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成亲吧。
这句话一下在褚玉脑海中炸开。
倘若一直没有互换回来的消息,他们都只能这样生活,她也只能选赵临川。
二人常伴也有个照应。
更何况,关于最后半句,她确实动心了。
去了边关,天高地远。
现在她势单力薄,留在盛京城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她只有借赵临川离开,不光是为互换一事,也为她自己。
等羽翼丰满时,能真正直视这一切,做真正强大的自己才回来。
“可我娘亲一心想让我嫁去东宫,届时面对的将是整个沈家,赵将军你该如何应对?”
身着浅色衣裙的姑娘皱眉在及其认真地思考这件事。
成亲并不是件易事,除非有一个连沈家都无法抗拒的因素在其中,让沈家无法阻拦。
一时半会儿他们都想不出一个主意来。
这件事沈家策划了好几年,他们不会轻易让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
横竖暂时想不出办法,褚玉将地上的包袱打开。
“赵将军,还有些麻烦事。”
包袱里装着的是昨日送上来的公文,褚玉大概翻看过,没什么要紧事,又不知赵临川会作何处理,才全部打包带了出来,让他拿个主意。
这也是褚玉此行的主要目的。
赵临川瞧见公文顿时目光清明,神色幽怨。
“没想到小爷我换了身体,还是逃脱不了看公文的命运,你不会看么?”
等待他的答案是褚玉诚实的摇头。
“不会,所以我才带来找你。”
褚玉抿唇,面露歉意:“对不起赵将军,军中公务我不懂,不敢乱动怕出岔子,今日你手下将士前来寻我,险些露馅了。”
他代替自己在家中应付沈萝本就费心费神,现在还加上公文。
但她现在学也需要些时间,兵家的事岂是一朝一夕就会的。
若无人从旁提点,军事上的事定会出纰漏。
所以让赵临川自己先看看,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是她能单独完成的就行。
对于旁人,她的向来将分寸感拿捏得很好。
若失了分寸,引来沈家猜忌,到头来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无妨,他们三大五粗很好骗。”
赵临川并未在意,蹲下帮褚玉将公文从地上连同包袱一起捞起抱在怀中。
“他们寻你说了何事?”
他单手翻看怀中公文,褚玉见状忙将包袱接过来。
对此他掀起眼帘不解得看她。
“你单手拿不方便,我帮你。”
褚玉说着递给他一本公文,赵临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朝旁边高耸阁楼方向走去。
远处盛京城的街道灯火错落很是热闹,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公文吸引了去。
“说望山城中的布衣兵今日来了盛京城,北蛮那边似有异动。”
跟着他的步子去到阁楼下的环城河边上。
此处有个口子,留给百姓洗衣做饭,他们在石坎上坐下,高处楼阁灯火通明,橘色的光从阁中散在地面,光线刚好方便处理公文。
来的短短不到一盏茶时间,赵临川已经看完四五份,翻阅速度很快,轻车熟路的扫一眼就知道里面内容,重要的放在身边堆成一摞,不重要的也单独堆成一摞,高高矮矮,泾渭分明。
褚玉立在他侧后方,静声不做打扰,只有递公文时才会稍稍弯身。
“那你如何作答?”他侧头想跟她商量,转身并未瞧见属于自己的脸,而是一双腿直挺挺闯进视线里。
“我说让他们好生劝导才是。”褚玉有些心虚,因为这句话她差点露馅。
赵临川不怒反笑,拍了拍身旁空着大片的石阶,“你不坐么?”
褚玉一怔,面颊发烫,她从未和男子坐得这般近过。
见她犹豫,这些在他眼里正常不过的事于她而言似乎有些逾矩,照顾她的想法赵临川再补充道,“我仰着脖子说话很累的 ,况且你现在才是男儿身,我顶着的是你的身体,就当自己跟自己说话了。”
褚玉揣着公文慢吞吞坐下,尽力跟他拉了些距离,双腿并拢双手缩搭在腿上。
到底知道那副皮囊底下芯儿都换了,她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可能。
赵临川再次低头专心看着公务,不忘跟她说,“那最后你是如何将他们打发走的?”
