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胧间,虞川感觉到自己那还有些许知觉的后背被人用指尖抚过,而后,伤口也被什么轻柔的东西包裹了起来。
这个手法……总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
跟上次发热时给自己擦拭额头的手法很像。
——是谁呢?
翌日,阳光从窗子外照了进来。
光打在虞川的脸上,他动了动眼睫,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身体被裹在被褥里,虞川从这份暖意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往身下看去。
他依稀记得,昨晚由于怕蹭到背上的伤口,自己并没有盖上褥子。
但现在褥子却好好地盖在身上,他的后背也没有预想当中的疼痛,反而,虞川的整个上半身都被细布妥善地包好了。
这层细布不仅对伤口起到了一定的包扎作用,同时也阻断了来自外界的刺激,让他得以盖上褥子,不至于在夜晚受冻。
是付应中途回来帮自己包扎的吗?
……对了。
虞川猛然间回忆起来,练少爷昨天夜里带着药来找过他。
他低下头,伸手摸上了身体上的细布。这包扎可谓是毫无章法,但布料平整,且覆盖了每一处的伤口,足以见得给他包扎的那个人的小心和认真。
虽说也有可能是付应帮他包好的,但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包扎的方式后,不知为何,虞川心中浮现出了练少爷拿着细布、皱着眉研究着该如何下手的模样。
小少爷的心地还真是善良啊。
助人为乐,这要是放到虞川生活的那个时代,可是要通报表扬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练少爷的这种行为出现在这么一个世界当中,实际上是更加难得的。
古香古色的世界里,除了有着被现代人向往的简单朴素、古雅风韵的生活,更多的则是严格的阶级制度,以及那吃人的封建礼教。
金尊玉贵的上等人们眼中,下人是天生的奴仆,生来就是要劳累受苦、伺候他们的,没有人会在意下等人们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更别说对这么一个普通的杂役施以援手了。
自己能够遇上这位练少爷,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虞川下了床,慢慢地套上了衣服,心中其实也有些摸不准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这个朝代中,他们二人的阶级差了太多,隐患太大,着实不太适合当朋友。
注定是要各归各路的,适当拉开点距离或许对两个人都好。
不过也没关系,虞川在心里轻松地想着,练府这么大,若不是有心相见,连碰一面都难。
再加上这位练少爷只是伯爵大人的旁支亲戚,不可能长此以往地待在伯爵府,都不用虞川做点什么,慢慢地就会散了。
他的年岁还很小,即使现在见到自己会觉得新鲜有趣,长大了之后可不一定还能把他当回事。
既然是以后八竿子都打不上关系的人,虞川也就懒得多加思考了,顺其自然罢。
就是下次遇见时,除了向他道谢以外,也必须让他把每天都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些好吃的都收回去。
过了几日,虞川的背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天,他把厨房的活儿忙完,便又去花房寻方娘子学酿酒。
说是学酿酒,其实大概的步骤虞川都懂得差不多了,不管是花酒、果酒还是粮食酒,无非就是举一反三,最主要的还是酿酒器具的问题。
他时不时过来花房,除了蹭方娘子的手艺之外,还能额外获得点花房多余的种子、肥料什么的。
反正这些不要钱,拿到了之后找个合适的小角落种下去,还能让自己平日的摸鱼生活没有那么无聊。
“小虞来啦,”方娘子看见虞川,笑容满面地招呼道,“你之前种的花我去看过了,长得可好呢。”
说着,方娘子便把身边的一个小姑娘推了出去,继续笑着说:“檀儿也想去看看你种的那些花,正巧她要帮我去取水,和那边顺路,你带她过去瞧瞧吧?”
这个名叫檀儿的小姑娘是方娘子的女儿,比虞川大上一岁,性格和她的妈妈一样,尤其开朗,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虞川第一次见她时,就被这个外向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你生得真好看啊,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虞川,又比我小,我喊你小虞川好不好呀?”
他本就不太擅长应付自来熟的人,更别说面前还是个小女孩了。
不过,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虞川也逐渐习惯了这个热情活泼、有话直说的小“姐姐”。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一次有人喊她“姐姐”,每次檀儿一见虞川来花房,都显得格外开心。
她拎上了水桶,对虞川伸出手:“我们走吧,小虞川。”
没给虞川多反应一会儿的时间,檀儿一把拉过虞川的手,很自然地带着他往池子边去了。
是性格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年龄都还太小了呢?虞川心想,他怎么感觉身边似乎只有练少爷一个人在意过“男女授受不亲”这件事。
二人来到池边,虞川帮檀儿装好水后,无意间瞥到了对面的那处院子。
上次他带着卫漱上岸后遇见练少爷的地方,就是那里了吧。
“檀儿姐姐,你知道对面那处院子是什么地方吗?”虞川将水桶拎起,问,“我上次经过那边都没怎么瞧见人。”
檀儿想了想,如实回答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那处虽属于外院,但却是内院在管的,内院的下人不常来外院,所以那处自然人就少了。”
“这样啊。”虞川点点头表示了解。
檀儿拍拍他的肩膀:“不说这些了,你带我去看看你种的花吧?”
