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觉!”
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嗡鸣声的房间骤然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
炸得黯然垂头的青年和猫在暗处的秋年一个激灵,全都蹦了起来。
“谁在这里偷听!给我滚出来!”
青年还在警惕地四处张望的时候,秋年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那只鸟爪鼠头的动物身上。
他也没错过青年那一副全然无知中被陌生声音惊吓到的模样,如果这不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个自称会带来瘟疫的青年,应当是某种真的很弱的小妖,居然连声音传来的地方就在他手边都没能马上发现。
“出来!”
青年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大大小小的设备和摆放满药剂的柜子都是极好的藏身所,他一眼望过去什么都没发现,全都是熟悉的物件,看不到任何陌生人躲藏的痕迹。
“唉,你低头,我在你手边的桌子上。”
似乎也是很清楚青年是什么水平,“小鼠”再次开口,指引着青年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迷茫、惊讶、欣喜再到慌乱,青年的脸色不断变化着,显然对这个自己投喂了有一段时间的“小伙伴”实际上是有独立智慧的存在这件事有些接受不能。
“你,你你你,你会说人话!”
青年惊诧地拔高了声音,指着“小鼠”的手不停颤抖着,脚下更是飞快倒腾,一下子退出了好几米远,直到靠到背后的设备才停下来。
“安俞你冷静一点,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也不是故意隐瞒你的,你先冷静坐下来听我给你解释。”
被叫做安俞的青年依旧蜷在设备边上,甚至还伸手在旁边摸索,最后抓到了一根带着硬毛的大号杯刷放在胸前,好像汲取到了勇气后才大着胆子喊道:
“你装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骗我那么久,亏我之前还在担心搬实验室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后来在这里看到你我那么开心,你是不是也在偷偷看我笑话!”
“小鼠”直立起身,语气无奈:“没有那一回事,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只是之前没想好怎么给你解释。我怕你骤然知道真相会无法接受,接触久了就更不知道要从哪说起了。”
“小鼠”是背对着秋年的,因此秋年并不能看清它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安俞在瞬息之间就变化了数个表情,最后忽然软和了态度,连笔直对着“小鼠”的杯刷都不自觉下垂。
“那,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敢说了?”
“小鼠”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四顾,有一个瞬间,秋年甚至以为对方发现了他,险些想要往后缩一缩遮挡住自己的身形,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小鼠”的视线并没有聚焦,而是虚虚地扫过每一处地方。
更像是漫无目的的找寻。
秋年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对自己总能完美隐匿自身气息更加得意,那可是连连既明都不能随便发现的程度,面前这两只小妖肯定没有男人厉害。
果然,“小鼠”很快就在扫视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它伸出一只鸟爪指向一边角落里的供人暂时休憩的折叠躺椅,对着不明所以的安俞说:“你先坐到那张椅子上,我再慢慢给你讲。”
它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补充道:“呃,我还是会讲快一点的,我们要抓紧时间,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很难在短期内找到新的机会了。”
安俞一头雾水,拒绝执行它的建议,“我才不要,等下躺上去有什么陷阱怎么办?”
秋年听到这里,默默扶了一下额头。
傻孩子,这话也太直白了吧。
“小鼠”同样也卡顿了一下,但似乎是因为太了解安俞的性格,它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继续用沉稳的令人信服的语调解释:“实验室的椅子大多是窄椅面,而且没有靠背,那张折叠躺椅有扶手和靠背,你坐着会安全一点。”
安俞还是半信半疑,直到“小鼠”承诺它会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等他把椅子检查一遍,甚至是随便他挑选摆放的位置后,他才慢吞吞拿着大杯刷往躺椅的方向挪去。
期间,他的头像装了定位器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依旧站在原地的“小鼠”,那僵直紧绷的模样仿佛只要对方有任何一点动作就会让他原地起飞,直奔房门。
好在“小鼠”真就如他保证的那样,跟手办一样站在原地任由警惕的目光像盯嫌疑犯一样瞪着自己,直到安俞成功摸到了躺椅,并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最终成功打开并坐好。
在场三“人”在这个瞬间齐齐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好了,你该做出解释了。”
安俞绷直了脊背,双手抱胸呈防御姿态,下巴一抬,示意“小鼠”开始它的“演讲”。
书堆后,秋年同样集中了注意,盯着了分散在他两侧但都离他不远的一人一鼠。
在一明一暗的注视下,“小鼠”神色愈发凝重,缓缓开口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
“小鼠”是一只没有名字的妖,从他有记忆起,他就是编号606,他花了很久才弄明白这个编号的含义。
一百个实验体为一批,他是他们开展的第六批实验中的实验对象之一。
前面五批怎么样了,没有人或妖知道。
是的,他们这一百个实验体中,不只有妖,还有人类。
什么年龄性别种族都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被家人朋友遗弃的,几乎没有社会关系的孤僻独居,又或是性格恶劣人缘极差,失踪了都不会被过度追查的存在。
