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气热得快要让人透不过气，充满燥意的气息紧紧裹着行人，汗珠携着不耐滴在地面，顷刻便蒸发，不见痕迹。
“今年京市这温度得再创新高吧？”林苗撸起袖子，瞬间打了个颤，“哎我去！”
沙发上半躺着的女人见状笑了一下，掀开身上的毛毯子，侧头看恒温工作室门边屏幕上显示的温度。
“十八度。”
她揉着脖子起身，将沙发上的衣服披在林苗肩膀上，林苗转头冲她嘿嘿笑。
“加个外套，等你处理完这个仓鼠再生病。”
林苗早就习惯了她的无情，但还是忍不住想吐槽：“周老板！”
周霜勾着唇角‘嗯’了声，低头看林苗手里的仓鼠，准确来说，是即将完工的仓鼠标本。
它的身体已经塞过脱脂棉花了，整个身子以‘大’字状趴在林苗手里，胖乎乎的，有些蠢萌。
仓鼠标本是从背部剥制的，周霜把脖子上挂着的眼镜戴上，一只手在仓鼠背后翻了两下，没看见缝合线。
“处理得不错啊，”她夸了一句，“林助，有进步。”
林苗是她的助理，挺水灵的一个姑娘，剥制的技术不错，可惜那双手一碰针线就翻车，最近在猛练缝合，眼看成果不错了，今天才敢亲自上阵。
小姑娘不是害羞的性子，听周霜夸一句还不够，眼睛直直盯着她，想让她再说几句。
周霜侧头，把工作室里摆着的标本齐齐看了一遍，就是不看林苗，怕她等会儿又得瑟。
林苗知道她是故意的，‘切’了声，笑嘻嘻地作罢。
周霜撕下后脖颈上的膏药，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抬脚把工作台下的转椅勾出来，转椅溜着轮子滑到她身旁，她侧着坐下后，
拉开抽屉，准备将里面不同型号的昆虫针重新归纳一下。
她工作时比平常更冷淡些，眉毛微微上挑，眼睛低垂，静静看着手里的东西，无论是工具还是标本，都不带一丝感情，只有在遇到麻烦或者不耐时，嘴唇才会轻轻抿一下。
就像现在。
林苗一转头就看到自己的老板正抿唇摆弄着抽屉里的昆虫针，赶紧说：“老板，你都忙一早上了，这些事儿我来就行。”
“小事。”周霜说。
她顺手递给林苗工一把昆虫针，叮嘱道：“用针固定的时间久一点，风干后再撤针。”
标本风干时，一些部位容易变形，用昆虫针固定着就会好很多。
林苗点头：“马上了，马上了。”
仓鼠的主人今早给周霜的工作室发了一张照片，林苗现在正看着图给标本摆造型。
周霜挑着镜框卸下眼镜，站在林苗身后，低眉看着仓鼠从趴着变成两爪伸长坐着。
“摆完造型后，给熊熊主人拍张照，看看她还有什么要求。”周霜说。
熊熊是这个仓鼠的名字。
林苗给小型动物做标本的技术很好，周霜不用一直在旁边盯着，她只看了几眼，把转椅踢回工作台下就走了。
工作室外的储存室也是恒温的，放着周霜以前的作品，除了一些动物标本，还有半墙的骨骼标本，每个标本上都打着不同的背景光。
储存室整体不显杂乱，像是一个与现实隔开的世界，只要打开玻璃罩，就可以看见它所封印的故事。
周霜给自己也加了一件外套，站在落地窗前。
不算薄的一片玻璃，轻飘飘地将她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凉的，燥的。
她看着窗外。
洒水车朝空中喷洒巨大的水雾，跟在车后的学生被溅上水也不恼，喜滋滋地跟同学大笑。
一个鲜亮的彩虹出现在窗外。
周霜打开手机，对着彩虹拍了张照，把照片发在家群里后又转身走进工作室。
今天还得把博物馆那边的单子做了，是只北草蜥，处理完的皮张已经在配好的防腐剂里泡了五天，今天就可以正式开始填充
了。
“要开工了吗？”林苗问。
“嗯，那边的工作人员过几天来拿。”周霜带上手套，把皮张捞出来后按了一下，“可以了。”
她在旁边的工作台前坐下，打开小灯，白光照到皮张上，她伸手在桌下抽了两张纸把皮张上的水分擦了一遍，接着拿出镊子处理皮张上残余的成分，等到再找不出什么杂质时，她才拿出铁丝、棉花和填充剂。
铺在桌上的皮张内呈白色，周霜戴着手套往里面撒了些防腐粉，用食指慢慢抹匀，接着开始填充。
林苗的客户还没回消息，她闲下来，坐在转椅上看着自己老板工作。
周老板在工作时，身边就会自动开启一个界限，像是把她自己放进了无人的空间，空间里最亮的东西就是她的手，被台灯照
着，隔了层乳白色的手套，手套上时不时顶出几块，是她手背上的骨骼……
她右边的手突然放下镊子，骨骼在手套下蹦了一下，打了个响指。
“看什么呢？”周霜头也不抬地问。
虽是说话了，但她身上的界限并没有消失。
林苗摇摇脑袋，悄悄转回来，打开手机看完客户的回复，又看了眼时间。
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她转头看周霜。
周霜低头调整皮张腹部的填充剂，两手按着皮往一起拢了一下，然后拿着缝合针开始缝合，缝几针就往里面塞点棉花，调整
位置。
林苗赶紧举起手机，“咔嚓”一声。
周霜抬头看她，眼里带着询问的意思。
“忘关闪光灯了……”林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那什么，公众号下有人评论说要看周老板工作，我这不是宠粉嘛……”
