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燕铭微,出身尊贵,与萧翌一同长大,亲如胞弟。虽说,近些年,二人不复往日亲近,但关系到底是与旁人不一般的。
王府里九曲回廊,古朴雅致。萧翌自是认路,大步流星,直奔书房,步履隐隐带了分急切。身后的亲卫们紧紧跟随,警惕机敏,不敢有丝毫怠慢。
行至书房前,屋内隐隐有人声。卢砚得了萧翌的眼神,做了几个手势,示意着兵士们将此地围住,架好弓弩,以备不测。绕至萧翌的身前,卢砚抬脚破门,齐煜领着亲卫立刻涌入,控制住了场面。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萧翌跟在他们身后入门。
昏暗的屋内倏尔被光照亮,天光裹挟着甲胄与利刃的寒光横扫而过,强势闯入,无端有些刺眼。
燕铭微面上不见惊惶,不动如山地坐着,没有分过去一丝眼神。素白修长的手搭在琉璃酒盏上,琥珀色的液体于杯中摇曳,映着人苍白颓然,阴冷郁色,落魄凌乱的面容,似乎已是心灰意冷,寥落漠然。
朱唇轻启,燕铭微拈起酒盏,不急不缓地径直往唇边递。一阵冷意袭过,鸩酒被人一把夺了去。
萧翌狠狠将酒盏掷于地上,琉璃破碎,如大珠小珠,溅落玉盘,他如玉的面上染上一点薄红,喘着粗气,拧着眉头。
见此,燕铭微嗤笑一声,伸手抓过酒壶来欲饮,可还未拿起,便被萧翌眼明手快地连手带壶用力压在了桌案上。萧翌的手是温热的,指尖带了些薄茧,叠在燕铭微寒凉的皮肤上,暖意传来,让他有片刻的愣神。
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靠近过了。不知从何时起,宁王再也不能无召面圣,甚少被传唤。梁底有了新的爱将、亲信,宁王成了失了圣心的孤臣。那些纵马南山、饮酒游猎、彻夜至天明的日子已是不可追的少时记忆。如今脑海里的萧翌,都是朝会于无人在意时投去短暂的一瞥看到的那个高坐明堂、身着衮冕的帝王。隔着冕旒,燕铭微自觉再也看不清,也懂不了萧翌的神色了。
蹙着眉,燕铭微暗自发力犟着,可却被压制得死死的,抬不起酒壶。罢了,燕铭微兀自泄了力气,抽手而出。他也无力再去挣扎辩驳些什么,索性便歪在那儿有些贪婪地打量着萧翌,这是初初掌权,意气风发的陛下。
大抵是日夜兼程,萧翌发丝上竟还有未干晨露。可纵使风尘仆仆,他仍是光风霁月,灿然昳丽,皎皎如月,朗朗如山,让人望之,便心生向往。日后史书历历,梁帝萧翌当是彪炳千古的一代明君,而宁王燕铭微则是犯上作乱,辜负圣心的叛臣贼子。明君与叛臣,是萧翌替燕铭微选择的结局。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眼见得燕铭微不再一心寻死,也没有什么出格的抗拒动作,萧翌松了口气,谨慎地将那盛满了鸩酒的酒壶递与齐煜,示意拿得远些。
回身,萧翌这才分神看到被亲卫押在地上的人,也是方才在书房中与燕铭微谈话之人。初时京中传来燕铭微谋反的消息时,萧翌是不信的,派了人去召,结果头颅回来了。虽然震怒,但萧翌还是又派了人,这个人便是江盈。
察觉到萧翌望过来的视线,江盈心虚地低头,瑟缩在地上,忍不住地发颤。
“朕...让你召宁王见驾陈情......”
“江卿,缘何去了这么久,音讯全无?”
萧翌的话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可江盈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初入朝中时,江盈不过是抄书小吏,后因善操琴歌舞,见幸于陛下,却也因无知跋扈得罪了宁王。纵使宁王一时失宠,难保日后没有得势的时候。
此次崔家设局,暗中相邀,他便想着落井下石,以绝后患。崔家人杀了传信使者嫁祸宁王,他则假借着萧翌的诏令,带着鸩酒来劝宁王去死。只要燕铭微饮鸩自尽,那便是死无对证,宁王谋反不成,反被镇压,羞愧惊惧,自绝天下。谁成想,萧翌,竟然这么快便赶了回来,甚至一改态度,言语之间,隐隐维护着燕铭微。
低垂着头,江盈颤颤巍巍地辩驳着,如今,他只能赌上一把。
“陛下...臣奉旨传召宁王,宁王非但不遵,反把臣囚禁于府内。臣苦思脱身之计,可实在逃不出叛军的监管。”
“直至今日,许是...许是陛下还师,宁王自知无力抗衡,这才把臣放出来。”
冷汗顺着额角滴落,江盈思索着,到底是把这篓子圆了。可萧翌信或者不信,江盈没有任何把握,生死便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闻言,萧翌面上不置可否,看着江盈腆言狡辩的样子,心下杀意愈重。一群走狗佞臣,能言善辩,奴颜媚上,难怪燕铭微在他们身上栽了跟头。说起来,也怪自己,为了私心,偏听偏信,真就信了这些胡话。
萧翌方才那一发问并不是真心要问江盈,而是问与燕铭微听的。萧翌想告诉燕铭微,自己从未想取过他的性命,也没有非要给人安上谋反的罪名不可。二人之间,仍是有转圜余地。这是帝王隐而不发的辗转试探与橄榄枝。
一直关注着二人动态的卢砚看到萧翌挥了挥手,立即意会,将江盈拖了出去。自宁王府外看到萧翌的那一刻起,他就隐隐猜到,这回,江盈保不住,崔家是失策了。大家倾覆,或许便是从一粒尘埃陨落开始的。
处置了江盈后,萧翌禀退了左右。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他与燕铭微两个人。软下了嗓音,萧翌温和地笑问道。
“为什么要杀崔洄?”
