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堆满了沉默,干冷的风从侧开的窗户边吹进来,忽而只听得窗外的残叶簌簌而落的声响。
许是见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周循眉心凝住,手指抓着椅子的边缘,指骨都有些泛白,“没事,我就说说而已,不去也可以。希望明希能早日康复吧……”
宋清卓冷笑一声,刚要顶嘴,就别裴延一句‘可以’给怼了回来,顿时怒气上涨,怒气冲冲地看向了裴延,还是沈度眼疾手快将人拉了出来。
“……干干嘛呀!”宋清卓和沈度拉拉扯扯,好歹把人劝了下来,只是脸色还是涨红的,不过后知后觉的着急探望人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因为不放心元宝在宿舍里呆着,裴延查了地址,垂眸思索了几秒,就在隔壁省,开车过去也就几个小时,那林明希为什么来的时候要做那么久的火车?
这样的一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着急的出行给打断了,他们都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为了带上元宝,几个人决定开车过去。裴延和沈度轮流开,后头坐的宋清卓和周循两个人中间仿佛隔着天堑,谁都不搭理谁。
但让宋清卓疑惑的是周循似乎很紧张,那种状态他很难描述,像是坐立不安,心里藏着什么事,虽然没有表现地太明显,但他还是从他的紧绷着的侧脸窥探出来。
现在心怀愧疚了,宋清卓裹着毯子,抱着暖烘烘的元宝冷楞一声,真不知道周循怎么还有脸来看明希的,要不是沈度他们拦着,宋清卓早就骂个十万八千句了。
风霜苦寒,十二月的天一日一日步入寒冬,但今年的雪还没下,一路过去还算顺利。
等红绿灯的时候,裴延不经意地抬头看中央后视镜,看到周循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目光一直在看外面,瞳孔没有焦距,能看出几分惴惴不安。
握着方向盘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裴延沉沉平静了呼吸,将全部的心神放到眼前路况上。
元宝一路上到现在都是傻傻的,等了太久的消息,忽然爆炸在眼前,它的全部理智都不知道崩到哪里去了,只一个心钝钝的,像是挂了一个瓶子,晃荡着往外倒水,不上不下的。
知道自己没有死而是昏迷的那一刻元宝的心中有说不出来的复杂,还有可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若是不能,作为拥有魂魄的元宝又能不能活呢?
更现实的问题是,他昏迷着,支撑他活着的费用肯定不少,他又能活多久呢?
元宝难得闹腾,只乖乖趴在宋清卓怀里,偶尔抬头看向窗外,高速这一路晃过太多的路牌和标志,一寸寸望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它想起不久前,他也是坐着大巴车,走在高速公路上回了家乡。
如今现实和过去交叠,像是一场梦,恍恍惚惚分不清现实和未来,它究竟是做了一场成元宝的大梦,还是那个昏迷不醒在病床上的人呢?
这个谜题一直困扰着它,在车上几回睡醒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怕下一秒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种恐惧一直到元宝在病房里见到躺在床上的林明希时达到了顶峰,它瑟瑟缩缩地蜷在了裴延的怀里,似乎是在发抖,头似乎在疼,摇摇晃晃地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勉强睁开眼,它看到了病床上的林明希。
瘦了好多,大病一场,苍白没有任何血色的脸让人心惊,元宝别过头去,就看到了宋清卓已经在抹眼泪了,止不住的泪往眼眶外流。
温室里的小少爷头一次见到自己的好友就这样躺着,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生死未卜。
元宝不由得悲从中来,想他十几载孤身一人,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几个月的相处时间,却得宋清卓几个这般对他,说走就走的毫不犹豫,路途漫长的奔波劳累,说一点都不感动是假的。
眼角也渗出了几滴泪,元宝更没有力气,只觉得裴延抱他的动作在见到林明希之后就重了几分,似是不敢置信,又或是有别的什么异样情绪,细听胸膛里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这就是明希的同学了吧。”一个憨厚老成的声音忽而从门处传来,似是匆匆而来,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水。
元宝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舅舅,他自小父母因为车祸丧生,然后就在几个亲戚家辗转,度过了一段漫长被踢皮球的时光。
最后是几家人凑了点钱,舅舅又拿了父母那点微博的赔偿款,这才把林明希领回了家,寄人篱下数十载,个中的苦甜酸辣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明希喜欢画画,在日积月累的动手练习里,自己也琢磨出了点门路,很早就不从家里拿钱了,有时还往舅舅家里贴钱,他考上大学村县里全部的奖金他自己一分都没留,都给了舅舅家。
上学的这几个月舅妈打电话来说家里困难,为着小军上一个高中的事情急得上火,林明希折腾自己,兼职和接稿,又拿出些钱来,也不知道够不够,只记得他出事之前好像是有些门路了,但没有确定最后能不能上,毕竟分数不够,到哪都难走通。
如今在病房里看到舅舅年迈佝偻的身体,元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出事,最后到底麻烦的还是舅舅,舅舅家困难,若是不救,他也不会说什么,这是他自己的命,怨不得旁人。
“谢谢你们来看明希,明希这孩子呀,苦呀,也就是在村里,一个醉酒的司机夜里开车撞了人,可怜他才多大。”舅舅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坐在红色的塑料板凳上跟裴延几个说着事情的经过。
“那个司机是村里人吗?”裴延忽而问。