关注工作室的基本都是周霜的客户，大都是年轻人，性子也活，每次都会在文章下求周老板的照片。
周霜偶尔会看看工作室的发文，也知道这些事。
“林助不得了，发我的照片宠粉啊？”她笑着说，“你拍吧，少发点。”
得了老板肯定，林苗拍的更起劲。
周霜处理完蜥蜴标本后还配合她摆了几个姿势。
饭点已经过了好一会儿了，感觉到饿，周霜才想起吃饭。
随便点了两份外卖，两个人在解决完又休息了会儿。
楼下的电话突然开始响起来，周霜揉了揉脖子，懒洋洋地下楼。
“喂，你好，这里是晚安工作室。”她拿起听筒说。
“周老板？”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又问了一遍，“是周老板吗？”
对面刚出声，周霜就知道是谁了。
她拿着话筒坐在桌旁的小沙发上，笑了下：“是我，肖总。”
俗话说顾客就是上帝。
对面第一次找周霜做标本时，周霜管他叫肖哲，第八次找她时，周霜就开始管他叫肖总了。
肖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店里忙吗？我这边可能需要你跑一趟。”
听他说话时伤心的语气，周霜猜十成是他心爱的小蜘蛛又挂了一个。
“不忙，”她说，“还是璟楠那边吗？”
周霜和他沟通已经不用问是什么事了，直接过去找蜘蛛就行。
“嗯，我在家等你们。”肖哲说。
周霜平时不接这种需要上门的单子，主要是懒得拎着工具跑。
肖哲作为工作室的常客，知道周霜不想带工具出来后，就给自己家安置了两套为蜘蛛做标本的工具，找的还是周霜的同款，
周霜这才愿意过去他家做标本。
“苗苗。”周霜抬头望着楼上。
“怎么了，霜姐？”林苗在上面大喊着应了声。
周霜站起来，上楼推开工作室的门，见林苗刚把熊熊放下，问：“怎么样了？肖哲那边的蜘蛛又死了，咱们等会得去出
差。”
“快完了！他的蜘蛛又死了？”
这是这个月肖哲第二次找工作室了。
林苗见怪不怪，摇着头忍不住有些酸，“这少爷也是有钱，手一挥就上万了。”
其实找工作室做标本的顾客都挺有钱，肖哲这种时不时来电话的就他独一份，因此显得更大款了。
周霜浅笑着没说话，沿着地板上的脊椎骨骼图案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出发啊？”林苗扭头问。
周霜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你完了咱们就走。”
蜘蛛标本的制作流程很简单，几乎用不了两小时，完全能赶在下班时间前处理完。
“等我收拾收拾工作台。”林苗说。
她刚做好的熊熊标本就放在工作台的小木板上。
周霜弯腰看它。
小仓鼠身上的毛是银白色的，它身上穿了一件粉色的宫廷风小裙子，头上戴着小蝴蝶结，两个手手里抱着一个小松果，坐在
小木板上呆愣地盯着她。
跟她的主人发过来的照片一模一样。
“技术见长啊，林助。”周霜说。
林苗顺杆爬：“您能多夸两句吗，周老板。”
“不能。”
周霜转身拿起自己的手机，把墙上的两把钥匙拿下来提在手里，回头确认了一下工作室的情况，边下楼边脱外套。
不愧是京市的夏天。
推开门，暑气瞬间迎面袭了上来。
身前闷热，身后冰冷，熟悉的把人要撕成两半的感觉。
“姐！咱们开哪个车啊？”林苗在前面喊。
周霜拿钥匙锁门，转身将车钥匙扔给林苗：“开那个大的。”
林苗开心地跳着往地下停车场跑，离得老远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嘿嘿，越野～我来喽！”
店门口没有树，整个门被大太阳烤着，周霜手里有些烫，背后迎着烈阳，更热，锁完门立马加快步伐走到停车场门口的阴凉
处。
肖哲家离周霜的工作室不远，十来分钟的车程。
路上是林苗开车，这姑娘把车内的空调开到最低，像是恨不得把越野变成冰柜，将她两也冻起来。
她叽叽喳喳了一路，周霜在副驾驶都没空看手机，
别墅区的保安已经认识周霜的车了，离得老远就给她打招呼。
进了大门后，周霜给肖哲发消息，说她们到了。
肖哲没回。
周霜让林苗把车停在肖哲家门口路边，两个人一起下车。
周霜走在前面，在门铃上摁了一下。
里面没动静。
“要不再给肖总发个消息——”
林苗在后面话没说完，别墅大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周霜的手刚落在门铃上，下意识收手往门内看。
门内站着的男人被外面的太阳笼罩着，脸上镀了层金色的淡光，瞳孔在光下程金黄色，显得格外冷淡。
他踩着拖鞋，身上却穿着一套很正式的西装，有种诡异的居家总裁感。
男人比周霜高了整整一头，正低头看她。
“你好。”他说。
周点了下头，说：“你好。”
这人不是肖哲。
他穿着拖鞋还能散发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跟肖哲那种地主家傻大儿的气势差距太大，甚至毫不相干。
而且他看样子也没有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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