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吉庆楼前，望着那富丽堂皇的楼宇，云笙忽然想起了那个寒冷的秋夜。
那一碗路边馄饨至今难忘，只可惜白日里老人家没有出摊。
见她四处张望，眼底划过一丝遗憾，徐彦了然笑道：“想吃馄饨了？”
云笙耳根一热，羞赧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那老伯如今还出不出摊了。”
“眼下恰逢年节，便是出摊也没什么食客。你若想吃，等上元节过后我再陪你来。今日就先尝尝吉庆楼的菜色吧。”
“好。”云笙笑着应下，与他并肩走入了热闹的吉庆楼。
在店小二热络的引领下，他们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三楼的雅间。
屋内燃着上好的银丝碳，一进门就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
云笙刚解下貂绒披风，小二就热情地问道：“两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可需要小的推荐吗？”
“上几个你们楼里的招牌菜吧。”徐彦顺手接过她的披风，轻轻挂在了博古架上。
“好嘞，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安排。”
小二甩了甩肩上的白色布巾，笑吟吟地转身离去，就在他准备合上雅间的竹门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道惊喜的呼唤。
“徐彦！”
听见这一声叫唤，云笙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明亮欢快的眼睛。
“晁裕？”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徐彦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除夕那日到的，才说过几日约你出来喝酒，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可真是巧了。”
说着，他便豪迈地走进了雅间，面上仍挂着亲切的笑：“听说你成亲了，这位便是嫂夫人吧？”
对上他投来的好奇眼神，云笙有些尴尬地看向徐彦。
“这是晁大人家的公子，先前驻守在云州。”徐彦温声介绍着他的身份，眼底闪动着一抹罕见的亲呢。
听闻他是晁照的儿子，云笙的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难得在这里遇见，不如就一道吃顿饭吧，今日我做东。”晁裕爽朗地笑着，扭头对站在门外的小厮说道，“乘风，你去把四姑娘请来。”
小厮领命而去后，晁裕笑着看向云笙：“嫂夫人不介意我把四妹妹叫过来吧？”
纵然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可念着他是徐彦的朋友，云笙只能压下心中的不适，尴尬地笑道：“不会，人多热闹……”
“四妹妹乖巧可爱，定能与嫂夫人谈得来。”
得到了云笙的回应，晁裕满意地点了点头，侧首看向徐彦。
“皇上打算与北凉议和，我这次回来应是不会再走了。”
“打了那么些年，是该让边境的百姓休养生息了。”不同于晁裕的怅惘，徐彦的眸光分外平和。
“可我是个武将，回了应天又能做些什么？”
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模样，徐彦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晁大人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你能回来，他定然也是高兴的。再者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是该操办起来了。”
见他提及此事，晁裕郁闷地叹了口气：“如今这应天府的小娘子们都喜欢文人雅士，像我这样的大老粗早就不吃香了。”
“倒也未必，只要慢慢相看，总会有让你中意之人。”
徐彦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道娇柔的嗓音。
“徐大人说的是，哥哥这般英姿飒爽，何愁没有良缘相配？”
云笙循声望去，便见一位柔媚婉约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青儿见过徐大人、徐夫人。”
她盈盈施礼，唇边含着温柔的笑意，抬眸之时，眼底流动着潋滟春光。
“晁姑娘不必多礼，快请坐吧。”
对上她明媚的眼神，云笙心头一紧，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而来，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晁青含笑起身，乖巧地坐在了晁裕身旁。
小二送来茶水之后，她便悄然接过，熟稔地斟起茶来，第一杯便递给了徐彦。
