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沉寂，季思温看向了萧琼今日送来的龙凤佩。白皙的手指把玩着那块属于萧琼的龙佩，欣赏着它在阳光下闪动着的紫色光芒。耐心地等待着萧琼的回复。
萧琼思索再三不敢答应是应该的。毕竟，各族自己的秘境乃是自家隐秘，万没有容外人进入的道理。更不用说在这个时候，明晃晃地借着威胁提出来，反客为主。
季思温想到这里内心苦笑一声，重来一世他的境况却也没好上多少，竟还要为了这秘境中的东西，趁火打劫，直白地暴露自己的贪婪与心机。尤其是在这位，频频对自己展现好意的萧琼面前。
这位太子殿下虽然脑子有些秀逗，倒是罕见地纯善可爱。
也容易拿捏。
这样的笨蛋好人，季思温本没有心思利用的。可他已然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再是天赋惊人，却吃了年岁不长的亏。在胡当这样的大能面前，到底修为浅薄，不堪一击。他需要在长风谷得到的那一身灵力，更需要有尽快杀了胡当的机会和本事，在那个人找到自己之前，变得强大。否则，他面对的只能是命运的无情倾轧，那个人仍然会不疾不徐地找到他，精心织出一张网，将他重新打入那个永远恐怖黑暗的深渊之中。
为了进入那个秘境得到灵力，莫说与萧琼交易，哪怕强夺也在所不惜。萧琼的运气不错，因为自己有了和他交易的机会，便不会在他开了秘境后，**裸地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冷酷和自私。
那才是最合理的发展。
自己与太子殿下并不相同，他知道自己未来人生的悲凉，也明白自己发誓血刃的仇敌，修为皆在大乘之上。更明白机会稍纵即逝，不会容纳任何幻想。这辈子萧琼未死，他没有进入龙族秘境的契机，可他却不能放弃。他的生存空间过于逼仄，仅能透过这一丝带着希望的光。除了狼狈地努力去抓住，季思温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必须不择手段，宛如溺水时抓住的救命稻草般，抓住任何可以让自己变强的机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注定不是同路人。总有人一出生便能对被人汲汲以求的一切唾手可得。或许，萧琼永远也不可能理解，像他这样的人身上那汲汲营营的肮脏与不堪。
自己唯一能够报答萧琼的，只有早点杀了胡当，为他挡了这杀生之祸。
季思温最后一次在阳光下看着那块龙佩，手指微动，悄无声息地在上面加了一道自己的灵识。随即将它紧紧握着，眼神幽远又坚定。
可转过头来又恢复了那高冷无尘的淡漠神色。他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近萧琼，似是带着闲情逸致一般，饶有兴致地将那块龙佩绑在萧琼的腰间。神色一闪，清冷道：“殿下会答应在下的不是吗？因为殿下已经无计可施了。虽说乘人之危........”
季思温仔细斟酌着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刚想继续说下去，却察觉到萧琼紧紧握住了自己动作的手，沉声道：“我没有不让您进去的意思。”
萧琼那清雅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凝重起来，如墨的眉高高抬起，眼神对上季思温诧异的目光，半咬着唇，深深叹气道：“于外，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于内，你我早成了同在一条船的伙伴。”
“进我龙族秘境是为救你亦是救我，我自然不会连这点心胸都没有。不过你好似一点都没有信任我的意思。”萧琼轻叹一声，将他拉直起了腰。在季思温沉静的注目下干脆伸出手指。一个起誓印从指尖骤然显现，特别的灵光拢向萧琼的心头，随即他掷地有声，还没在季思温反应过来之前，启口成誓。“长风谷的秘境，若我能开启，也是我与妖君一同开启。妖君可随意前往，妖君在秘境中所得造化机缘，也是妖君应得的。萧琼绝不会做强抢妖君机缘之事。”
起誓印从心而来，若是违背誓言，便被遭自身灵力反噬，严重者伤及丹田，修为再不会寸进。萧琼却是如此轻易地就许诺给了他。
