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是蓝得分外清晰的天空，明亮得像是留不下一丝污秽的痕迹。原渔长睫轻颤，指尖动了动，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腹部。
没有留下任何被贯穿的伤口，手掌下与衣服相贴的身体随着呼吸而细微起伏着，仿佛在告诉她，这些经历只是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所做的一场微不足道的梦而已。
没有什么阿帕罗，没有带着执念而停留世间的幽灵，没有入戏太深的戏剧演员，也没有那个初次见面就要将她抓进监狱，可最后却温柔地让她抚摸伤疤的青年。
“我临死前怎么说出那么矫情的话语？”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潮水涌入脑海里，一遍遍反复提醒着她。她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似乎这样不仅能隔绝亮得过于刺目的阳光，还能驱散心底无言的懊悔。
这番心理建设倒也没做多久，片刻过后，原渔费劲地支起胳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身下是一个摸着柔软却有些扎手的物体，就像张带有弹性，不容易塌陷下去的厚实床垫。
“这是什么东西？？”她连忙从这张“床垫”上跳了下来，终于将它的全貌看清：眼前是一只遍布灰黄色花纹的平斗笠巨型蘑菇，莫名从林间道路中央的地里生长出来，稳稳地将她托住。
“咦？好像有点眼熟，”原渔试探性地伸手去触碰蘑菇的白色杆杆，看到它身上有道被灼烧过后留下的尚未愈合的灰漆印记，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它了。
某天路过这里时，不经意发现草丛里有一团正在被火灼烧的小团子生物，她吓得赶紧把包里的水瓶取出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浇上去。
“怎么有股烤蘑菇的香气，”待烟雾散去，她才看到一只小蘑菇正湿哒哒地到树底下把身体蜷缩起来，看上去弱小可怜又无助。
见它似乎没什么大碍，她松了口气后又赶紧离开。
意识到原渔已经认出了它，这朵巨型蘑菇羞涩地抖了抖伞盖，似是为能够帮到她而高兴。
“谢谢你呀，”望着它蹦蹦跳跳着离开的身影，她弯起眼睛，凌乱而惆怅的思绪也被这小插曲冲淡了些。
下意识地将耳边被吹乱的长发撩到耳朵上，蓦地摸到一个熟悉的异物，原渔顿了顿，还是把它取了下来。
摊开手心，沉默地凝视着这枚从幻境世界里带出来的金色钱币。
就像是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却会有意外的物件冒出来提醒她，这只是场有始无终的历程。
“算了，”原渔握起拳头，将金币攥紧，也懒得去在意之前呆在她口袋里的小骷髅到底跑去哪里，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地往学校走去。
……
“如果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记得来找我。”
劳布洛德清醒过来后，只记得这句话语，他的记忆像是硬生生从脑海里被撕裂抽离，只余丝丝缕缕的疼痛，与道不明的悲伤。
好像，有很重要的正在进行的故事，等不到它的结局。
见原渔躺在树灵菇上安静地闭眼沉睡，他也没有将她叫醒，而是仓皇地从她身边离开，迫切地想要去追寻一个答案。
*
“神明殿下，”原渔进入神殿之后，便一路小跑着走进里面，不仅是出于担心，也是心急地想要了解后续的事情。
维兰瑟站在漂浮着的巨大黑木书架前，手上捧起一本很薄的白色书籍。她越靠近，脚步就越迟疑，最后还是停在了半透明的水泡泡凳子前。
眼前的人依旧是往常的穿着，银发垂落，将修长的脖颈虚虚掩住，可落在原渔的眼里，莫名地觉得此时的维兰瑟与以往比起来多了些不同。
怎么形容呢，初见时，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尊美丽却冰冷的雕塑，让人难以靠近。而如今，他的身上不再蕴聚起冷清的霜雪气息，眼里逐渐多了几分温柔。
进入神谕书创造的幻境世界，的确是能让他的心境产生积极的变化呢，原渔弯起眼睛，顿时生出了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欣慰感。
“伊玛……”维兰瑟抬起眼看她，见她安然无恙地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的动作一顿，似乎想要触碰她，却是顾及到什么，又收回了指尖。
原渔注意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方才肯定把他吓坏了，心里一软，主动走上前，毫不吝惜地给了他一个老友久别重逢般热切的拥抱，又很快放开。
“对不起呀，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本来还想着早点去找你会合，都怪我放松警惕了。”她语气很诚恳地道歉，顺便再询问一番之后的事情走向。
听完维兰瑟轻描淡写的陈述，原渔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感觉有点不可思议：“镜子居然真的有用？！”
那不过是她的尾巴在教堂里顺手牵羊卷走的小物件，没想到却发挥了用处：“克莱尔太太当时让我们遵守那些规则，不会是故意将萨布丽娜的弱点暴露吧？”
“不是，”维兰瑟轻轻摇摇头，专注的目光依旧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早在萨布丽娜被处刑之后，镇子里的镜子全都离奇消失了，能在教堂里取得那个小圆镜应该只是个意外。”
“这可真的是……”原渔皱着脸，不知道该找什么词语来形容，“还挺巧合的。”
“伊玛，”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看她碧绿的瞳孔里全是自己的身影，就像她真的会一直如同现在一样留在他身边，能够陪伴他度过许多许多年寂寥的岁月。
维兰瑟敛下眼睑，将心底的酸涩掩住：“往后，我独自进入幻境中就可以了。”
她刚刚才把他手边的书拿过来，正准备瞅一瞅里面的内容，冷不防听到这句犹如晴天霹雳的话语，瞬间愣得不知所措：“你说什么？！”
