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晚上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眼前一阵眩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闻到医院标志性的消毒水味道。
她的器官正处于迅速衰竭中，护士给她打了镇痛，推着她往临终关怀室走。
宁徽跟在后边进入房间，里边几张床铺上空荡荡，这里只有美美一个人。
宁徽尽力不去想其他床上的病人都去了哪儿，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俯下身子问美美：“你还记得我吗？”
美美几个小时前还如花似玉的脸蛋现在透着淤青，听见声音转过来看她，张口就问：“阿明呢？”
说着，血从她鼻子里流下来。宁徽心里一紧，用袖子替她擦去。
美美愣住，抬起手摸自己的鼻子，摸到满手指的血。
“啊………”美美无法消化眼前的现实，呆呆地看着红色的手指。
宁徽一方面实在不忍心看着她死去，这过程太折磨，一方面又必须为无辜的受害人负责。她加重语气问：“美美，你告诉我，你们在养老院见到的男人长什么样？”
“不知道啊，不帅吧，嘻嘻，”美美擦去血迹，没心没肺地朝着她笑，“就长得很普通啊。”
宁徽还想再接着问，病床上虚弱的年轻姑娘毫无征兆地唱起了大街小巷都在播放的热门情歌，整个人从里到外洋溢着幸福和欢乐。
“我现在精神好好啊宁警官！我就没有这么开心过！”
宁徽疑惑的眉头渐渐松开，心里直发沉，脑海闪出四个字——回光返照。
这意味着美美的生命彻底进入了倒计时。
半个小时后，李明拖着镣铐来到医院，小刘替他推开门，就见到病床上安静躺着的美美。
美美双眼空洞洞地看向窗外，回过头一看见阿明，情绪就崩溃了，哭得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糊满整张脸。
她实在太后悔了，她不该喝下老鼠药，她就要死去了，明天就永远停在明天，她今天就要死了！
这股悲伤冲刷了以往二十年的一切痛苦，从她鼻子里嘴巴里涌出来，让她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着喊站在门口的男朋友：“阿明…阿明！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该怎么办……”
阿明两只脚被死死钉在原地，胸口感到阵阵钝痛。美美的哭嚎成了比镣铐和死刑更沉重的东西，拖住了他的灵魂，他喘不上气来，慌忙逃走了。
回去的路上，阿明在警车轻微的摇晃中失魂落魄。
他下午囫囵睡了会儿，梦到当年后巷里早已被他遗忘的记忆：他忐忑不安地等在巷子口，明明怕的要命，就是硬着头皮不肯退缩，结果等到晚上约着干架的人也没来。他在寒风中吹了半天，脑子都被吹木了，正要回去，撞见对方几人勾肩搭背地往这儿走过来。
那人的脸他已经记不清，梦里对方咧开嘴对他说：“哥们儿图啥呢，多大点事儿你还当真啊！吵个架何必呢！哎呀哎呀，走走走，请你喝酒行不行？”
他多希望明天醒过来一切都是大梦一场，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去养老院的路再长一点，那夜的晚风是不是就能吹散他的愤怒，是不是就不会走上无法挽回的路？
也许睡一觉起来睁开眼还能跟美美发愁要不要换台风扇………
小刘拉开车门，路过的车灯一闪而过，他看见后座上的阿明泪流满面。
美美没多久就走了。
宁徽离开医院，有种想哭哭不出来的恶心感。她们等阿明来的那段时间里，美美经过短暂的兴奋后平静下来，在宁徽的引导下仔细回忆经过，得到的答案是：真的想不起来，就是普通人那样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没敢看他，一直躲着他来着。”
宁徽没再逼问，她问不出口，就坐在美美旁边，跟她一块等着倒计时结束。
美美最后说：“对不起。”
宁徽不知道她在跟谁说，无论是谁，都太迟了。
局里已经派人去养老院调查。宁徽食不知味，反复咀嚼着今天见到的听到的一切，千丝万缕连个头绪都没有。
连着交叉询问三天，甚至从其他市请来专门研究犯罪心理的孙老师，结果还是那个结果——所有人都露出同一种表情：好像有点印象。
所有人的回复也一模一样：确实有这么个人，但我就是想不起来。
被害人的家属就睡在公安局外边的街上，等着他们将犯人逮捕归案。
小刘也急得上火，脸上一天冒一个痘，一沓笔录的复印件在他手里都翻烂了，还是愁得抓耳挠腮：“怎么就这么邪门儿呢？”
路过的老谢耳朵贼灵，保温杯往窗台一搁，“邪门儿？哪儿邪门儿？跟你老哥说说看。”
好不容易有个大倒苦水的机会，小刘刚要开口，老谢手掌一挡，“打住！我才想起来我不想听。”