“徐大人请用茶。”
见她笑吟吟地向徐彦奉茶，云笙心里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多谢。”徐彦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温润地接过茶杯。
“只是举手之劳，徐大人不必客气。”晁青温婉地笑了笑，又斟了第二杯茶递给晁裕。
“哥哥请用。”
这之后她才将斟满茶水的杯子递给云笙：“夫人请用茶。”
见她如此殷勤，云笙敛去心中的异样，笑着同她道了声谢。
“嫂夫人莫要同青儿客气，她就是勤快惯了，到哪都闲不住。”
听着晁裕戏谑的话，云笙不禁有些尴尬。
晁青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像是毫不在意他的打趣。
没过多久，丰盛的菜肴就陆陆续续地上了桌。用膳之时，徐彦体贴地为云笙夹着菜。
“蟹粉狮子头是吉庆楼的招牌菜，你尝尝可还喜欢。”
说着，他又往她碗里舀了一勺豆腐，“文思豆腐软嫩清醇，入口即化，应该合你胃口。”
见他如此照顾云笙，晁裕眸光一转，戏谑道：“从前只知你性子清冷，没想到成了亲之后却变得如此温柔体贴，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受到他的打趣，徐彦依旧神色自若，倒是云笙有些羞赧地红了脸。
“等你成了亲自然就会明白。”徐彦唇角一动，勾出一抹恬淡的笑。
“行了行了，别三句不离成亲，你是功德圆满了，可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晁裕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酒壶就斟了一杯酒给他：“来，咱们喝一杯。”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云笙则沉默地吃着他夹到碗里的菜。
“徐夫人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听到这一句询问，云笙缓缓抬眸，正对上晁青温柔的笑脸。
“也没什么，就是做些绣活。”
“徐夫人是不是不太爱出门？先前的几个宴会上都没见你露过面。”
她虽是在笑，眼底却含着探究。云笙心口一滞，淡淡答道：“我有些畏寒，天冷了就不爱出门。”
“原来是这样……”晁青眸光一转，巧笑道，“那下回天暖了我请你一块去赏花吧。”
面对她的邀请，云笙虽不愿意，却还是客套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吃完饭，晁裕却意犹未尽缠着徐彦，说是要与他对弈。
徐彦不忍扫了他的兴致，只得耐着性子陪他下了一局。
晁裕不是徐彦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可他仍不服气，嚷嚷着让晁青替他下一局。
“我许久没下过棋了，着实有些生疏，不如让青儿试试吧，她深得父亲教导，棋艺远在我之上。”
面对他的请求，徐彦并未拒绝，平静地应了下来。
云笙原以为晁青会推辞，可她却优雅地执起棋子，从容不迫地落在了棋盘上。
看着他们专注对弈的神态，云笙有些挫败地抿了抿唇。
她看不懂棋局，却看得出晁青毫不掩饰的膜拜。
公主的生辰宴上曾有人戏言，若是晁家还有嫡女，这徐三夫人的位置怎么也不会轮到她一个表姑娘来坐。
这位晁姑娘虽是庶女，可仪态举止处处透着端庄。徐彦和她对弈时甚至比先前对战晁裕时更为认真。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徐彦与人对弈，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棋艺竟如此高超。
可惜她对此一窍不通，注定不能与他消乏解闷。
现在想想，二人独处时除了那件事外就再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她从未探寻过徐彦的喜好，也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却自私地享受着他的迁就和温柔。
苦涩从心口翻涌而上，怕泄露心中的情绪，她转头看向了窗外。
徐彦分外投入，并没有注意到云笙的百无聊赖。
这一场棋局下了很久，直到日色昏黄，焦灼的对战才终于落下帷幕。
“看你们下棋可真是痛快！”晁裕意犹未尽地感叹着，面上露出了一抹骄矜，“我说的没错吧，青儿的棋艺远超于我。”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晁姑娘的棋艺的确令人惊叹。”
徐彦这一句夸赞不像是恭维，晁青面上一热，唇角露出了一抹羞怯的笑。
“徐大人过誉了，若非你手下留情，我早就无力回天了。”
“青儿不必自谦，你的棋艺在女子中已经算是翘楚，便是放到男子之中也很难有人赢得过你。”
晁裕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底满是骄傲。“妹妹如此优秀，将来也不知谁有福分能娶你为妻。”
闻言，晁青眸光一闪，蓦地羞红了脸：“哥哥……”
