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我是……你家的。”
柔长发丝垂下,发黑,肤白,再添一身明艳红妆,映着幽幽翠竹,这情景宛如书画院画工们笔下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美、艳、妖。
傅长烨紧盯着她,手叩马鬃,空气有片刻静默。
眼前女子,明明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极尽孟浪轻浮之态。
就像刚刚弹奏的箜篌曲,本是欢快清扬,却又参杂了焦躁和不安。
傅长烨看了看女子衣束,轻纱蔽体,身段玲珑,只是那抚琴的细指,已被冻红。
傅长烨举目,天际乌云渐重,他拂袖抬手,一言不发,收回缰绳,转身离去。
腕上束缚退去,留下一道红痕,愉景看着男人远走的背影,挺拔疏阔,身姿笔挺颀长,而那低沉的嗓音,以及缓缓说话的语调,尤似还在耳边。
“姑娘,你怎么还笑了?”
傅长烨离去后,花成子双腿一软,跌坐在青石栏杆上,直拍心口,她刚刚险些被男人冷面给吓死了。
“那人的心还不算硬……”
愉景收起箜篌,此行只为给他留个印象,目的达到,她便开始计划下一步。
“还不硬?你想他有多硬?”花成子惊诧,“你没看到刚刚他的神情,简直像要杀人,他挥鞭的时候,我以为您小命儿要不保了。”
“那是你没看出来,他已经手下留情。”愉景安抚她道。
其实,她明白,以他那样的好鞭法,刚刚是可以直接掀她帷帽的。
到底给她留了面子。
可是,他不懂啊,情爱啊,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但是他就说了一句话。”花成子掐着指头,“他可真是惜字如金,才七个字。”
“如此够了。”愉景怀抱箜篌,低眉叹息,“去给他喂酒。”
*
傅长烨的行程,因着养父的关系,愉景了如指掌。
白日里他会去田庄,巡视农户,微服探看民情,日暮时分再去白矾楼。
国朝时兴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所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而这些学士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深夜灯火上矾楼,品酒喝茶,慷慨陈词,畅谈时事,高兴了唱两首小曲儿,不高兴了借着酒劲,大骂朝臣,也是常有的事情。
朝臣虽讨厌他们,但鲜少有人敢直接与学士们对抗,因为他们知晓学士们最容易意气用事,气急了直接咬他们一口。
所以朝臣们可以命所有人粉饰太平,独独不敢命学士配合他们。
傅长烨选择在白矾楼探视,可谓是一举两得,一来明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声,二来可以结识有名学士。
愉景想,未来天下是他的,而她只需要征服他。
白矾楼的顶层处,琉璃瓦上扬,五色珠帘下,愉景依栏杆而立,晚风吹过,天色渐青,细雨蒙蒙而下,她依旧是一身耀眼的红衣。
白矾楼有好几层,愉景选的位置极佳,只要他来,她定能一眼瞧见。
“姑娘,我们白天扰到他了,他会不会提高警惕不来了?”侍女花成子问。
愉景将手伸至半空,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到她手心,她摇了摇头,“不会,一个女人在他心底没有那么大分量,足以干扰到他。”
英勇男儿,心里只有他的河山,眼底哪会有她?
雨中女子秀腕上的青玉手镯,衬得她手面愈发的白皙,那颤着雨滴的细指,嫩如灿开清莲花瓣。
远处,清冷贵公子骑马踏雨而来,眉目如画,身似兰芝玉树。
愉景手一抖,手中绣着“景”字的大红手帕飘飘离手,像一只坠落的蝴蝶,跌了下楼。
傅长烨其实早就看到了那凭栏而依,立在楼上的红衣女子,青色烟雨中,她那一身红衣,尤为张扬夺目。
傅长烨目光,逐渐冷凝,脚踩马镫,腾空飞旋两圈,稳稳接过落下来的丝帕,身手敏捷,动作行云流水,引来路边贵女们好一阵羞涩偷窥。
他低眸,看见了帕角绣着的字,转而对身后侍从命令道:“去查朝臣中,有谁家的女儿名字中带景字。”
交代完,傅长烨再抬头,楼上已不见了那红色身影。
香车宝马,穿街而过,留下经久不散的熏香。
傅长烨将四方帕子叠起纳入袖中,手中仍余冬日腊梅清香。
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下来,机灵的跑堂小厮过来帮他牵马,甫一走进,就被马蹄踢了一脚。
“抱歉。”傅长烨意态温和,拂袖让随从赔了小厮一锭金子。
“多谢贵人。”小厮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他在白矾楼跑堂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金贵的公子对他道歉。
“辛苦。”傅长烨瞧见小厮呆傻在原地的模样,又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天下三百六十行众人,皆是他的子民,在他眼底这些辛苦谋生的人,才是他最应照拂之人。
“不……不辛苦。”
小厮手握金锭,结巴回道,目送傅长烨踏着木梯,上了矾楼,而后喃喃自语,“公子好仪态啊……”
