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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ternal(三)

尽管大道克己和天空寺尊是初次见面,可因为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所以天空寺尊想说什么,大道克己光用猜的也能知道。

他太好懂了。

可就是这样的人,似乎拥有不可思议、看透人心的力量。轻易看穿了大道克己隐藏在心里的秘密。

大道克己说:“我也曾经像你这样年轻。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

天空寺尊又是犹豫,又带着看破别人秘密的愧疚感:“后来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吗?”

大道克己却只是平静地告诉他:“许多年前,世界末日之时,人类消亡了。而我,正是被人类所抛弃的哪个存在。”

他这样的回答简直像是在说笑一样。天空寺尊诧异地看着大道克己,却只能看到大道克己盯着自己的手:“然后我就一直等了下去,直到今天。”

他是认真的。

天空寺尊问他:“所以,您一个人等了多少年?”

大道克己冷漠地看着天空寺尊,他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怨恨和嘲讽:“三百年。”

他没有在说谎。

天空寺尊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大道克己只是仰头看着星空。

但就算是这样的世界里,也是有着星辰存在的。不如说正是因为没有了夜晚的霓虹灯,所以天上的星星才格外明亮。

大道克己指着天空中的一颗星星:“来玩个游戏吧。如果你能答上来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星球能源的所在。”

他忽然变得很好说话。

但天空寺尊平日里……并不是非常热爱读书。唯一时常翻阅的书籍,是父亲交给他的。虽然他身边的朋友试图给他灌输过一些现代物理学知识,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如果是克己先生的话,说不定会问一些音乐相关的问题。

天空寺尊变得更加忐忑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克己先生,如果我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会发生什么事?”

大道克己用一种轻飘飘的、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回答他:“不会发生什么事,无非是邀请你看地狱的风景吧。”

天空寺尊的表情变得很紧张。

游流仙到底不是人类,它飘来飘去,小声对大道克己嘀咕:“你别欺负他啊……”

它一看就知道,这是大道克己孤独生活了太久,这只是为了消遣在捉弄天空寺尊了。不过现在天空寺尊的表情也的确很好笑,所以游流仙也没有阻止。

它甚至推波助澜道:“小尊!我不想去地狱呜呜,你要努力啊!”

于是天空寺尊的表情更好笑了,游流仙憋笑憋得很难受。

大道克己指着天上的星星,他问:“你知道这颗星星的名字吗?”

现在的天气还颇有些炎热,就算是夜晚,温度也不算低,大概是夏天吧。夏夜的星星虽然很多,但是亮度最高的,无非就是那几颗星。

所以答案是什么,就很显而易见了。

天空寺尊说:“是牵牛星吧。”

大道克己说:“你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笨。”

其实天上的星星这么多,大道克己又只是随手一指,无论天空寺尊说出什么星星的名字,大概都算是正确的。但冥冥之中,天空寺尊却说出了那个唯一能够让大道克己的内心产生波动的名字。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代。

天空寺尊对他说:“以前丈瑠教过我……夏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过星星,所以我知道的。克己先生,我答对了吧?”

看星星啊……

虽然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但唯独关于看星星的记忆无比清晰。

大道克己已经不记得当时陪伴他看星星的人是谁了。但因为星星就悬在夜空中,所以星辰之美,他还记得,只要抬头就能想起。

大道克己告诉他:“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星光,花费了十六年才抵达地球。换而言之,我们看到的,是十六年前的星星。而我想见到的星星,要更久远一些,那是三百年前的光景。”

天空寺尊已经完全被绕晕了。

但他知道,也许大道克己需要的,并不是他能听懂——他更多只是需要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罢了。

而碰巧天空寺尊就是那个合格的倾听者,天空寺尊既年轻、又对周遭的一切充满热忱,也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人类、爱着某个人。

所以,天空寺尊暂时听不明白,他也愿意就这样听大道克己继续说下去。

“我被注射了特殊的药剂,我是不死的战士Never,拥有永远的生命。为了拯救世界,我和同伴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大道克己慢慢说,他像是看到了很怀念的风景,“但和我不同,人类的生命是有尽头的,我的许多同伴都只是人类而已,他们会衰老,也会死亡。。”

游流仙飘来飘去,它问:“永生会有代价吗?”

