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满泽看着林殊意熟练地用量酒器测取后,把几种酒倒入酒壶中加入一个蛋清摇匀,再取冰,再摇。直到林殊意从冰箱拿出冰过的锥形马提尼杯,通过过滤器把蓝色的酒液滤进锥形杯时,许满泽太阳穴的神经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这杯酒的名字是不是叫风花雪月。”
“是啊,”林殊意有点惊奇,“里面是蓝橙甜酒、伏特加、白薄荷、蛋清,家里没糖浆了,加了点雪碧。”林殊意说着边托着酒杯把酒放在许满泽面前,“等着我把剩下的蛋黄调一个黄金菲士。”
林殊意走几步突然回过声对许满泽说,“这杯酒要快点喝。”
许满泽哑然失笑,和当天酒保的话一模一样,她握着马提尼杯细长的杯脚喝了一口风花雪月,一样的入口清甜,回味却没有盐的咸涩。“你有没有试试加盐进去?”许满泽抬头问正在用雪碧补满酒杯的林殊意,“你是不是去秩序那个酒吧喝酒了啊,那里的Elvira调这杯酒是要加盐的。”
听着林殊意熟络地提起酒吧和酒保的名字,许满泽没被盐涩住的喉咙好像还是发紧,“你常去吗?”
“我常去啊,”林殊意端着一杯黄金菲士坐回了许满泽对面,“那家酒吧你要是常去,酒保都能根据他对你的印象给你调杯酒。这杯风花雪月就是Elvira根据他对我的理解调的酒。加盐是因为他觉得我身上有一种天真的残忍,所以一定要加盐。”林殊意讲到这忍不住笑起来,“我可不赞同,所以我自己调就不加盐。”
许满泽听着又尝了一口酒,“你的手艺和店里的特别像。”
“是吗,我可是自学的呢。”林殊意得意起来,“那我有这手艺我就去和Elvira当同事赚外快去了。”
许满泽打断她逐渐跑题的思路,“酒也有了,讲讲你和学长的故事?”
林殊意打开手机,翻出一个小游戏的界面,“玩这个游戏,轮流点,谁点到愤怒的大叔谁就要回答一个真心话问题。我可不想乖乖地在这里被你问话。”
“要是有问题不想回答就喝酒。”林殊意补充道,“不过不能说假话。”林殊意用手指点了点凑过来看的许满泽的脑门。
第一句许满泽先点到了愤怒的大叔,伴随的大叔的一声怒吼,许满泽从手机屏幕面前抬起头,看向林殊意,好奇她会提什么问题。
“为什么会喝到风花雪月这杯酒?”
“去酒吧那天是14号,所以点了第一排第四个的特调,正好就是这个。”
“真的假的,这么巧,一点就点到我这杯?”林殊意眉毛扬起,瞳孔振了振。
“这是第二个问题咯。”许满泽先一步点了一个大叔的人头,进入下一局游戏。
结果第一个点的大叔就是愤怒大叔。许满泽双手投降,认命地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问这个问题,”林殊意划开手机上另外一个页面,“我通过这个大转盘来问问题,我对你也是很有兴趣。”
那是一个真心话问题抽签,许满泽看着林殊意手指点住转盘,林殊意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也很分明,指甲修剪圆润,嫩嫩的粉,底部有白色月牙,特别适合做点别的事情…许满泽抑制住自己邪恶的女同思想,看着林殊意抽到了哪个问题。
“你对初恋的印象深还是初夜的印象深。”
许满泽一脸黑线,自己看看黄黄的思绪是不是影响到这个转盘了。
“在兰州的时候是初夜印象深,回a市后是初恋印象深,刚刚,”许满泽深吸一口气,“刚刚是初夜印象更深。”
林殊意没有任何回应,喝了一口菲士就开始戳下一个大叔了。她知道许满泽的初恋是谁,但并无心关注许满泽到底为什么印象深浅不断变化,没法深究。也不愿意去问别人的初夜,那是别人**。这个问题太没有眼力见了。
林殊意在来回三次之后戳到了愤怒的大叔,又转到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如果你爱的人不爱你怎么办?”