“可我觉得这还挺好玩的，就让我再继续陪你去嘛。”原渔急得拽住他宽大的衣袖，手腕的殷红魔纹隐约露了出来，可她无暇去关注这个，央求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维兰瑟偏过头，故意避开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嗓音有些沙哑：“我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两次了。”
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未尽之意，本来还想不依不挠地继续纠缠下去，一时之间还是沉默了下来，把攥紧他衣袖的手指慢慢松开。
她知道，维兰瑟是真心将她当成了朋友，而谁也不会愿意，一次又一次看着自己的朋友在眼前死去。
在戏剧院里的那个举动，大概是真的给他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了。原渔捂住脸，又开始觉得自己非要留一口气强撑到他们过来找她的行为实在过于离谱。
早知道就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一了百了，她想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维兰瑟，”原渔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脸，把情绪调整好之后，轻柔地抓住他的手腕，让他不得不与她对视，“我们是朋友对吧？”
维兰瑟没有挣脱，神色沉静，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晚看到你在窗前被吊起，我也吓得够呛的，甚至还硬生生从猫变成了人，”她认真地将自己的心情剖析，“作为朋友，我也不想见到你受伤，也想要竭尽所能去保护你。”
“我也想能帮上一些忙，让你可以早点恢复，结束这段旅程。”
“而且，进入幻境世界里，我还能暂时逃离一下现实，不用为现实里的千疮百孔而烦忧。”
“所以，让我继续陪你一起走，好不好呀？”稍微拉长了些尾音，轻绵得如小镇缱绻的海风，丝缕飘入他的耳里。
“还有，”原渔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盆栽，盆身造型是一只长着胡子的小猫脸，里面种着株长出了叶子的紫色植物，茎端上还有两个小小的花苞，“虽然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成功开花，但还是想要送给你。”
“就当做是你送给我的蔷薇的谢礼，”她去找维兰瑟之前顺便绕路拐去了教室一趟，将教授让他们种植的魔法植物盆栽取走。
种子是随机分发的，她本来也在暗自期待自己能种出什么样的植物，可后来才发现，这盆花需要运用魔法力量来滋养，才能迅速地生长出来。
原渔作为一个不太会使用魔法的菜鸟，只能在种胡噜树的时候，顺便把挖到的肥沃火山土也敷在这株小盆栽上。
好不容易等到它生根发芽长出了小苗，她走在路上时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决定以此借花献佛，只是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决定，差点将她的计划弄乱。
“神明殿下，您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贿赂，然后改变主意呢？”大理石柱上悬挂的小吊灯发出幻影般的光亮，投落在她的身上，闪烁出很柔和的光泽感。
维兰瑟想，也许这辈子，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语了。
修长的指尖在那个全然没有绽放迹象的细小花苞上点了点，原渔就这样看着它瞬间如烟花一样快速地绽放，浅紫色的花瓣如同蝴蝶轻盈的翅膀，层叠着颤动起来，还散发出经久不散的清淡香气。
“哇，好美！！”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叹，“这是什么花？”
“点灯，”维兰瑟将手收回长袍里，笑得很温柔，“若是你昏睡在漆黑的梦境里，它散发出的香气会飘入你的梦里，在梦中为你点一盏灯，驱散梦里的黑暗。”
“这个功效好浪漫呀，”原渔捧起脸，再一次感叹这个魔法世界的美妙之处。
“我接受了，”他任由点灯的花香弥漫在四周，轻轻开口，“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她高兴得感觉连尾巴都快要从尾脊骨长出来了：“下次我保证一定会再小心谨慎一点，绝对不给凶手留下任何把我干掉的机会。”
“不过……”维兰瑟的停顿，又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对魔法植物的了解不是必修的常识课吗，你为何连它的名字都不清楚？”
原渔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并且还有证据，她不甘心地瞪圆了双眼：“我劝你说话小心点！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小伙伴了？！”
手腕处因嫉妒而生的魔纹传来的疼痛感已经逐渐褪去，望着眼前这张快要炸毛的面容，维兰瑟的笑意止不住地从唇齿间溢出。
她和她的花，都鲜活地映进他的灰眸里，比教堂小花园里恣意绽放的那丛簇蔷薇还要动人。
好喜欢写他们的温馨日常，没有狗血，平平淡淡的（打扰了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过，若是时间就这样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只是可惜，他们还得继续前行，一路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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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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