矾楼上,傅长烨在最热闹处远了一上品雅座,临窗而靠,静听隔壁学子们的高谈阔论。
“听说当今太子爷有心裁减冗员,澄清吏治,我段青觉着此举极好,如今那苏舜尧越发猖狂了,欺上瞒下,横行霸道,无恶不作。”隔壁自称段青的学士痛斥道。
“哪有那么简单,太子也不容易,毕竟国朝新立不久,太子势单,现下只能储势待发。”
傅长烨漫握酒盏,静听他们议论,华灯初上,灯烛高照,亦如白昼。
经过一日的奔波,此刻在这温软酒楼,他的心思不由得也淡了下来,倚身半卧在软座上,品酒,看天。
他侧身对立在他身边的随从道:“将段青和他同伴,请到谢玉先生府中,放到他名下,做他的学生。”
随从得令,转身离去。
珠帘晃荡,傅长烨只觉一派光影陆离。
没多久,楼下开始燃放烟火,引来无数贵家仕女的尖叫,随后便是纨绔公子哥儿的调笑声,整个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
城内繁华,城外流民饥荒。
傅长烨微仰,咽尽整杯烈酒。
他不仅仅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还要盛世璀璨。
火树银花,不夜天里,他举目看见满天的花火,而后身边珠帘响动,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在珠帘与烟火的光影流转中,拨开了珠帘。
她手握金玉琉璃盏,跪坐到了他脚下,以一块苏绣玉兰花方巾蒙住了眉眼之以下,益发显得双眸清澈明亮。
“爷,喝甜酒还是喝清酒?”愉景鼓足勇气,极力装作自己很老练。
不问喝不喝酒,而问喝什么酒?女子显然不想让他拒绝。
傅长烨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酒盏,斜眸睨视她,低沉嗓音问道:“何为甜酒,何为清酒?”
愉景在他脚边跪稳,褪下外衣,露出光洁美人骨,将在脑海中谋划,设想,编排了无数遍的场景化作了现实。
缓缓引臂举杯,温好的酒水一滴滴倾进双骨,冰肌渐染红霜,蔓延至耳廓两颊鬓发,连带眉眼都被染上了风情。
傅长烨手指轻叩桌面,微挑眉头,对愉景道,“胆子不小。”
他漫不经心言语里的调笑,愉景听出来了。
愉景于方巾下轻咬唇角,做了更大胆的举动,移膝向前,伏到了他膝边。
“爷,请用。”
她微微仰头,却许久没有等来身前男子的动作。
愉景心中微慌,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却不敢去窥探他神情。
她在心底犹豫,是再大胆一点将自己凑送到他嘴边?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他这样一言不发紧盯着她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微微泄气,身子随心动摇,洒了几滴酒水顺着胸前浅谷流下,渐渐隐没在纱裙中。
就在她要放弃之时,他突然抬臂,节骨分明的手指想要揭开她面上方巾。
男子面如冠玉,四目相对时,愉景忙低敛眼睫,身子后仰,避开了他的手。
傅长烨手指落空。
愉景身子僵硬,其实她知晓,方巾遮挡的不仅仅是她的脸,还有她的心。
纵使傅长烨这个名字已经烂熟于心,但对她而言,他终归是个陌生男子,愉景无法很坦然地去面对他。
傅长烨半悬的手指下移,以食指托住了愉景下巴。
愉景默然,再不敢乱动。
只见他俯身,靠近,将她骨间酒水不留一滴,全数饮尽。
他唇舌的滚烫,惊得她打了个颤,身子不稳,往后倒去,另一侧的酒水失了平衡,倾数洒出,湿了衣衫,他却在这时,抬袖托住了她后腰。
“道行太浅。”
待她跪稳,傅长烨将手臂收回,并对她刚刚的失误给了评判。
他从容不迫,她却连乱阵脚。
“甜酒又如何?”傅长烨重新将身子靠回软枕,盯牢她双眸,问向愉景。
他在她心底激起的波澜还未退去,美人骨间如火烧般滚烫,那是男人对于她放火后的惩罚。
她强制自己定了定神,再次抬眸,看向男人深邃的眼睛,“爷确定要试?”
“嗯。”傅长烨定睛看她,目含挑衅。
愉景受他目光一激,再次鼓起勇气,含了一口酒水,缓缓起身,欺身而上,攀住他双肩,在他淡然目光的注视下,掀起面纱,将口中温酒,送至了他唇边。
女子唇软,酒水香醇,这滋味很美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傅长烨欣然笑纳。
只可惜她靠得太近,他并没能看到面纱下的容颜。
“不是很甜。”傅长烨耸肩,“只是这秀颈倒是极美。”
“真不甜?”愉景听罢他的话,重新凑到他身边。
傅长烨不阻拦,静看她放肆。
愉景想,罢了,就拼尽颜面,搏能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吧,于是对着他耳下深汲一口,落下了一朵小红梅。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出自:汪洙 《神童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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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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