而606又有些特别,他失忆了,他没有在进入实验室之前的记忆,因此他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也就不会跟其他实验体一样整天哭天抢地想要逃离。
因为他的失忆和不反抗,又因为他的本体小且几乎没有攻击性,那群研究员对他的看管是他们这一批最松的。
606才有了机会在实验室里偷偷探索。
实验体多数时候都是被关在单独的小房间内的,偶尔被带出去注射一些古怪的药剂,有的澄澈透明但颜色艳丽,有的黏稠浑浊,甚至还有极具腐蚀性的恶臭液体。
随后就会在小房间里被人24小时观察着,直到他们在惨叫哀嚎中死去,又或者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后者会被再次带出去进行各种检查,再送回来直到下一次实验。
606是不幸的,他总是能被挑选着注射那些效果更为剧烈的药剂,那些一滴就足以让他可怜的同胞们在绝望中抓花墙壁,在不甘中蜷缩死去的药剂,会以更大的剂量注射进他的身体。
606是幸运的,他奇迹般挺过了每一次注射,并在数天后恢复健康,尽管每一次实验之后,他的健康状态都会比上一次下滑一些,但总体上要比其他的实验体要好太多,始终保持在正常范围内。
606并不知道那群研究员到底想要研发什么东西,他能看见自己每次挺过恐怖的折磨后,一群人狂喜地涌进他的房间,将他按在各种仪器上来回检查,当然也少不了大量的抽血。
但最后他们都会一脸晦气地将他丢回房间,丝毫不管这只小小的虚弱的实验体要怎样艰难挣扎才能够到紧贴着房门出餐口的食物。
直到后来,606终于在无意中听到了真相。
原来这群人想要制造一场足以毁灭世界的瘟疫,但要让它在无声无息中传播蔓延,所以不能有太过剧烈的反应,而他们这些实验体,就是用来稀释这些病原体的。
他们想要这种瘟疫难以治愈,且难以研发特效药,但他们又要真正的特效药为他们所掌控,毕竟他们也不想让自己倒霉地中招死去,所以他们需要抗体。
606本来应该是最完美的实验体,他能承受每一次药剂带来的各种剧烈的反应,可以为他们筛选可用的病原体。
当然,前提是如果他能够产生抗体的话。
但是没有如果,所有的药剂都会在606体内激烈地破坏他的身体,但毁灭之后,又不留任何一点痕迹地消失,他的免疫系统甚至不能为这一次的入侵留下任何一点记忆。
这实在是太过古怪了,古怪到仿佛每一次在606身上使用这些珍惜的药剂都是一种浪费。
可是606又太过顽强,他同一批次的另外99个同胞,都已经在这几年时间被消耗光了,甚至批次已经来到了第九批,他依旧活着接受每一场实验。
研究员们总是抱着说不定下一次就会成功的希望,将他继续留着。
606因此没有被人工销毁。
*
“这个故事……太荒谬了!”
安俞不知何时已经瘫软在躺椅靠背上,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要不是606很有先见之明地让他坐在了躺椅上,恐怕早在故事讲不到一半的时候,就跌倒在地了。
他仓惶的脸上血色全无,是被606故事里描述的真实而可怖的场景所惊吓的。他很想反驳对方,激烈地指出对方话语间的漏洞,可张开嘴的瞬间,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就堵塞得无法发声。
直到故事讲到这里,他才从四肢发麻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虽说能够出声了,但他也只能说出这样苍白无力的反驳。
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反驳不了的,因为606所讲的故事竟能解答自己在加入实验室后通过各种机缘巧合发现的异常。
无论是那严苛的实验室规则:
禁止任何区域的研究员在未经申请批准前擅入其他区域实验室。
禁止任何区域的研究员在休息时间返回实验室。
禁止任何区域的研究员在未经申请批准前外出。
禁止任何区域的研究员私自携带实验物品离开实验室,或携带个人物品进入实验室。
……
早在刚加入实验室的时候,安俞就被要求将这些规则背熟,并且时时刻刻都有督查人员在附近巡视。
他原先以为是实验室为了安全才会有如此多复杂麻烦的规则,可后来他才发现,这些规则限制的,只有他一个。
只有他被限制着出入实验室的时间,说得好听是配合他昼伏夜出的生理习性,是为了防止他所携带的灾厄在无意间传播到别人身上。
实际上更像是一场歧视,一场只针对他这只只会带来不幸的絜钩的囚禁。
安俞一直在劝慰自己,只要结果是好的,是能实现他的美好愿景——研发出可以控制甚至消灭他身上的灾厄的办法,让族人和自己能光明正大走入人群,让其他人不再为疾病担惊受怕。
但他无意间发现的那些血腥残忍的实验,那些堪称屠杀虐杀的解剖场景,让他的心开始动摇。
而现在,606的叙述更像是一把重锤,将他的幻想砸碎。
他依靠着椅背的身体有了下滑的趋势,似乎连靠着什么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606那一身被自己搭理得很好的毛发也被沉重的气氛压得下垂,他看向安俞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不忍,但他又瞥了一眼时钟,还是咬着牙继续说下去。
“我被限制了形态,只有在抽血检查的时候才能变为人形,毕竟抽一个人的血要比抽一只小老鼠的要轻松简单,且能抽到的量也会更多。”他说笑般耸了耸肩,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能笑出声。
就连秋年都被那详尽的残酷场面震慑,没忍住在脚下的桌面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所以我暂时无法像你直接证明我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那些伤口在我这幅身躯上太不起眼了。但……”
606停顿了数秒才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有发现异常,甚至撞到过数次还没来得及处理干净的现场,你早就有了怀疑。”
安俞的脸被头发遮掩,看不清表情,但缥缈无力的声音从头发下传出:“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606语气急切,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实验室太危险了,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哦?”
安俞侧过脸,早些时候还闪闪发亮的眼仿佛失去了高光,“按你所说,这里被折磨的是实验品,而我是研究员,我甚至不参与那些实验,怎么会有危险?”
“因为,因为你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第 7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