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李伦娇躺在县衙的房顶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卢确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来,“小姐没睡啊?”
“废话,月亮这么亮,能睡着就怪了。”李伦娇睁开眼,换了条腿翘在膝头,晚风徐徐,吹动浮云几卷掩去明月光,让这夜染上几分朦胧,“裕安县的夜真静啊,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好像是比京城更静些。”卢确掏出酒壶晃晃,“夜深风露重,您喝口扫愁帚暖暖身罢。”
李伦娇嗤,撑着瓦片坐起身来,“我可不愁。”待酒水下肚,她长长地吐口气,问他:“你不睡会儿?”
卢确摇摇头,“卑职习惯了,不困。”
“睡会儿吧,你捅我来替兄长查粮草贪污的事,也不知还要多久,以后有的是硬仗要打。”她重重地叹口气,“如今宁羌虎视眈眈,兄长守在边关腾不开手,若裕安县继粮草贪污之后再出问题,到时兄长的处境……”
“小姐宽心,您探案的天赋可是京兆府尹亲自赞赏过的,咱们一定能为世子找出贪污的根源所在。”
“但愿如此。”
李伦娇站起身,见半掩的窗扉之下,一道佝偻的人影正随烛光愉快地跳跃着。
“这个吴老三,什么时辰了还在捏泥人,害得我都没法进去验尸。”
“长夜漫漫,一个人守停尸房总要找点事做,不然容易给自己吓出病来。”卢确说道:“不过虽然没法验尸,好歹咱们能避免歹人毁尸,也不算全无收获。”
“也是。卢确,这个案子,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做的?那个梁侍问……”她嫌弃地皱起脸,“看他那副懦夫样子,说他逼死了至亲我还真不敢信。”
“小姐,切记人不可貌相。”他斟酌道:“咱们还是先从梁祈身上找找看,然后再确定他到底是自缢还是被害,若……”
“那是什么?”李伦娇指着天边,忽然打断了他。
卢确见状回头看去,见城南隐隐有橙光闪烁,“像是起火。”
“起火?”李伦娇拧紧眉头,“那是不是梁侍问家的方向?”
卢确脸色一变,“还真是!”
“那看来就是真的有猫腻了。”李伦娇咬紧牙关,双目犀利的精光迸现,“城南失火,凶手可能趁机作乱,你现在立刻赶去死牢,务必给我保证梁侍问的安全,快!”
“那小姐自己多保重。”
“放心吧。”
说着,她拔刀出鞘,转身跳下房檐来到停尸房门前。
吴老三闻声,抓着泥人出门探寻,李伦娇顾不得跟他解释,劈头盖脸吩咐道:“去把衙门值守的差役统统叫醒,城南发生火情,恐有贼盗趁乱行窃,叫他们速去防范!”
吴老三先是一愣,随后拔腿就跑,“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还有,找几个人来顶你的班,叫本捕头守在停尸房成何体统!”
“是是是,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吴老三一边喊着,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叫人。
安排完这些,李伦娇推门进入停尸房,见一具纤细的尸体正摆放在中央,月光之下,那层白布显得分外惨淡。
她略沉吟,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随后端起烛台,将案上的仵作笔录拿在手中。
“喉部有深紫勒痕,通体无其他外伤……判断为自缢……”李伦娇眯起双眼,直觉梁祈的死因恐怕远没有纸上记载的这么简单。
这时,停尸房外传来声响,探头一瞧,原来是吴老三叫的人来了。
“动作倒挺快。”
“李捕头。”衙役作一揖,“我等听闻李捕头在此,特来守卫您的安全。”
“我有什么可守卫的,叫你们来,是为了看好尸体的。”李伦娇瞥他一眼,吓得对方连连道是,她不快地翻了个白眼,“在外头候着吧。”
“是是是,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外头人多起来,李伦娇总算能放下长刀,着手准备对梁祈进行尸检。
“得罪了,真的得罪了,但我是为了还你一个公道……”她双手合十对着尸体嘟囔一阵,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早日查明真相,我也好救你哥哥出来,若你实有冤情,记得告诉你哥,叫他转告与我。”
说罢,李伦娇深吸口气,掀开了盖尸的白布。
虽说做过心理准备,但与梁祈面对面的瞬间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呕了,加上夏天天热,尸首散发出的气味简直令人绝望,李伦娇跑到窗边喘息片刻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老天!
