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矜闻紧贴着车门坐着，身体僵硬，目光专注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扭曲成抽象画的光影。雨水密集地敲打车顶，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仿佛是这狭小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更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内心的小人又开始疯狂吐槽：
看吧看吧！我就说！这哪是搭车，分明是坐牢！说点什么啊大哥！哪怕是‘雨真大’也行啊！这沉默快把我憋死了！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咳，谢谢屹存哥送我。这雨……确实挺突然的。” 声音干巴巴的，像被雨水泡过的木头。
许屹存终于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不到一秒，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确认一下发声源的位置。
“嗯。” 他应了一声，简洁得令人发指，随即又转回头去。
算了，毁灭吧。
易矜闻认命地闭上嘴，也学着他的样子，假装对窗外的雨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导航机械的女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指引着方向。路程不算远，但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每一分钟都被拉得无比漫长。易矜闻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许屹存一眼，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已经入定。
就在易矜闻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溺毙时，车子缓缓减速，平稳地停在了她公寓楼下的雨棚前。
“到了。” 许屹存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屹存哥！” 易矜闻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就去拉车门把手。指尖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她才想起最基本的礼仪，动作顿住，转过头，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麻烦你了，路上小心。”
许屹存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平时更沉。他微微颔首：“不客气。再见。” 语气是彻底的终结式。
“再见。” 易矜闻飞快地推开车门，一股冰冷湿润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激灵。她抱着包，几步就冲进了公寓楼的玻璃门内，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直到感应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风雨和那辆沉默的黑色轿车彻底隔绝在外，易矜闻才靠在一旁的墙面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精神马拉松，浑身脱力。
她透过玻璃门看出去，那辆车还静静地停在雨棚下，尾灯在雨幕中晕开两团朦胧的红。几秒钟后，车子重新启动，无声地滑入雨夜的车流，迅速消失在视线尽头，只留下被车轮碾过的、溅起水花的路面。
易矜闻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揉了揉僵硬的脸颊，低声嘟囔：“总算走了……跟这种人吃顿饭，折寿十年。”
她转身走向电梯，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温暖、安静、没有许屹存的蜗居，用一集无脑综艺洗刷掉今晚所有的尴尬和憋闷。
[多伦多某酒店套房]
套房内灯光调得恰到好处的昏暗，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
许屹存已经换下了那身沾着雨水泥土气息的行头，穿着简单的深灰色丝质睡袍，站在吧台边。他手里拿着一瓶冰的矿泉水，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滑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不像在餐厅或车里时那样完全的放空或冷漠，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思考，仿佛在复盘什么复杂的项目数据。
手机震动，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屏幕上跳出一个名字：左叙明（Sean Zuo）。
许屹存划开接听，顺手按了免提，将手机丢在吧台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
“Yo, Ivan! 听说你老人家又驾临枫叶国了？咋样，还适应不？”
一个吊儿郎当、带着明显京腔的男声立刻炸了出来，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酒杯碰撞和隐约的音乐声，显然对方在某个热闹的地方。
许屹存没说话，只是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
“喂？信号不好？还是被北美大妞的热情吓哑巴了？” 左叙明的声音充满了戏谑。
“说事。” 许屹存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免提传出来，比平时更低沉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只有熟人才能捕捉到的懒怠。
“啧，还是这么无趣。” 左叙明在电话那头夸张地叹气，“关心一下孤寡兄弟的跨国生活嘛！怎么样，项目顺利？需不需要哥们儿给你空投点老干妈或者二锅头解乡愁？”
“不需要。说重点。” 许屹存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城市的灯光在雨水中晕染开，模糊了边界。
“重点就是——” 左叙明拖长了调子，带着浓浓的八卦气息，“哥们儿刚收到线报！也就是David那家伙碰巧看到的。咳咳，今晚在King West那家死贵死贵的fusion餐厅，他看到一位神似您的高冷男士，与一位年轻貌美、气质清冷的亚裔女士共进晚餐！举止嘛…据说不甚亲密，气氛嘛…比较暧昧。许老板，解释解释？”