季思温怔在原地，脸上一丝错愕闪过。只觉得窗外的光强烈又刺眼，那双素来平静剔透的瞳孔里，犹如震颤般，荡起阵阵涟漪。身体似是被定住一般，眼睁睁看着萧琼继续跟他絮叨，不能动作。
“但是妖君，其实我很生气。咱们都不能预见，胡当会不会在这段时间来。若是他忿忿不平，真的来了。咱们本来其实是可以早些有能力自保的。”萧琼的眉久久未舒展，紧紧箍住季思温的手，连续吸了好几口气，眼里的悲伤与心痛似要溢出来。
原来，书中的原身和季思温，是有机会自救的。只是在死的那一刻，萧琼都不敢进秘境，亦没有让季思温信任他。他甚至不知道长风谷的秘境一直在等着他。
偏偏萧琼却不能怨恨季思温。
萧琼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疼，来自于原身与自己的记忆与情感逐渐交融，让他无法自拔。他将季思温的手握了又握，挣扎了良久，才别过脸，仰头望着窗外艰涩道。“可是，妖君，您并没有错。我不应该责怪您。没有人该无条件地信任另一个人，更何况，我们不过是在风中偶然遇到的两片落叶，皆零丁飘落，身不由己。”
季思温怔然望着萧琼，清冷傲然的妖君有些无措，第一次为自己趁人之危的心思感到厌恶。
勉强压下自己烦乱的心绪，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抱歉。殿下，我......”
“不需要您道歉，小心驶得万年船，您是对的。我只是有些后怕罢了。咱们还是先开秘境吧。”萧琼深吸口气，只挥了挥袖子，便又变成了落拓不羁的样子，似乎方才的事情不值一提。
季思温那悬着的心落下几分，望着萧琼一气呵成的动作点了点头。剔透的瞳仁微微一动，斟酌道：“长风谷的秘境，在下是无意从狐族一位老祖中听过些许蛛丝马迹。具体打开的方法，那位老祖语焉不详，在下也不知。”
“嗯？”萧琼那刚舒展的眉又皱了回去，刚想问为什么，便听到季思温继续道。
“不过，却是有些许的猜测。”季思温将他那突变的脸色看在眼里，那有些紧绷着的弦终于缓了缓，轻道：“在下想，这秘境是为护庇龙族子孙而建，可连太子殿下您都不知道进去的方法。若是真有存亡之危时，这秘境可该怎么起作用？”
“说不定，秘境开启的办法，就在殿下身上呢？比如，用你龙族子孙的血。”季思温话里带着丝怅然，还是笃定道。“殿下去试试吧。”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之所以知道，并非什么狐族老祖，而是因为上辈子，便是萧琼倒在血泊里后，长风谷发出阵阵轰鸣。
众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季思温亲眼看到自己沾了萧琼的血的衣角，闪着微光。似乎牵引着带他往秘境中去。
可惜，皇族那为龙子龙孙准备着的机缘却是便宜了他。只希望这一次，能够多救起萧琼的性命。
只是萧琼完全和他不再一个频道上，在听到了季思温的话，满脑子想的却是“这不可能！”
若是用血开启，原书中自己死的时候，秘境便不会出现了。毕竟，自己不是龙子龙孙的秘密......
不对！
“嘶”地一声，萧琼突然倒吸了口凉气，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书中，秘境开启之时，死了的可不止自己。自己那名义上的倒霉弟弟也在司宸宫扑了街。
只因为他的这位皇弟比自己这个炮灰配角还要微不足道，便连过多的描述都没有，就一句话草草交代。
如今被季思温一提，却犹如醍醐灌顶，看来书中让这位皇弟死在这里，并不是白死，竟然是为了开启秘境。
这倒是不太好办了，萧琼自然不会为了开秘境血祭这位皇弟。可二皇子萧钰与他向来不和，连着自己成亲时候，都没有来司宸宫。
可自己不能暴露血脉不对的事实，要想借他的血开秘境，怕只能先把萧钰骗来。
想到这里，萧琼的脸色有些黯淡，身子晃了晃，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才有些结巴跟季思温道：“我刚才想起来，秘境既然是为我龙子龙孙而建，这里边也有我那皇弟一份，万没有不告知他的道理。”
“只他如今不在司宸宫，需得召他前来。妖君应该不急这一时吧。”萧琼咬着唇，定定道：“可否请妖君等上一等？不需要多久，我......”