都要吐出来了硬生生被人堵回去，小刘听见他的话忍不住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不想听那你别问！”
“你看你这小孩儿，脾气还挺大，”老谢拧开保温杯盖子，慢悠悠吹着瓶口，“邪门儿就别为难自己了，找特调组试试。”
小刘竖起耳朵，“什么特调组？我怎么没听说过？”
老谢哼笑一声，“没听说过好啊，找你师父去，他知道。”
师徒二人停在郊外一所二层小楼门外，张德一说：“还是那句话。”
“我知道我知道，不准乱说话！”小刘现在对他师父佩服的五体投地，拇指食指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张德一率先推门进去，屁股后缀着个好奇宝宝小刘和带着头套的李明。
小院看起来跟特调组三个字完全不沾边，就是普通的小院，真要说起来，有点儿度假农家乐的意思。
一位穿着明黄色工作服戴细边眼镜的年轻男人从二楼探出身子瞧了他们几秒，转身回去了。
虽然看不太清楚表情，小刘还是感觉到那人对他们敌意不小。这下他也不好意思再伸长脖子四处乱看，老老实实跟在师父后边走进左手边的客厅。
踏入客厅最先注意到的是一面涂鸦屏风，屏风对侧花花绿绿的沙发上侧躺着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瘦削姑娘。
小刘敏锐观察到这位姑娘在穿着上与众不同的细节：手脚和脖子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天气挺热，半边客厅都浸泡在炙热的光线里，碎花长裙好像还是很冷。
那个黄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匆匆下楼来到沙发跟前，弯腰和碎花长裙低声交谈，得到准许之后，隔着手套掀起她的面纱。
小刘离他们有段距离，具体情况也看不清楚，他正打算摘下李明脑袋上的头套跟耳机，师父让他别动。
碎花裙子微微侧过身，露出一张半透明的脸。这么轻微的动作都像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力气，紧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李明忽然大口喘着气，手脚剧烈抽搐着倒在地上。一股电流穿透衣服碾过小刘接触李明的掌心皮肤，迫使小刘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张德一见状，右手伸进上衣口袋，又收回去，捻捻指尖，没吭声。
小刘知道师父这是烟瘾犯了，又碍于特殊情况不能抽。他心里翻江倒海，一堆问题咕嘟咕嘟往外冒，最终也没开口。
黄衣服毫不迟疑地把面纱盖回去，又轻得不能再轻地扶住碎花裙回到原来的姿势，低头将耳朵贴到碎花裙面纱跟前倾听，回头对他们说：“你们可以走了，这事会有人处理的。”
小刘扛着昏过去的李明出来，进去时的疑问一个没解答，反而揣着一堆问题出来了，给他憋屈得不行。
他们前脚离开小院，张德一后脚就点着烟长长吸了一口，“把你师姐跟小李都叫回来吧，这事儿我们查不出结果的。”
原本一头雾水的小刘听见这句话茅塞顿开，充分发挥想象力，感觉自己隐约触摸到了真相的轮廓。
他边放手刹边说道：“哦——意思是背后靠山太大，其中的关系网太复杂，什么利益纠葛，冰山一角，黑暗的深渊，以我一个毛头小子加上师父你根本斗不过对方，是这个意思吗？”
张德一瞟他一眼，手伸到窗外抖掉烟灰，拿回来叼在嘴边，“这不是正常人的事儿，有专人负责。”
小刘抬眼看后视镜，后座李明还在昏迷中，他挂档倒车，顺便瞅一眼师父，“什么叫正常人？”
“就是你跟我，没有特殊能力的人。这对儿小情侣、加上养老院那堆人，确确实实见过凶手，但也确实没撒谎，他们记不得凶手的长相。不过刚才沙发上那女的，她知道是谁，所以让我们不用管了，管也管不了，根本不是人事儿。”
“啥情况下能全部记不清一个人长啥样儿啊？”小刘难以置信。
张德一又抖去烟灰，随口说道：“不知道，估计没长脸吧。”
初出茅庐的小刘听见这话猛吃一惊，脚下没个数，油门一下子踩到底，车子直接撞上电线杆，连带着师父他老人家一块往前趴了个狗啃泥。
四舍五入，并入3号更新。
另外那个男人出场失败，挪到下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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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没有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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