就对了。但若这位前庄主只待在地宫里,倒也没什么,修道之人时光漫长,他有的是时间陪他的夫人。不过,顾流华此人心高气傲,野心绝不止于此。”许肆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长叹一口气,“你听过复生之术吗?”
“请许兄赐教。”
“古籍上有载:‘用千千万万生灵的鲜血,以一灵力高强人牲祭之,甫以天地灵力所汇之至宝,可得一人生。’我听闻南海氐人国有一不世出的鲛珠,乃是初代国主魂归天地时最后一滴眼泪所化,供在圣殿千万年,尤其通灵性。这样的宝物,若出现在黑市,也不算奇怪。”
沈既望眯起眼睛:“确实是有这样一个东西,早些年就有人传这东西在我这儿了。许兄的意思是,顾流华想靠鲛珠复活公主?”
“只是猜测罢了。复生之术本就虚无缥缈,从未有人试过,也从未有人成功过。况且,就算人活了过来,她还是从前的她吗?躺在地下的她又真的想复生吗?死人是不会讲话的。”许肆言摇了摇头,又道,“不过纠结这个没意思,不管这人是不是顾流华,他想不想复活公主,杀人,炼阵,活祭,这些已经确定的,哪一件都是棘手的事。
“不过你说得对,闹来闹去,还是穹天庄的家事。这破庙是一处入手点,但决计不是关键点。要想解决这件事,还是要亲自去一趟穹天庄,从林清生那处入手,我们亲自去会一会这地宫下的人。对了,那鲛珠你要卖吗这次?”
“卖。”沈既望又画了个符,将要拍卖鲛珠的消息传了回去。
要引蛇出洞,必定要下足诱饵。
谪仙楼拍卖往往在黑市最后三天进行,眼下日子还早,二人想了想,决定先去一趟穹天庄。
沈既望似乎真的不太喜欢林清生,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只依礼寒暄一阵,便在一旁抱臂而立,不说话了。好在林清生性子温和,不太在意这种事,又与许肆言一见如故,二人三言两语就把话说清楚了。
“北郊密林之事,我已经听说了。”林清生道。
“哦?”到底是占据一方势力的仙门大派,耳目果然通天,许肆言心想。
“是云海城那两个孩子,他们出门玩乐时碰见了个女人,抱着孩子就往林子里跑,他们就一路跟到深处,恰好发现了那座土地庙。”林清生的语调很温柔,“真是两个赤诚的孩子啊,一个医修一个药修,拿着平日里防身的匕首就冲着妖物砍了下去,自己身上也弄的都是血和伤,硬生生把人救下来,扛了一路,送到我这边来了。”
“抱着孩子的女人?”许肆言想到了那个小小的洞口。
林清生温和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痕,露出痛苦的神色来:“是悬铃城内欢场里的歌女。被迫流落至此,有了孩子,自己却染上病了,被赖以求生的地方赶出来,城中更是没有容身之所,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去城外求一个住处。最近的,就是那座庙了。几十年前,北郊的悬铃木尚小,还没有长成如此参天之势,那庙还没废弃,常有人去祭拜,平日里为了躲避外人,那些女子就在香案下挖了洞,等没人的时候,偷偷吃一点贡品充饥,也不会有人发现的。时间久了,人越来越多,竟和搬山道人挖的盗洞打通了。于是,有人死了就往里搬,外头住新人。
“悬铃城名义上属穹天庄管辖,但到底是俗世之地,鱼龙混杂,凡人、修士、妖族、魔族在此都有不小的势力,盘根错节,实在不便过多干涉。很多事,城中人身不由己,穹天庄亦如此。若不是小语救了人来同我说,这么多年,我竟然毫无察觉。”
听着林清生说了那么多,许肆言又把那个问过沈既望的问题抛了出来:“前庄主,他是否还在世?”
林清生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们怀疑是他?”
“嗯。”许肆言点头。
“流华当初将掌门印给我之后,便失去踪迹了。后来的一次,我欲去祭拜夫人,却发现去夫人墓的密道也被下了禁制,除了流华无人可解。他性子刚烈,又偏执,从前与我一直有分歧,但本性,总归是好的。”
“也就是说,顾掌门可能尚在人世,也确有可能走向极端。是这样的吧,林掌门?”
林清生看了许肆言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若顾流华有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必不徇私。”
“那便劳烦林掌门了。”许肆言后退两步,朝林清生行了个大礼。
死的人越来越多,不计其数的女人和婴孩葬在这里,久而久之,便成了“千千万万的鲜血”了。或许那人一开始是没有这样的念想的,只想安安静静做个未亡人,等漫长的生命流过,再去与爱人团圆。可是送上门的祭品,谁不喜欢呢?于是,邪念便这样生了。
古籍上说,复生之术实施条件极其苛刻,鲜血、人牲、鲛珠,缺一不可。黑市将开,若传言所言非虚,那位爱好展示藏品的黑市主人必定会按捺不住把鲛珠拿出来炫耀,届时,无论买还是抢,他都要把鲛珠拿到手。
但“鲜血”的条件还没凑够。而他也无法保证在他夺得鲛珠后,鲛珠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光靠那些人自投罗网,是远远不够的。
没有祭品,那就抓,没有鲜血,那就杀。
说到底,是悬铃城自己的孽,自己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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