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琛愣了愣,又听母亲道:
“就算是封赏,依着你爹镇国将军的位置,太后提前准你袭了辅国、奉国将军的爵位倒也罢了。”
将军的爵位固然是无人能及,可若无战争,到底是个表面风光、手无实权的虚职。
可中郎将不一样。
在大桓,中郎将虽说只是个品级不上不下、定位无足轻重的武官,确是有实实在在参与上京治安的权力的。
要知道,上京的治安向来是被宦官一党控制在手里的,不容外人插手。可向来被宦官控制的太后却不顾全寿康的脸面,反常地赋予了谢见琛这样的权力,一时之间不清楚她是敌是友。
谢见琛很快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有所指,这时才有了些如芒在背之感。消化了许久,才道:
“琛儿明白了,日后行事会低调为主。”
谢夫人心疼地抓住谢见琛的手:
“娘希望你不要为功名所缚,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只有入仕这一条路。无论未来的日子如何,琛儿永远是爹娘心里的第一,天下最优秀的孩子。”
谢见琛心中暖暖的,忽然有些鼻酸。
有如此疼爱自己的亲人,实在是过分幸运。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要竭尽全力守护这点无可取代的温暖。
阅礼过去数日,谢见琛一时风头无两。
“厉害啊你,一眨眼成我顶头上司了。”
某日宫中,上任不久的谢见琛巡查方一结束,交了班的薛恒便一脸八卦地凑上来。
“是啊,怎么,相交十数年,薛公子这回知道巴结我了?”
“以谢小将军如今的名声,我想巴结恐怕都要排队吧。”薛恒语气欠打,可言辞中却隐隐透着关心,“这些日子我瞧你似乎不如往日那般龙马精神,怎么,兴奋得休息不好啦?”
谢见琛点点头,又摇头。
第一次以办公的名义出入宫廷内外,他兴奋之余又心下忐忑,时常担心自己粗心大意办错差事。
可渐渐地他发现,上京中风平浪静,他又权力有限,根本没有轮得到他处理决策处理的事务!
虽然名义上是个小官,可他每天就是乱走乱逛,存在简直如同鸡肋一般可有可无。
心好累。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就是好累。
“薛恒,”他说,“我总感觉,这差事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怎么,以前不知道是谁总喋喋不休要进宫做官,如今梦想成真了反倒不满意?”
薛恒习惯性吐槽他,看谢见琛半天没吭声,霜打茄子般发蔫的模样,才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
“兄弟,我懂你。”
如今谢见琛以忠勇闻名,身担要职却无事可做,这种清闲差事,于别人来说可能求之不得,于谢见琛来说也许是一种冷落。
“你这么想,咱们活儿少,不就代表大桓安定吗?”
薛恒说得其实没错,这本该是好事一桩。谢见琛道:“全寿康那群人这些日子老实得很,连带着上京也消停了不少。”
“你是太后当着万千将士面封的中郎将,如此之高的荣誉,他们再嚣张,也不敢轻易找你茬了。”
“太后……”
提到这个女人,他就头疼。
谢见琛沉吟片刻,看向薛恒,低声道:
“你说,全寿康真的会忌惮太后吗?”
“……”
众人皆知太后为宦官所控,可其中原因,也只有少数人清楚。
她出身家奴,本就是全寿康培养来侍奉先帝的人选,因姿容娇妍颇得圣宠,又先后诞下一女一子,才平步青云至贵妃。宦官在如今朝堂上愈发猖狂,便是利用着这一层关系。
归根结底,太后同阉党才是一条船上的人。
“……”薛恒垂眸,“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谢见琛正与薛恒无言并行,瞥见远方湖面的镜影亭旁人影绰绰,心头灵机一动,一拍薛恒的背: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少年丢下这句话,转身风一样地不见了的身影。
“诶!”
薛恒被他这打了鸡血的模样吓了一跳,不解嘟囔,“方才还无精打采的,怎么忽然就精神了……”
谢见琛两步并作一步,带起簌簌落叶奔上前去。
“谢见琛……?是你?”
不待他慢下脚步吓唬人玩,晏漓便闻声转过头来。
“哎呀,被发现了。”谢见琛走进厅内,耸肩吐舌,“怎么隔那么远都能被你听到。”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好奇地四下张望了一番:
“嗯?人呢?”
晏漓:“我不是人?你还想找谁?”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谢见琛解释,“方才似乎听见你在同谁讲话,我还以为有旁人在。”
“你不是来找我的?打听别人做什么?”
