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云酥包儿匆匆下肚,云冯却仍觉意犹未尽,奈何身上还有差事,不得不打道回府值班去。
那薛小娘子当真兰心蕙质,临走之前,不仅不肯收他包子钱,还贴心地给他灌了一筒紫苏饮,让他路上解腻。
心中想着,云冯手里握着那竹筒,愈发为自己感到羞惭。他竟然靠着“虚弱晕倒”之由来博取小娘子的怜悯,实在是未端正士风!
他暗自下定决心,明日定得早些去薛小娘子的摊子,老老实实花银钱买吃食,权作回报她这一番好意。
云冯往侯府方向走,一路上心思转着,脚下步伐未停,待行至半路,稍觉口渴,这才拔开竹筒木塞,仰头豪饮一大口。
微凉的紫苏饮顺喉而下,初入口时,辛香之味略带清苦,霎时便洗去齿间残留的油腻感,紧接着,几分甘甜悄然浮现,温润醇厚,叫人忍不住细细品味。
云冯微挑眉梢,颇为惊讶地将竹筒拎至眼前,左瞧右瞧好一阵。
这饮子果真如薛小娘子所言,乃她独家秘方所制,竟比旁家茶坊卖的更添几分妙意。
紫苏辛温,既解膻,又不至于涩口,反倒在那抹回甘之中,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甜蜜,美哉美哉!
其实云冯并不知,薛荔不过是在紫苏饮中添了四成多的酒酿。酒香微甜,紫苏涩辛,二者中和,倒颇类似于……酒酿奶茶?
他快意地咂了咂嘴,心中正要夸上一句,却蓦然想起自己下午还要继续品那“活羊三吃”,胃里顿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紫苏饮他还是省着些喝的好,指不定就是从那堆腥膻的羊肉里解救自己小命的“良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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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华灯初上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夜幕下,州桥两岸灯火如织,汴河水映着摇曳的光点,微风一吹,仿佛满河碎金轻轻浮动。朱雀门外,夜市摊贩们已陆续支起竹棚,桌椅板凳摞得比人还高,炊烟与灯影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油香与糖炒栗子的焦甜味,叫人闻之便觉口舌生津。
薛荔口中轻哼着欢快小曲儿,熟练地推着摊车在拥挤的街道间穿行,避开挑担的小贩与悠哉闲逛的食客,最终在州桥核心区寻了一处空位,将摊车麻利安置下来。
在汴京的夜市摆摊规矩颇多,摊位并非谁先到就归谁。凡正式夜市摊贩,皆须到官府登记,领取市籍牌照,由市令司统一管理。没有牌照的流动摊贩极易被厢兵——也就是巡街的城管驱赶。若是加入行户的摊主,还需缴纳定额“免行钱”,以此代替徭役。若赶上十五灯会,他们这些摊主还少不得再添二十文灯油钱,好让市令司的差役用于照明与维护。
薛荔虽是新面孔,却也提前打听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她不归属任何行会,因此只需按照摊位大小向市令司缴些地税便好。
当下这块“风水宝摊”乃她用三十文钱从巡街厢兵手中换来的,对面便是一座热闹的酒楼。若是选在桥头、巷口那样的边缘地段,只需象征性地交些香火钱,七八文便足够。
但要想生意要做得红火,终归还是得在人流密集之处落脚。
俗话说得好,“有钱不赚王八蛋”,夜市挣得比早市还多,薛荔怎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隔壁卖炊饼的刘二嫂是个热心的。她见薛荔眼生,模样生得甜美乖巧,一边支起幌子,一边嘴里同她叨叨:“如今临近月末,市令司的那帮人为了冲事功,一个个都跟隼似的,眼尖着呢!这不,昨日一下子罚了王麻子五十文赎铜钱,你头一回来这儿摆摊,可得小心些。”?
罚钱?
薛?小财迷?荔耳朵一动,放下手中擦桌凳的抹布,凑到刘二嫂身旁搭手帮忙支幌子,笑盈盈地问:“阿姊,那王麻子到底犯了甚么事,竟被罚了五十文?”
“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刘二嫂合掌一拍,压低声音,拉她细细道来。
“在这儿摆摊,可不是只交钱就清闲的,夜市里头规矩大得很。咱们支摊的得自个儿清理摊位,若弄脏了街道被市令司的人逮个正着,轻则罚五十文,重则一百文,瞧谁倒霉!”
薛荔听得心头一紧,那今夜她可得额外注意这点。
今晚夜市,她要卖的可是炸物。炸物一入锅,油点子四溅不说,食客们多半还会用竹签取食。倘若有人随手一丢,她可就白白痛失一百文了。
她略一琢磨,打定主意多备几只收纳竹签的篓子,还得备上些细砂和草木灰,以便随时洒在溅出的油渍上,免得收摊时不好清理,被市令司的人揪住错处。
刘二嫂又同她论道许多,一番听罢,她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古代摆摊规矩多,收费还真不少!