“是村里人,警察都问过了,救驾后肇事逃逸,拖延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现在昏迷着不省人事。”
闻言,周循心里咯噔一下,长睫轻轻颤动,手指不自觉地抠着手心,强撑着不让人发觉出来,幸好他站在一旁,趁着几个人在聊天的过程中,靠近了窗边。
树里折射的斑驳阳光撒在了林明希的半边身子,光影交错间,床上人的面色苍白,消瘦了许多,任人摆弄,而没有意识的活动。
周循有几分恍惚和悔恨,他对着窗长长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抿嘴,握紧了拳头。他心头乱着,想起了那几条骚扰自己的短信,乱七八糟的讯息让人烦躁不安。
“叮咚!”一条消息又进来了。
不知为何,不太好的预感的再一次蒙上心,他犹豫再三,还是咬着牙打开了手机。
【你胆子够大,还敢去看他。】
【人是你找人撞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关你的事,你舅舅着急替你料理这些事干什么?周循你那天找我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呀。】
刹那的记忆袭来,周循头疼剧烈,那晚他喝醉了酒,记不清那日他说的话,但清醒后他主观认定自己不会这样害人,只是给个教训而已,他一直是这样说服自己。
可现在事情被人明明白白说出来,他深藏的恐惧再也忍不住倾泻出来,一开始他真的是气不过,林明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他,鼻骨都被打骨折了,养了好久没出门,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可没有想真的杀他。再怎么大胆,他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大学生。
他真的不清楚,也忘记自己让李西举做了什么,他真的忘了。
裴延这头话头也刚好到了尾声,大多是舅舅在说话,裴延几个在听,听到林明希从小的经历,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皆是沉默,情绪起伏最大的是宋清卓,他好几次别过头去,偷偷去看躺在床上的林明希。
“您有没有想法将明希转到更好的医院治疗呢?”裴延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您放心,治疗费用的问题不用担心,我来处理,我可以找个护工料理他的生活,这样也减轻您家的负担,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这话把在场的几个都说楞了,尤其是舅舅,他的手一直在摩挲着膝盖,似乎是在犹豫,满脸的局促不安,铁红的脸皱纹遍布,看得出是个常年劳作的庄稼人。
宋清卓也吱了声,“对,要不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的医院吧。”
“这不行,你们也只是明希的同学,怎么着都轮不到你们来负责明希的生活,我们家也不是过不去,医保也有,明希上大学的奖金也还在,怎么能用你们的钱,这样实在过意不去,再说了,明希肯定也不希望这样。”
元宝有些怅然,为着舅舅,也为着裴延他们。说实话,是这样的,无缘无故,本就是舍友一场,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醒,真的要把这样的负担架在他们身上吗?现在还好,若是一辈子呢?谁也不说清。若真的命里如此,生与死又能怎么样呢。
裴延轻揉眉骨,抹去些许的烦躁,“是我唐突了。”
宋清卓欲言又止,被裴延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又看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给了舅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这每天的耗费不少,或许有困难的时候你们不好说,这笔钱就留给明希做治疗费,好歹舍友一场……明希,明希他也帮我们很多,请您千万不要拒绝。”
元宝窝在裴延怀中,看不到他的神情,那句‘明希帮我们很多’让它一下楞了,不知从何说起,但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学业上,还是裴延他们帮他得多,尤其是裴延,他的关切总不会让人觉得刻意,照顾人的情绪,恰当而不失分寸。
后来他俩还能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得知他微信头像是自己画的,又拜托他画一个。没两天被宋清卓知道后,不能“厚此薄彼”的林明希又画了几个,不过给别人画完之后裴延那似不是很开心,乐呵地沈度还笑了几天,这大少爷从小到大应该什么都是独一份的吧。
元宝在裴延怀里动了动,安慰似地拍了拍裴延的手,他能明显感受到,在看到躺在床上的林明希之后,裴延的心情变得很不好,比外头十二月的风寒也不逊色半分。
裴延低下头来,对上元宝圆溜溜的小眼睛,琥珀一样光亮,清澈干净,捏住了它的软软的小肉垫,冰冰凉凉的,一刹那间,心头似乎也酸酸软软的。
几番的推拒下,舅舅还是收下了那张卡,不停地道谢,一直到送别裴延几个。
回去的路上,他们走着路过了村落,湖面宽广,芦苇丛生,阳光洒满大地,泛起一层层金色的涟漪,悠悠荡荡的草横生,寒风凌冽中,多了分萧瑟的气息。
或许林明希就是在那坐着写生,朝霞落满大地,看着金色的浪与水天相接,画笔蜿蜒,勾勒出明丽的景。
裴延越往前走难过便多一分,心也越发沉重。
但他还在思索其中的不对劲的地方,越是正常,便越是诡异,还有哪些没背他查到的呢?
思绪不过飘忽几瞬,元宝便三两步攀爬到裴延的肩上,他的动作越发熟练了,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更高的视角俯看自己看过的一片风景。
元宝迎风被吹得凌乱,它想,若他能好,一定画下这里送给裴延,湖面盛着雪白的一碗,晶莹明亮,洁白透彻。
帅不过三秒,被裴延扒拉下来,塞进怀里避风,“蠢猫,调皮捣蛋越发熟练了。也不怕冻着。”
宋清卓难得从伤怀的情绪中缓过来几秒,看着元宝也笑了笑。
风吹芦苇飘摇,一望无垠的天色铺开千万里的卷册,遥遥归于长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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