“就用我爹的那些官套话说此事以后再议。”褚玉如实回答,没想到引来赵临川轻轻的笑声。
官套话,想想都知道那些在战场上直来直往惯了的人听到这些文绉绉的话术,就好比找个夫子在他们面前念孙子兵法一样。
听得懂,但脑壳疼。
“这事也不难,若日后他们再问起此事,你便说真蠢蠢欲动好,试探也罢,北蛮议和使者尚未离开盛京之前,他们不敢异动,一切等回到望山再做打算,但估摸着后面应该不会来了。”
褚玉将赵临川的话默默记在心里,果然是议和期间,否则赵临川也不会回到盛京城。
她曾在阿爹书房中见过盛京城的舆图,为了知晓盛京城是何样貌,她早就把舆图中涉及的大街小巷全都记在心里。
盛京城确实很大,共有三十二座坊,大大小小街道数不胜数,环城河将盛京城分为里外两道,歌女常在画舫船头弹琴唱调。
三十二坊她全都记在心里,可这些仅仅是盛京城,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不知,只是世外广袤,是她从书中不曾窥探完全的一角。
更不知望山所望,风光无限。
“这些公务你可以自己按照自己想法来,若是遇到拿不准的再来问我,一些芝麻小事,你直接找个理由将他们打发便好,军中事物繁多,有人偷懒,事事都要上报等指令吃现成,若什么事都要等将军裁决,那将军岂不是累死,不光要带兵打仗,又要解决这些底下人偷懒不想解决的事,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赵临川的声音将褚玉思绪来回来,她出神的时候已将全部公文看完,告诉她该怎么处理。
他将手里最后一份公文放到不重要那一摞中,再装进空了的包袱里。
“今日这些都是小事,打回去让他们自己解决即可,其余有关望山城的事,我留了人在那里处理,他会帮我处理好,若真遇上大事,就不会是这么简单的每日公文了。”
“我记下了。”
赵临川伸直双腿,双手撑在身侧,身子微微后仰目视着环城河的河面,褚玉抱着膝盖也盯着河面,河面上有画舫驶过,弹着不知名小调的琵琶声传来,带来阵阵瓜果酒香。
“成亲这件事,明日是皇上去东宫考察的日子,去东宫找太子,只要让皇上知道听到你跟我牵扯就行,你跟我说沈家,方才我就在考虑,能让沈家不阻止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让他们无法动手脚,思来想去,也只有皇上赐婚将你我绑在一起,才能从名单上划掉,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
他顿了顿,勾唇笑道,“你借我身份为自己求些什么都是应该的,说到底,我一个武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战场上,成了婚就算最后换回来后依旧是耽误了你,所以一切结束,选择权交给你。”
褚玉将脑袋放在手臂上,侧头望着身上落了融融灯火的姑娘,透过自己的身体,似乎能瞧见藏在里面遨游青天的雁,他有条不紊说着自己的计划,计划的最后是让她的天地向往。
认识不过短短两日,虽说迫不得已,却也足够真诚。
“赵将军,你今日在我家,可有发生何事?”