话虽如此,但不可否认的是,市令司实然是将整个夜市打理得井井有条。消防巡查纤悉无遗,每隔百步便有一间"防隅巡屋",甚至是夜市一条街的路灯都有"路灯司"的专人负责维护。正是因这有条不紊的管理,汴京城才会成为繁华兴盛的“不夜城”,才会有这万家灯火同人间烟火交织的盛况嘛!?
四周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薛荔不慌不忙,眉眼之间透着几分自信张扬。今宵她要做的,是两样无论古今都难以抗拒的宵夜小零嘴。
其一,乃炸甘蕉。
宋人称香蕉为“甘蕉”,果皮青绿,体型小巧,质地坚实,甜度不高,因此多作观赏或入药,极少有人生食。但薛荔却另辟蹊径——油炸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蕉质坚硬,油炸却可催软。热油翻腾时,滚烫的油温可在极短时间内逼出果肉中的水分,使原本紧实的胶质渐渐软化,变得绵密香甜。而外皮则被高温包裹,炸至金黄酥脆,形成一层脆而不碎的外壳。
甜度不足,这不还可以加糖嘛!宋时石蜜、糖霜等物珍贵,寻常百姓难得一尝,但饴糖却是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的。
她早已用糯米粉加酵母发酵,待其蓬松至两倍大,便裹在甘蕉外,入锅炸制。如此一来,炸出的甘蕉外层酥香,内里绵软,而出锅后趁热浇上一层薄薄的饴糖浆,待温度稍降,糖浆便会凝固成一层焦糖脆皮,轻轻一敲,便是清脆的碎裂声,甜香扑鼻,可谓一举两得。
在家中时,她已将准备工作做好,如今只待油温升腾,便可下锅。
铁锅口径有限,她索性先炸五根甘蕉,趁着翻面的间隙,便开始着手准备另一样小吃——炸鸡皮!
薛荔取出一只长条竹篮,里头整齐码着一串串焯过水的鸡皮。淡金色的鸡皮在灯光下泛着一层薄薄的油光,仿若预示着炸制之后的脆爽口感。
想到这炸鸡皮的由来,薛荔便觉得自己当真是捡了个便宜。
今日午时,她收摊后,原是去李家肉铺买第二日做云酥包用的豕肉,谁知正巧撞见李屠户杀了四只大肥鸡。
那鸡生前想必吃得极好,鸡皮肥厚油润,李屠户嫌油脂过甚,本欲剁碎喂猪,谁知她两眼放光,当即拦下。
鸡皮最妙之处,便在于油炸后的酥脆口感,稍微加工,便能成就一份极佳的宵夜。
不知不觉,锅中甘蕉已然炸至金黄。薛荔眼疾手快地把它们一一翻面,待定型之后,便转身打蛋拌面粉,为鸡皮串挂上一层薄薄的面糊,而后轻轻抖落,除去多余的浆糊。面糊要裹得恰到好处,才可锁住鸡皮本身的油脂,且能炸出轻盈脆感。
她将鸡皮小心地放入油锅,文火慢炸。
油泡翻涌,热气氤氲,夜色下,香气愈发浓郁诱人。
“小娘子,你这油锅里炸着船似的为何物?”
清脆的声音自摊前响起,薛荔抬眸一望,见一位身着浅粉色窄袖短襦的少女立在摊前问询。
“我家哥儿隔着老远便嗅见甜香,嚷着定要买来尝尝。大娘子放心不下,便差我来问问,这炸物究竟为何,哥儿吃着可妥当?”少女说罢,回头朝身后望了望。
薛荔循着她视线看去,只见一辆雕花乌木马车停靠在不远处,窗帘半掀,一位气质端雅的妇人端坐其中,着月白色直领对襟衫,领缘镶淡蓝织锦,盘髻簪竹节玉簪,耳垂下的珍珠珰轻轻摇曳,隔窗温柔地瞧着她这处。
这模样,这派头,这气质,非高门大户中的主母莫属。
忽地,马车窗格一角探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紧接着,一张璞玉似的小脸儿也跟着挤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小郎君,头顶小髻上束着金丝冠,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直勾勾地盯着薛荔锅里的炸物,满眼好奇。
薛荔见状,眉眼微弯,朝女使温声道:“此物名曰蜜蕉盏,乃是以甘蕉裹糯粉,文火炸至金黄而成,入口香甜软糯,最得童儿欢喜。”
女使听罢,略显讶然:“原是甘蕉?听闻南方瘴气之地才生此果,且性寒涩硬,怎能做得这般香甜?”
薛荔笑而不语,动作利落地将一根炸至焦糖色的蜜蕉盏捞起沥油,切成小片,浇上一勺匙晶亮的糖汁,递予女使:“好吃与否,请你家娘子与哥儿一尝便知。”
女使谢过,快步回到马车边,将试吃的蜜蕉盏奉给主母与小郎君。
薛荔瞧着车窗角落的小郎君,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下一瞬,那张小脸顿时绽开甜滋滋的笑意,拉着母亲的衣袖欢喜央求,稚声软糯,听着便叫人心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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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麻糍蜜蕉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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