晏漓移近两步,瘦高颀长的身形挡住他四处乱瞟的视线。
谢见琛懵然,不知道晏漓为什么这样问,听得出他似乎不大高兴。
他知道晏漓一向不喜与人接触……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
“我知道此间景色秀丽,可这些日子,你还是尽少一人来这样偏僻的地方比较好。”
他竖起眉毛,偏要将天真未脱的俊容摆出一派老成严肃的模样:
“我上任前曾听闻,前些日子常有内侍为锐器贯穿心口、一击丧命,凶手这般狠辣危险,又不曾留下任何线索……你千万要小心。”
“……竟有此事?真是可怕。”
晏漓嘴上这样说着,面色却稍霁,轻笑一声,颇为愉悦。
“可惜,今日宫中禽.兽横行,我只得来此寻个清净了。”
“嗯?”
不及谢见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远处便传来全寿康的声音。
“国使这边请。”
全寿康对身旁人道,而那人显然并非大桓本国人。
“……殿下骂人可真难听。”
他看向所谓的“禽.兽”。
谢见琛一眼便识出那国使来自安达。
安达国毗邻晟朝西南,国人穿着与外貌都与桓人大有不同,多以巾束发,肤色较深,是以易于辨认。
途径的全寿康和安达国使并未注意到角落的二人,加之秋来御花园盛景不如从前,他们草草驻留片刻便离去了。
“安达前些日子还蠢蠢欲动,如今使者怎会声势浩大地出现在皇宫?”
“议和。”
晏漓淡淡道。
“议和?”
讶然之余,谢见琛更多的,是几分愤怒。
“开国以来,安达不知几番出兵侵扰大桓边境,若非谢氏先祖领兵击退,只怕要丢掉不少城池。如今全寿康竟敢敞开国门主动把他们请进来?!”
难怪谢迁前些日子忙碌,想是在向朝廷争取亲自南下披帅上阵的机会。
如今这种局面对于谢氏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他们此番带来了许多香料奇珍,据说在当地堪称利市三倍。先帝驾崩后,国府支出日趋力不从心,这样扩大商贸合作,想来全寿康不会拒绝。”
“可……!”
哪怕他清楚,大桓眼下急需这样一个合作的机会,可站在谢氏子孙的角度,这口气教人怎能咽得下去?
这边谢见琛开始了胡思乱想,晏漓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他额间,揉平他眉头,额前碎发也被揉蓬起来。
“天色不早,还不回府,你母亲会担心吧?”
谢见琛抬头瞥向天边的晚霞:
“糟,怎么把时间忘了!”
他正欲离开,走了两步又调转回头来:
“过几日中秋,要不要来我家?”
虽然晏漓现下状态无恙,可谢见琛仍旧无法忘记那日湖边听见的一切。
那么残忍的真相摆在晏漓的面前,自己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
可若是他讨厌待在宫里,谢府至少欢迎他。
晏漓眸光微动,看着他殷切的脸,竟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睑:
“中秋佳节,我一外人去做什么?”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我爹忙,中秋无法着家,我娘又怀着胎,我想家中总该有点人气儿,好热闹些。”
晏漓别开头:“不合规矩。”
谢见琛才不管这些,他是最擅长软磨硬泡的,于是又挪到晏漓眼前,双手合十道,眼巴巴道:
“不是昭宁和谢小将军的身份,只是晏漓和谢见琛私下吃个饭好不好?拜托拜托——”
“……”
见少年摆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晏漓无奈,只得长叹。
“仅此一次。”
“好嘞!”
得了肯定的答复,谢见琛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晏漓倚着亭边坐了下来,眉目间的疲惫这才流露出来。
诡异的微风骤起,数片落叶纷纷落下。
“你很在意他?”
树影轻摇,映在如幽谷冷月般的男子身上。一个身影如飘叶般轻轻落地,几近无声落在晏漓背后。
晏漓并未回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
“我爱管闲事?呵呵,究竟是谁多管闲事?”
说话之人走到晏漓身前,凝重地上下打量着他。
他步伐稳健,落地却无半分声响,显然非武功登峰造极之人所不能达。
那是个仪表不凡的中年男子,一身乌黑劲装与金雕玉砌的皇宫格格不入,几缕白发似乎无声昭示着他历经的岁月遍布风霜。
中年男子恨铁不成钢地冷哼一声。
“若非这小子多管闲事,演兵那日,我们费劲力气引进来的乱民早就将全寿康一伙控制起来了!你本能就此摆脱昭宁的身份、取代幼帝的位置……如今呢?我们就这样与良机失之交臂,这么多年的隐忍蛰伏,通通付之东流了。”
“你无需装傻让他背锅。”
晏漓余光瞥向他。
“就算没有他,这样没有组织纪律的反抗,注定会被人钻空子擒住,他只是反应快了一步。”
“我告诫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人亦知此行本就有冒险的成分,最终也只得轻叹口气。
“——不仅折了兵,还险些误伤了我的小徒儿。”
有的宝宝看起来特别爱耍帅,其实是个撒娇精捏[熊猫头]是谁我不说~~
晚九点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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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私密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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