赵临川笑得很是坦然:“一切都好。”
褚玉盯着他的侧脸,尽管铺了许多水粉做遮掩,现在也掉得差不多了,细细一看就能瞧见脂粉底下若隐若现的红痕,目光一转,转到那双纤细的手上,路上有意遮掩,却瞒不过她的眼睛,挨打这件事,她想想都知道。
她想开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踌躇半天小声开口:“对不起。”
赵临川转头捕捉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好意思得别过头去,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你不用对不起,想小爷我在军中可比这个艰难多了,不用担心,我机灵着呢,只要褚太傅在家,我就去寻他,在太傅身边,你娘亲奈何不了我什么。”
他被那双眼睛盯得有些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为了打消她的顾虑。
他们在河边继续坐了会儿,等宫里的马车再次出来送赵临川回去,褚玉才慢悠悠回太师府。
一夜无梦。
赵临川的爷爷赵显义官居太师之职,两年前主动退出朝堂闲赋在家,不问朝政。
据褚玉了解,赵临川的爹娘在他七岁之时投身为国相继死在了战场上,后来他被赵太师接回盛京,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赵临川十岁的时候,只从家中带了一名老仆,披星戴月去了望山,投入赤霄军当时的将领孙将军麾下。
赵显义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回府,让从小晨昏定省的褚玉有些意外,却也省去跟家中长辈打招呼的麻烦,以免露出破绽来。
吃过早饭喊府中小厮套了辆马车进宫寻太子去了。
刚进东宫的门,她自报家门,不消多久,就有太监过来请她进去。
跟着走到书房,屋门敞开,她一眼望见父亲褚闲身着官袍坐在案前看书,太子盘腿端坐在小案前写着什么。
引路的太监手往前方凉亭抬了抬,示意她往这边去。
凉亭三面临湖且都拿浅色纱挡住,中央是长行的红木桌,主位是一把放了软垫的桃木椅,两端各置一把圆凳,红木桌上面放了几本书和一盘时令瓜果,没过多久小太监又端来一壶茶斟满。
在一旁还摆放着一把七弦琴,案上宫女刚为她点了熏香。
虽然赵临川跟她说过随意些就行,因往常他来东宫,也是不拘小节。
太监也说她可随意便带人离开了。
说是随意,但她可不敢随意。
让人在主位下添了把椅子,才坐下静静等候姜拓。
从她这个视角望去,只能瞧见褚闲,她还是头一次看阿爹教人念书的样子,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为姜拓解惑。
三月的风微微拂着。
“临川,让你久等了。”
姜拓快步走来,褚玉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刚好捕捉到姜拓眼里转瞬即逝的诧异。
很快情绪就被他眼底带着的欣喜覆去,快到让褚玉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临川你小子这次怎么学规矩了,往年你来我这,可没少光顾我这桃木椅,怎么一晚不见倒显生分了。”
褚玉起身迎接姜拓,冲他行礼后才道:“殿下就是殿下,往常是我不懂事,还望殿下莫往心里去。”
姜拓听次面色一变,让他先坐,语气抱怨。
“咱两谁跟谁,你这般规矩我倒不习惯,还是跟以前一样就行。”
但姜拓上前就语气又跟赵临川很是自然,褚玉并没讲这件事往心里去,照猫画虎演起赵临川来。
笑着推出去一杯茶,“不妨你我以茶代酒喝一杯,这件事也算过去。”
姜拓并未推辞,端起茶盏仰头喝完,“算你良心,不让我喝酒了。”
褚玉余光瞥见褚闲还在书房批阅卷子,有几点笔墨透过纸张,落下几处星星点点的黑,
应当是在察觉方才姜拓交上去的。
她默默将目光收回来回应姜拓的话。
“前日你不还与我说今日皇上要来检查你功课,怎好让你喝酒,下次必补回来。”
姜拓闻声浅浅笑着,再次举杯:“那还多谢临川你高抬贵手。”
没隔多久昭文帝便来了,与此同时一起出来的还有褚闲。
褚玉欲要跪下,却见褚闲他们都只是作揖行礼,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大礼,忙稳住快要软下去的膝盖拱手作揖。
褚闲将方才卷子递给昭文帝,继而静静立在一旁,昭文帝行至主位坐下,一边翻阅,一边询问姜拓学业上的问题,再从褚闲口中证实太子所言不虚,最后命人呈上近几日的功课作业瞧上两眼才放心。
褚玉双手交握垂在身前,规规矩矩立在褚闲身边,尽管赵临川告诉她昭文帝对他很是亲和,不用太紧张随意些即可。
但她到底没经历这等场合,精神难免紧绷,生怕露出端倪。
越是刻意,越是容易让人瞧出反常,昭文帝一脸困惑把目光投过来,最后定在她身上。
“临川,你小子,今日怎显得这般拘谨安分?去,给朕耍一套花枪看看你待在望山城这些年可有长进。”
褚玉脑子瞬间嗡得炸成一片。
耍花枪?