大道克己告诉它:“会忘记很多事情。”

本来以为游流仙会说什么不相信他的话,幽灵小妖怪只是绕着他飞了一圈,没有再说什么了。大道克己也不在意游流仙,他看着天上的星星。

“所以,为了这个世界,我和我的同伴做了各种努力。”大道克己说,“我作为拥有永远生命的人,负责留在这个世界,去寻找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可能性。”

天空寺尊到现在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难怪会称呼自己为小朋友啊。和面前这个人三百年的光阴比起来,他的确太年轻了。

大道克己一个人度过了太漫长的时光。他所有的棱角都已经被磨平了,天空寺尊虽然不知道曾经的他是什么模样的,但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的的确确只是一个疲惫的人而已。

大道克己慢慢说:“……我因为不死的特性而活到了最后,我明明曾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可那些逝去的人还是将自己的未来寄托给了我。”

他说了太沉重的事情,天空寺尊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见识过的东西太少了,也从未体验过如此复杂的情感。

如果是志叶丈瑠在这里,也许会提出非常有建设性的意见,也许可以给面前这个人一点帮助。天空寺尊一直觉得,志叶丈瑠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到。

但这样悲伤的事情,他又不愿意告诉志叶丈瑠了。三途川的等待复活的日子想必会很辛苦,如果听到了一些人类世界里的事情,他希望能够是让人愉快的事,让丈瑠也能露出笑容。

晚风里,大道克己吹了口琴。

大道克己似乎很擅长音乐。他一个人待在这个世界里,演奏了各种各样的曲子。可是音符不知为何都混杂在了一起。

有时候,就连大道克己本人也会短暂迟疑一下,露出努力回忆的困惑神情。

大约是因为三百年的时光太过于漫长,大道克己虽然不会死,但漫长时光却会让他的记忆逐渐变得混乱模糊。曲谱这种事情,想必也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这次的不一样,从口琴里传来了让人无法忘记的乐声。

那是非常奇特的轻灵的声音,只是短短几个音符的循环而已。可那声音既明亮又活跃,简直不像是这片废土里会出现的曲子。

大道克己就这样望着夏夜里的星星,把短暂的曲子奏响了一遍又一遍。这段简单的音符不知道被吹响过多少次,夏夜里萦绕在天空寺尊的耳边。

大约是被音乐所感染了,天空寺尊问他:“这个曲子,有名字吗?”

“忘记了。还有,这个世界的星球能源已经枯竭了。”大道克己的看了他一眼,说,“你可以走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无用功。”

他摆出了一副赶客的表情。

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天空寺尊看着这个破败的世界,他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做出了决定。

“克己先生,我想帮你。”他看着大道克己,“我不知道怎样表达……但我总觉得,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大道克己瞥了他一眼,只是说:“你为了拯救恋人决心踏上旅程,那时候没出息的你,也是如此冲动就做出决定的吗?”

“怎么又说我没出息……丈瑠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你见到他就会明白了。”

大道克己笃定道:“你会后悔的。”

“等我后悔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到那时候放弃也还来得及。”天空寺尊看着大道克己,反问他,“而且您在这个世界已经三百年了,您也好,您的同伴也好……你们从未失去希望呀。”

随着他的话,此刻的夏夜里,坠下了如烟花般的流星雨。

三百年里,看到盛大的流星雨并不是第一次了,但大道克己总觉得这次尤为特殊。

天空寺尊的神情,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融合在了一起。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但久远的记忆还是顽固地盘踞在他的身体里了,在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

大道克己想起了谁对他说过的话。

“克己,我坐在时间列车上,去了三百年后。因为世界已经毁灭了,我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可是很奇怪,我好像在那一瞬间,和谁对视了一样。所以我不想放弃这个世界。”

流星雨中,深绿色的时间列车在流星之中一闪而过。

许多年前,为了拯救世界的人们,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努力。其中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想要通过时间旅行的方式,去看一看未来的模样。

他说自己去了三百年之后。而此刻,时间恰巧过去了三百年。

于是三百年后的大道克己,就这样和三百年前的时间旅行者远远对视了一眼。

——三百年来,人类走最后被留下来的两个人,他们无论是谁都从未放弃过希望。他等到了这场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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