“倒不知道殿下如此心胸开阔。”季思温一愣，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说拒绝也没有答应。
萧琼却是没有心思顾虑他了，忙不迭道：“既然如此，咱们再等三天，三天后，定与妖君一同进去。”
…………
事实上萧琼并没有等三天。他从季思温屋里出来就出了司宸宫一趟。被他遣散出去的奴仆们还战战兢兢守在长风谷外，他去召了管事，吩咐让人火速请萧钰过来后，便匆匆折返了回去。
却是没有回去找季思温，而是绕到了司宸宫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循着自己脑中的记忆，找到了宫里唯一的一座无字碑前。
整个司宸宫早被他摸遍了，若是能有开启秘境的地方，应该就只剩这里了。实际上，萧琼猜只要在这司宸宫里任何地方流血都能打开秘境，只是他觉得自己的血脉有问题。所以得避开季思温，并选择了一个最有可能开启秘境的地方。
自己身为太子，却好像没有龙族血脉。兹事体大，不管内里有什么隐情，萧琼也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可他又实在好奇，若真是没有，自己出生时候，妖皇并未闭关，自己又是怎么避开众人耳目的。
虽说对自己的血脉存疑，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真的没用呢。心中的确定与不确定拉锯着他，让他决定在萧钰来之前，先试一试。
萧琼找好了位置，还认真地探查了一番周围。确定无人后，利落地划拉着自己的指尖，直到渗出几滴血，落在了地上。
血迹快速隐没在无字碑里。在萧琼期待的眼神里，没有声势浩大的地动山摇，没有让人叹为观止的灵气波动。
什么都没有，只有直白火辣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他细润的脸上，有些热。
萧琼严谨地等待着反应了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道果然假的真不了，还是等萧钰来吧，这才准备离去。
只刚想转身，却见无字碑上，一灰衣老者坐在那里，笑眯眯地望着他。“是萧景留下的小娃娃。拜谒自己的老祖宗们，有事？”
“您您您……”萧琼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出声。在“找到秘境”和“自己的血有用”这两件事情中，不知道该先开心哪个好。
转眼之间便有了决策，萧琼忙不迭地朝着那老者跪下，磕了头惨兮兮哀嚎道：“祖宗在上，快救救孩儿吧。孩儿就要被灭族了。”
.................
晴空之下，骄阳似火。季思温听萧琼的话，褪下了那身喜袍，像往常一般泠然坐在窗旁。却难得地略垂下头，一件一件地捡起萧琼这段日子寻觅来的东西，将他们归置在自己腰间的凤佩里。
待到整理完毕，才将萧琼送给自己的那枚凤佩放在手里，珍惜地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素来如霜的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宛如青山落雪，清泠又惊艳。
这位太子殿下生性纯良，像是寒冬挂在枝头的甜果，似乎只靠近嗅一口，便可淡平生诸苦。
只那笑意还没完全展开，便察觉到玉佩上的灵力轻微一荡。
季思温心里一凛，只手指一点，便化开了玉佩上的灵力。那是上午，他亲手给萧琼系上玉佩时候加上的一缕灵识，在萧琼周围灵气有变的时候便会有所感应。
本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反应。
季思温敛了脸上的笑，淡漠望着化开的灵力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一个时辰前还跟自己言之凿凿，和自己一同进秘境的萧琼，转身便背着他开了秘境，正跪在地上和自己已逝的老祖宗谈笑风生。
季思温深吸口气，精致的五官上显出一丝戾气，颓然将手里的镜子放下，只觉得遍体生凉。
原来谁都会骗人。哪怕起誓，也是没用的。
这个世界上的谎言太多了，还好季思温早就没有了相信别人的习惯。
季思温淡漠地起了身，离开了那个已经没有了乱堆的法宝灵器的窗柩旁。
站在屋内，只灵光一闪，变成了个不起眼的杂毛灰兔子，急忙向外窜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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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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