要她去被枪耍还差不多。
褚玉身子有些僵硬,还是扯出笑意,直接跪地大拜,头也不敢抬。
“皇…皇上,臣…臣今日实属有些有心无力,身子有些不适,控怕要扫了您的兴。 ”
她怎么敢看昭文帝,这些话都是欺君的话。
要是被拆穿,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她是死是活不打紧,要紧的是这是赵临川的身体。
按照赵临川的脾气,她都怀疑会不会将她坟给掀了,然后问她,你就是这么演我的?
好难。
人生艰难。
昭文帝诧异:“身体不适还跪地上作甚,脸贴地上了,净搞这些没用的,赶紧起来。”
褚玉忙起身却是不敢说话了。
画师抱着这几日从宫外官家未婚年纪合适的小姐们画来的画像,在太监的指引下行至跟前,成功吸引了昭文帝的目光。
“下官卢玉林参见皇上,参见太子殿下,赵将军,褚大人。”
守在外面的小太监从卢玉林手里接过画卷,经过昭文帝身边大太监吴公公的手最后才转到红木桌上。
擢选现已开始,但大齐全国上下参加选拔的小姐画像只经卢玉林一人的手,盛京城便是最后的终点。
之前送来的画像,进入东宫中愣是一点水花都没有。
现在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所以褚玉她自己的画像自然也在其中。
过去都是先送到东宫给姜拓看,他有物色好的人才从其中挑选出来交给昭文帝和杨皇后,让他们从中参谋。
昭文帝今日正好遇见,顿时来了兴趣。
“今日正好,褚爱卿临川你们都在,那就一起帮太子看看可有合适的,放心就当家常,朕不会治你们的罪。”
随便几幅画就翻开了褚玉的画像,画纸上的她着着一袭水色襦裙,五官端正相貌清丽,坐在常青树下扑面而来一股书卷气。
他将画像递到褚闲跟前:“褚爱卿,可是令爱?”
褚闲上前两步微微拱手:“正是小女。”
说完昭文帝将画像放到一旁展开,漫不经心道:“你府上这丫头名动盛京城,当年青雀台上红袖一舞朕也听说了,还以为你们家无意让她参选太子妃。”
闻言褚闲眉头微微皱起,过去他从不知晓褚玉会参与太子妃擢选一事,他也无意。
如今画像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是沈萝的意思。
很快他也想通沈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竞选太子妃,那层缠绕在褚家他始终想不明白的事,在看到画像后瞬间醍醐灌顶。
褚闲匆忙跪下,斟酌道:“臣惶恐,但臣与小女自小聚少离多,想将其留在身边一些时日,恐是我那夫人想我时常待在宫中,甚少回家,故而才做主送来小女画像,借此好让我父女能常相见。 ”
他们父女二人确实聚少离多,每日不是褚玉课业繁重,就是褚闲公务繁忙,时常留宿东宫,一年见不上几面,就算见上也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说上两句。
昭文帝略有感触道:“若是如此,想进东宫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吓到了在场的三个人。
赵临川:尽管老婆在我的身体里,别说耍花枪了,就连枪都提不动(双手叉腰得意笑)
褚玉:怎么办?不光太师府的软垫难坐,就连东宫的软垫也让人左立难安!
太子:老师,你看看你都说了什么!
褚闲:(顶锅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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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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