没有直接回答问题,燕铭微暗暗思忖着,听过二人的对话,他方觉情势有异,与此前所想相去甚远。陛下不信江盈,那当是理智仍在,观之也不像是猜疑颇深,想砍了自己的样子。思及此处,燕铭微的眸光愈发晦暗,转而半真半假,语气凄然,告起了状。
“江盈说...陛下对臣失望至极,赐鸩酒,赏臣全尸。”
萧翌一愣,转而明白过来,有些忍不住怒火中烧。
自幼当弟弟养大的人,萧翌还是清楚的,燕铭微绝非什么羸弱怯懦之辈,不至于自尽逃避,连最后一面都不敢相见。原来是江盈在捣鬼,他们兄弟二人,是被彻头彻尾耍了一番。想到此处,萧翌对燕铭微的愧疚愈盛,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嘴。
“他说朕赐你毒酒,你便信了......朕若没有及时赶到,你就当真要喝?”
上辈子,纵使萧翌不知真相,信了燕铭微有心谋反,都没真舍得将人赐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早便忌惮臣了,不是吗?”
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燕铭微说话向来如此,毫无顾忌,胆大妄为。昔日好时,萧翌乐得纵着他恃宠而骄,后来嫌隙渐生,这便是早有反心、狂悖不堪的罪证。
深吸了一口气,萧翌于心中默念,不生气不生气,都是亲手纵的,往日的债,现在要认。到底还是自己谬处更多,软下身段哄哄人也是应该的。避开了猜忌这根深植于二人心底的尖锐的刺,萧翌闻言低声驳斥着。
“胡说...朕何时要你死了。”
“数次派人召你便是为了听解释......既有委屈,为何不告诉朕,不上书陈情,也不奉诏迎驾,是怕朕不以为宁王要谋反吗?”
萧翌此话不虚,心中亦存着几分怒气,可尚不及发作,便看见燕铭微兀自红了眼眶。
“臣递了奏折,命人亲自面呈,可全无音讯,没有收到陛下任何的诏令。”
“除了江盈...陛下还派了旁人吗?”
小心翼翼地抬眼,燕铭微观察着萧翌的神色,仍有疑虑,但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于此事上,他可能误解陛下了。
颔首,萧翌缄默片刻,“人活着去的,头回来了。”
闻言,燕铭微瞪大了眼睛,随即摇头否认着。陛下若召,即便心知是死路,是诱杀,燕铭微也会遵循。
“不是臣。”
话说到此处,虽然仍有许多不明,萧翌更加相信了燕铭微的清白。
眼见得人呆楞着皱眉思索,薄唇轻抿,发丝还带着些潦草与凌乱,活像只委屈巴巴的湿漉漉的小狗,萧翌觉得心里酸软一片。抬手,正欲替人整理着发丝,便听到一声发问。
“陛下...相信臣的清白吗?”
手握京畿禁军,拒不奉诏,斩杀天子信使,送还头颅挑衅,确实...是谋反叛臣的模样。燕铭微目光灼灼,凉如寒星。
正了神色,萧翌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两世了,也唯有燕铭微一人,自始至终,坦坦荡荡,绝无欺骗。如此赤诚以待,他怎能再生猜疑?
“信!朕信铭微,绝不辜负。”
重来一次,萧翌必不会再重蹈覆辙,让人折戟黄沙,落寞收场。
【提示:宿主解锁事件-饮鸩,主线完整度 5%,请继续探索,当前主线完整度:65%】
脑海中的奇怪声音再次响起,萧翌终于是得空注意到了系统和直播间。心念一动,虚空中便投射出了直播间与弹幕。萧翌瞳孔微缩,悄然看了燕铭微一眼,果然见得燕铭微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看来...是只有自己能看见。
按下暂停键,萧翌回拨着弹幕,虽然弹幕里夹杂了不少看不懂的慨叹,但还是有些信息的。譬如,他们说卢砚前世阻止了燕铭微饮鸩?!可是,卢砚没有向自己禀报这件事情,他竟然瞒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想到此处,萧翌的面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转身便往屋外走,去寻卢砚。
萧翌没有看见,在他转身后,燕铭微的神色倏尔冷漠下去,甚至还带了几分自嘲。经年相逢,寥寥数语,足以让燕铭微明白,自始至终,陛下虽有被蒙蔽,但心中自有思量,他到底是因着忌惮,顺水推舟,作壁上观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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