“那些花刚种下去不久,只冒了个头而已,”虞川笑了笑,“现在太早了,连花骨朵都没有呢,檀儿姐姐还想看吗?”
见虞川脸上带笑,檀儿也跟着笑了起来:“想看!带我去吧!”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第一行动力,虞川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爱看点花花草草生长的过程,现在见檀儿这么兴奋,他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了起来。
种花的地方离府中的鱼池不算太远,他们两个人绕了几条路便到了。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这么冷的天都能让它们长起来,你好厉害啊!”檀儿看着几株新生出的小绿苗,惊奇地感叹着。
虞川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说:“其实不是我厉害,我也只是将它们埋进了土里,每天过来看看罢了。”
“能长出来的,靠的是它们自身勃发的生机。你没看到的那些,都已经枯死了。”
檀儿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是这些种子白白丢掉也很可怜,你愿意照顾它们,又把它们养得这么好,还是很厉害啊。”檀儿露出了牙齿,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
她又对虞川说:“我娘亲说了,能种好花的人心地都不坏,她之前就是因为这个选择了我爹爹的。”
虞川好奇地问:“你爹爹会种花吗?”
“对呀,爹爹可喜欢花了,”檀儿睁着大眼睛使劲点着头,“以前他还把自己种的花摘下来,酿成酒给娘亲喝。”
“所以呀,我娘亲就跟我说,我以后嫁人,也一定要找一个肯为我摘花的男子。”檀儿说到这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蛋上飞起了几片薄红。
她悄悄地抬眼去看虞川,难得地磕巴了一下:“小虞川,若你种的这些花日后、日后开好了,你愿意送一朵给我吗?”
……等一等。
如果檀儿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的话,那么虞川的答案是肯定的。小姑娘想要他种的花,虞川自然是乐意给的,送她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一结合檀儿前面说的话……现在答应送她花,是不是不太对劲?
“我、我之前见过你面具下面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不是看你生得好看才想……”
后面的几个字她说得很小声,但虞川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
檀儿再次鼓起勇气道:“而且我娘亲也喜欢你,你跟着她学了酿酒手艺,以后可以和我一起待在酒坊。”
“酒坊生意好,不愁吃也不愁穿,总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看样子檀儿似乎还跟方娘子提过这件事,难怪刚刚方娘子那么积极。
可古人谈婚论嫁,难道都是从这么点大的娃娃抓起吗?
虞川的年龄观念被这个时代狠狠地冲击了一遍。
虽然檀儿说的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攀上酒坊主家,日后继承酒坊的生意,听上去要比在伯爵府做一辈子下人好得多。
可只是为了要找出路,就这么和一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定下终身,这样像是把檀儿当做了一个工具一般,让虞川感到很不舒服。
“檀儿姐姐,”虞川把水桶放在了一旁,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颇为认真,“若我是因为想要你家酒坊的生意,想要过你说的不愁吃穿的日子,才选择送你花,你会开心吗?”
虞川的话打断了还在努力想理由的檀儿,她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应是会开心的吧?”
“但总觉得……”檀儿又在脑海中细细地想了一遍,不确定地说,“好像也不开心了?”
虞川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你的爹爹是因为爱着你的娘亲,才愿意摘下自己种的花来为她酿酒,而不是因为想从你娘亲那里换取些什么,对不对?”
“嗯。”檀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娘亲不是要你找一个为你摘花的男子,而是要找一个因为爱你、喜欢你,所以才想要为你摘花的男子。”虞川继续解释道。
不知道檀儿能不能听得懂,但是虞川觉得该说的话必须要说出来。
檀儿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那些刚刚破土不久的花苗,歪着脑袋问虞川:“小虞川,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但不是你爹爹对你娘亲的那种喜欢,”虞川思索了一下,“我们现在年岁还太小了,等再长大一点,才能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对方。”
“但是等到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是这些花了,”檀儿脸上的表情变得苦恼了起来,有些可惜地看着花苗,“兴许我们两个人都早已不在这府里了,它们可能也不在了罢。”
“这种花的花期虽短,但每年都会再开,总能碰到好时候的,”虞川也蹲下身子,看向那些幼苗,笑着对檀儿说,“开花时我再带檀儿姐姐来看吧。”
虞川认真道:“若喜欢,你可以亲自将它们摘下来。”
“那我到时候可要好好挑,我要摘到那朵最好看的。”檀儿又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很是可爱。
“好。”虞川答应她道。
檀儿的心情重新恢复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对虞川说:“等我们都长大了,若你那时喜欢上了我,一定要记得送我花哦!”
说完,檀儿便拎上水桶,小脸红彤彤地跑走了。
被小姑娘的可爱劲儿逗到了的虞川也站起了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是谁?”
冷不丁地,虞川的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虞川回头一看,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练少爷正保持着他那副双手环胸的姿势,倚靠在旁边的假山旁。
他盯着虞川,挪动了一下步子之后,缓慢地朝虞川走了过来。
虽然虞川没办法从练少爷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情绪,但此时虞川的心中莫名产生了一股很强烈的感觉——
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异常的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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