李伦娇心道自己锦衣玉食十九载,虽学过尸检的活计,但何时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可,若不面对,她又如何能得到真相呢?
既已立了誓,就务必要找到真相,省得被梁侍问看不起,说自己食言。
如实想着,李伦娇重振旗鼓,强迫自己戴上手套面罩回到尸体旁……
裕安县南火情猛烈,县令毕颍被紧急叫醒,官服都来不及穿便站上公堂发号施令,将底下人好一通责骂,多亏县尉顶事,一边安抚一边安排人手救灾,这才不致闹出更大的混乱。
毕颍一甩额头上的汗,想起什么来,问手边人:“李捕头呢?她现人在何处?可在火情现场?”
“老爷宽心,李捕头发现火情后,便一直在县衙里待着呢。”管家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毕颍长舒口气,“这个姑奶奶要是出了什么事,世子能把我砍成八瓣!”
管家奉上茶,劝说:“不至于吧?李捕头虽然身份尊贵,但,应罪不至此。”
毕颍哼一声,“你以为?九王世子可不是空有虚衔,那是实实在在有军功的将军,宁羌不敢妄动全凭他坐镇,就这样的人物,砍我一个边陲小官陛下都不带过问的。”
“这李捕头,竟能使得世子如此!”管家惊道:“老爷,不知这位李捕头究竟是何来历?”
“这是你该过问的吗?”
闻听他的话,毕颍狠狠甩了下袖子,怕被毒虫咬到似的。
管家连忙赔笑,“老爷莫怪,小的多嘴了。”
“罢了,做好你该做的。”毕颍左右看了一圈,还是放心不下,“李捕头现在何处?她率先发现火情,本县令理应亲自前往嘉奖一番。”
“回老爷,据吴老三说,李捕头现在正在停尸房呢。”管家谄媚道。
“停尸房?”他脸色一下变了,“好端端的,她去停尸房作甚?”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要你何用!”毕颍大骂,马不停蹄往停尸房方向跑去,“打灯,去停尸房!”
伴随一声高昂的鸡鸣,天色渐亮了,李伦娇点上一支新的蜡烛,仔细观察着梁祈肩峰位置的疤痕。
这道疤痕并不大,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似是烙烫所致,但李伦娇敏锐地发现边缘处有一抹小小的深色痕迹,就像……
“刺青?”
她蹙起眉心,将烛火靠近,双手小心翼翼地撑开疤痕边缘,确实有深色的沉淀。
怎么会这样?
据梁侍问所说,梁祈平日深居简出,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怎么会有刺青在身上?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骚乱,她一惊,忙将白布盖好来到门外,原来是毕颍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
“毕大人。”
“哎呀李捕头,可真是让本县令好找。”毕颍迎上来,见她从停尸房里头出来,谄媚的表情微微有些凝固,“李捕头这是……对人的尸首也有兴趣?”
李伦娇摘了面罩扔开,淡道:“哦,从前没见过,挺新鲜的。”
众人嘴角一抽。
毕颍清清嗓子,“李捕头真会开玩笑,一具尸体能有什么看头,若您想知道细节,传仵作来一一问答就是了。”
“天不亮,我怎好意思打扰人家的美梦。”李伦娇睨着台阶下的毕颍,双手掐腰戏谑说:“毕大人倒是起得早。”
“听说城南失火,我便赶紧起来了。”
李伦娇哦一声,“那……火情控制住了?”
“已经着人扑灭了,百姓们也都安置好了。”
毕颍一一回完,忽然发觉不对,明明自己才是县令,怎么反叫一个黄毛丫头给震住了。
他心中嘀咕,脸上也显现出几分不快,“李捕头,既然无事,咱们就去前堂吧。一干人聚在这,终究不成体统。”
李伦娇冷笑一下,施施然下台阶从毕颍身前路过,全然目中无人的架势,气得他脸都绿了,但又不好发作,只能训斥一干衙役出气。
“看什么?还不把门锁死,要是叫阿猫阿狗的跑进去,本县令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小的们知道了。”
管家接到眼色,默默留下来帮着老爷善后。
“毕大人!”太阳升起,阳光投在公堂上洒下一片金光,衙役从外头跑进来,“禀大人,城南的火情已被扑灭,县尉大人现下正带人清点财物损失。”
“呦!”毕颍忙放下茶杯站起身,“现场有无百姓伤亡?”