瞥见她羞赧的神色，晁裕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忽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彦。
迎着他打趣的目光，徐彦眸光一敛，侧首看向站在窗前的云笙。
“时候不早了，我和夫人也该回去了，改日再请你过府一叙。”
见他态度冷淡，晁裕没趣地撇了撇嘴：“也好，那我就等着你的请帖了。”
说着，他转身面向云笙：“嫂夫人，今日多有叨扰，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望着他含笑的眼神，云笙勉强地勾了勾唇，回了一个温婉的笑：“晁将军慢走。”
临别时，晁青忽然扭头看着她，面上浮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告辞了，徐夫人。”
兄妹二人相偕而去后，云笙唇角一僵，眸光渐渐暗淡下来。
察觉到她的不快，徐彦阔步走到窗前，轻柔地揽住了她的腰：“等烦了吧？”
说好了这一日只陪她的，结果却被晁家兄妹占了大半日，换谁都会不高兴。
“你高兴吗？”被搂着的云笙冷不丁地仰头望着他。
“什么？”徐彦被她问得一愣，眼底覆满了疑惑。
见他怔愣地看着自己，云笙眸光一闪，掩去了眼底的愤怒：“没什么，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到底怎么了？”见她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徐彦心头一凛，不明所以地捧起她的下巴。
“我累了，走吧！”即便被迫对上他的眼睛，云笙仍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晁裕和晁青吗？”
幽深的眸光里布满了狐疑，见他穷追不舍，云笙喉头一紧，半日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
“你和晁姑娘很熟吗？”
从他口中听到晁青二字，那股酸意越发强烈地哽在喉间。
先前他还不知道云笙为何气恼，可此刻看着她酸楚的眼眸，他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你吃醋了？”
幽深的眼眸里闪动着晦暗的光芒，隐隐划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惊喜。
“没有。”云笙憋闷地垂下眼眸，不愿正视他眸中的探究。
看着她别扭的模样，徐彦唇角一弯，低沉地笑了起来。
“你肯吃醋就表示你也同样在意我。”
他轻轻抬起云笙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
“笙笙，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今生今世，我只会爱你一人。”
墨色的瞳孔里清晰地镌刻着她的面容，纯粹得只能容得下她。
对着那纯净坦荡的目光，云笙喉头一紧，心中的酸涩越发强烈。
她从没怀疑过徐彦对她的情意，可看到他和晁青对弈时的专注，再联想起晁青毫不掩饰的倾慕，她心里就分外不舒服。
“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她不相信徐彦看不出晁青的恋慕。
徐彦被她问得怔住，沉默片刻，终是幽幽点头：“知道。”
“所以呢？你明知她倾慕于你，却还与她对弈？”
迎着她愤懑的质问，徐彦眸光一沉，无奈道：“一场棋局而已，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若是强硬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听了他的回答，云笙唇角一牵，扯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我知道了，回去吧。”
见她苦笑着推开自己的手，徐彦眉心一紧，凝重地叹了口气。
“我心里只会有你一人，你何必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与我生气？”
“如果她真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就不会为她耽搁一下午。”云笙赌气地背过身，不想再看他紧绷的眉眼。
“那是因为有晁裕在。”
“你不必再说了，我现在只想回去。”
一颗心又酸又胀，她不想和徐彦起争执，也不想再从他口中听到晁家人的名字。
成婚以后，这是她第一次与自己发生争吵，为的还是毫不相干的外人。徐彦只觉得她这醋吃得实在是荒谬。
“笙笙，我……”他仍想与她解释清楚，可云笙却捂住了耳朵。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说罢，她任性地走出雅间，徒留徐彦错愕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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