许屹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左叙明这厮的消息网，永远快得离谱且精准得吓人。
“世交家的孩子。受长辈所托，吃顿便饭。”他的解释言简意赅，毫无波澜。
“世交家的孩子？”左叙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终于被叔叔阿姨逼婚逼得精神失常了？快说说，何方神圣能请动你这尊冰山？我认识吗？漂亮吗？性格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不就吃个饭吗，激动成这样，有病吧。
许屹存沉默了几秒，眼前闪过易矜闻那张在餐厅灯光下时而隐忍、时而倔强、时而又带着点狡黠小算计的脸，还有她在派出所里冷冽如刀的眼神和护犊子般的狠劲。他晃了晃手中的水瓶，冰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易矜闻。”他吐出三个字，算是回答了“何方神圣”。
左叙明在电话那头咀嚼着这个名字，随即恍然大悟，“哦——！易叔叔家那个小闺女？都长这么大了啊……你有她snapchat ID吗？发我发我！”
电话这头安静了三秒。许屹存只留了她微信，别的社交媒体一个也没有。“只有微信，我问问她，她要是不想加你就算了。”他缓缓开口。
“那你快点儿啊！话说你和易矜闻咋碰一块的？”
“派出所。” 许屹存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三个字。
左叙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极快，“啥意思？谁犯事儿了？哦不对，肯定不是你，那就是小姑娘？看着不像啊！”
“她朋友被醉汉骚扰殴打，她拉着去报警。” 许屹存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北京初遇的场景，“态度强硬，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效率很高。”
“哇哦！” 左叙明吹了声口哨，“听着是个狠角色啊！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小白花，有意思！然后呢？你当时也在？英雄救美了？”
“我的车被那个醉汉撞了。” 许屹存的声音毫无波澜，“处理事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左叙明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卧槽！缘分！这他妈绝对是孽缘！”
“她当时觉得我多管闲事，冷漠装逼。” 许屹存平静地陈述事实，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看她得理不饶人，麻烦精。”
“噗——” 左叙明的笑声更大了，“然后呢？无锡又碰上了？”
“嗯。两家一起吃了顿饭。” 许屹存想起饭桌上易矜闻有所指的“风险量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战斗力很强。”
左叙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完了完了，许屹存，我感觉你要栽！这姑娘绝对克你！快，展开说说今晚的‘商务谈判’细节！气氛如何？有没有擦出点小火花？”
“没有。” 许屹存回答得斩钉截铁，“她只想快点结束，我也一样。”
“切，没劲。” 左叙明显然不信，“那你现在干嘛呢？一个人在酒店思考人生？多浪费啊！我知道几个不错的场子，给你介绍几个热情似火的……”
“不去。累了。” 许屹存直接打断。他确实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那种处理完“非必要社交”后的倦怠感。跟易矜闻吃饭，比开一天跨国技术会议还费神。
“行吧行吧，知道你老人家清心寡欲。” 左叙明也不勉强，“不过老许，听哥们儿一句劝，这易家小姑娘，有点意思。跟你以前认识的那些‘精英模板’或者‘名媛花瓶’都不一样。身上有股劲儿，像……嗯，像把没开刃的好刀，看着漂亮，真惹急了能扎人。这种人，要么离远点，要么……”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要么什么？” 许屹存难得地接了一句。
“要么就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这把刀，合不合你的‘鞘’。” 左叙明的声音带着点看好戏的戏谑，“行了，不打扰您老人家修仙了，我继续享受资本主义的腐朽去了！回聊！把易矜闻微信发我昂！”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许屹存放下手机，拿起矿泉水瓶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没能完全压下心头那一丝被他撩拨起的、微妙的烦躁。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连绵的雨。
调侃我和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姑娘，左叙明真的挺闲的。
不过，的确她和他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同。不卑不亢，有棱有角，敏锐，还有点…幼稚的记仇。
麻烦吗？当然麻烦。
许屹存上了高中后人就冷了好多，周围同学没几个敢主动跟他搭话，现在在职场，就算别人反驳他的观点也挺委婉。
再看易矜闻呢？三言不合直接开怼，一点余地不给自己留，蠢得没边了。
他不喜欢和这种幼稚的人打交道。
但没办法，受左叙明嘱托，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微信界面停留在那个备注为“易矜闻（Jocelyn Yi）”的聊天框。最后一条信息是他回复的“ok”。
他犹豫再三，发了一条信息：“左叙明想加你联系方式。我把你微信给他？”
[与此同时，易矜闻的公寓]
她看到消息，先是愣了三秒。
左叙明谁啊？
倒真不是她记性不好，她上次和左叙明见面时只有四岁，隔了十六年了还能记得啥？
于是回：“冒昧问一下，左叙明是你朋友吗？”
对面秒回。
装腔作势面瘫哥（勿扰版） ：是，也是你朋友。
225多爱我一点 ：啊？不好意思，真不记得
装腔作势面瘫哥（勿扰版） ：你不用跟我冒昧，也不用不好意思
装腔作势面瘫哥（勿扰版） 语音8’))) ：他爸当年搞副业，开了个小火锅店，请了我们两家去吃饭。当时你跟他玩挺好的。所以加么？
225多爱我一点 ：加
好吧，其实她还是没想起来左叙明是谁。但多一个联系人又不会怎么着，万一真是朋友，用她爸话说是现在不就再多一条路吗？
差不多半分钟后，果然跳出来一则好友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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