“禀大人,一死三伤。”
“哎呦老天爷……”毕颍面露难色,张开颤抖的双臂就要表演爱民如子,李伦娇一把将他拉开,问衙役:“可查明是因何失火?”
“回李捕头,据查是一姑娘在做衣裳时累得睡着了,一时不查,烛火引燃了衣物,这才酿成大祸。”衙役说着,不禁叹息,“据她爹娘说,这姑娘眼瞧着就要出嫁了,嫁衣都快做好了,谁知竟……哎!”
“火势蔓延多大?”
“相邻的几家都遭了灾,又因昨夜风大,东边一家受灾最重。”
“东边一家?”李伦娇敏锐地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这家的主人是谁?”
“据说姓梁。”
应该就是梁侍问家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毕颍凑上来,“怎么?李捕头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李伦娇皮笑肉不笑,“我只是在想,最近姓梁的好像集体犯太岁了。”
毕颍还没弄明白什么意思,下意识想问,谁知她却二话不说拔腿走了。
“这个黄毛丫头……”
“你最好给我放规矩些!”卢确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教训牢里的梁侍问,“我们小姐身份贵重,岂是你这样的人能觊觎的!”
“我真的是冤枉的,昨晚我那只是……”提到昨晚发生的事,梁侍问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罢了罢了,你若执意不信,我也无话可说,但我发誓,我对李捕头从未动过非分之想。”
“你最好是!”
“最好是什么?”李伦娇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梁侍问一见是她,忙将脑袋挤进栏杆里,“李捕头,怎么样了?可查到真凶了?”
“安静些!”
卢确看出李伦娇表情凝重,一记眼刀甩过去制止了他乱叫。
李伦娇深吸口气,叫卢确开了牢门。
“怎么样了?”梁侍问因为身后有伤站不起来,仰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她时,好似一只渴望骨头的大狗,“李捕头……”
“你家被烧了。”
李伦娇背着手走进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梁侍问眼前一黑。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我家被烧了?什么意思?”
“今早刚烧的,外头的喧闹你应该也听到了。”她捻着手指,继续道:“说是你家邻居做针线活时睡着了,烛火引燃了衣裳所致。”
见她神情认真,梁侍问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瞠目半晌才结巴地问:“那……可有人受伤?”
李伦娇沉吟了一下,扯开了这个话题。
“现在外头很乱,所以今日,我同你一起在此处待着。”说罢,她招呼卢确进来,吩咐他去准备些吃食拿来。
梁侍问皱起眉头,看看离去的卢确,再看看新进来的李伦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我妹妹的事……”
“等失火的事查明白了再说。”
梁侍问心里咯噔一声。
什么情况?自己家被焚毁,干妹妹死因何事,为何要以此拖延?梁侍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该不会,这两个人在给自己演戏吧?目的就是为了获取自己的信任,然后李伦娇就顺理成章霸占自己……
天爷!
梁侍问如是想着,半颗心都冷了,真是万万想不到,这样的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不行,不行,他虽人微言轻,但多少读过几年圣贤书,加上妹妹尸骨未寒,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羞愤在心口淤积,烧得他几乎要失去理智,梁侍问握紧拳头,抓着牢门就要站起来和她理论。
却被李伦娇一脚踩住肩膀。
“做什么?”她拧着眉,一张俊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尤其看到他满眼愤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姑娘辛辛苦苦给你查案,你这是什么表情?”
梁侍问一下打开她的腿,“别碰我!”
“别碰你?”
李伦娇的血一下冲进脑子里去。
老天爷,她累死累活的给他妹妹洗冤,结果这男人却好歹不知乱咬人!
李伦娇气得脸色涨红,抓住衣领将他推到墙上,怒道:“别碰你?你以为你是谁?我告诉你,从今天起,若还想让我替你妹妹报仇,就乖乖听我的话,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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