林殊意叹了口气,好像自己对于那段记忆的问题避无可避,
“不爱我那我就选择放下了呗。”
许满泽对着林殊意的回答欲言又止,本想就此打住,开始新的一局游戏,却又忍不住好奇林殊意的半截故事。在许满泽手指停在半空,不知道是点还是不点,林殊意伸手把手机息屏,拿起许满泽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走出客厅,在吧台后站定。“威士忌喝水割还是嗨棒。”
“你把我当新手啊?”许满泽侧靠在沙发上抬头问着林殊意。
“那就冰割吧,不过我家只有波本了。”
许满泽看着林殊意端来了两杯威士忌,她把冰球杯放在自己面前,许满泽拿起自己面前的旋转杯,杯壁厚,冰的温度还没有很快地传导到手上,“你家杯子蛮多的。”许满泽捏着酒杯打趣到,“喜欢收集杯子嘛。”林殊意愉快地喝了一口酒,“那个问题问到爱而不得,我和那个学长就是这样。我就一起把故事讲了吧。”
第一口酒在口腔下坠的时候,牛奶糖似的甘甜在口中扩散,冰球杯放大了波本的甜味,浓郁葡萄干的甘甜中稍带杏仁苦味,有弹性的淡淡酸味。烈酒在口腔里的撕裂与下坠,虽然波本已经算是比较甜美的酒,可是再甜美,一口酒体的颤栗还是能把你的意思打回到某天的一瞬。“我是在参加不同学校的辩论联谊赛遇到学长的。”
那一瞬,或许真的没那么特殊。只不过是比赛完之后看着他点评,或者说只不过就是那个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地方,林殊意消失已久的信息素突然告诉大脑,信息素喜欢这位学长,信息素对这个学长有好感。林殊意没有信息素,所以把这个虚假的交流称为感觉。感觉就是那一瞬间,只是片刻而已。林殊意参加的形形色色的比赛都会见到形形色色的学长,有些会和这个学长一样坐在评委席,有些会坐在对面的长桌,担任自己的辩位成为对手。在重复的场景中,时间的纵向间,在在坐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人群的横向中,林殊意选中了那位学长。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叫作感觉或者说,缘分。
“我喜欢他,这个想法是在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任何前后推理的过程。连我下意识地想要否决都不知道从何开始批判错误。”这是我当时的感受,林殊意顿了顿。
苦恋在林殊意身上不存在。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个心意,比完赛之后,通过各种人加到学长的微信,开始聊天,开始试探。林殊意不掩饰自己对学长的心思,学长也明知。
喜欢一个人是那样子的,会期待他的每一句回话,在每天关于日常的闲聊之间试探着彼此的恋爱观,试探着对方的态度。那叫暧昧,一方在印证着感性选择的正确与否,尝试爱下去;一方则在认识对方,尝试爱上。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一方的主动,而在尝试着拼图。如果你对对方素不相识,你又能凭什么说不爱或者爱。这是两个空窗的人彼此的交际舞。
于丽所说的爱人者,或者先爱者天生自卑,天生处于下位,在林殊意身上不存在。她爱得很坦率也很真诚。或者说,她爱,但是并不是非他不可。
“爱或是不爱就是我谈恋爱的唯一标准,爱就靠近,不爱就再见。于丽说先爱的人默认自己就要低一等,可是爱这么美好的东西,你为什么会感到卑微呢。自卑什么?是自卑喜欢上一个不够好的人,却无法抑制住不应该存在的爱意吗?”林殊意转着手中的酒杯望向许满泽。
“不是这样的。”许满泽急切地解释。
林殊意遥遥地对着许满泽举杯,“我来讲述吧,你的解释无所谓真假,都过去了,我反而要感谢你。谢谢你的喜欢,也谢谢了珍藏我的东西,”林殊意指被许满泽偷偷藏着的她手写的纸条,那是许满泽偷窥的具象化,“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怀念过去。我只不过生气你偷偷暗恋了这么久,一个人面对喜欢带来的一切,不告诉我。”
先有一方主动或者超前的喜欢,之后就是两个人的相处共同决定这段喜欢有没有结局,这是林殊意谈恋爱的逻辑,作为先爱者对学长的接触就是这样。
初见的爱意是感性的我先一步交卷给出答案。而之后的相处,是理性的我反反复复地通过日常相处的品格判断这个人是否值得交往,是理性的我在验算感性的我给出的答案。或者是说,是感性的我试图说服理性的我。
因为你不知道那个感觉先一步带来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答案。
“后来呢?”许满泽问。
林殊意已经喝完了杯里的酒,指尖转着杯中没有化完的冰球,冰球和杯壁相撞的清脆声成为只回荡在林殊意耳中的声音,“学长说他上一段恋爱谈得很受伤。我问他有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林殊意梦呓般说着,“我等了很久,他才回复我说,有这个勇气。”
“我其实对感情很悲观,可是我还是对爱情本身不排斥它的来到。和学长不一样的是,我心中还是觉得爱是美好的,只不过,发生在我身上的不算美好,自然也谈不上真正的爱。”
所以爱得真诚,且不自卑。因为爱本身,在林殊意观念里就是不需要自卑的事物,是美好的事物。只是自己很少能给得出,她心目中,真正的爱。
“过了半个月,学长单独把我约出来,他告诉我,他还是不想谈恋爱,但是很想和我成为朋友。”
“他可能不缺乏谈一段恋爱的勇气,但是没有和我谈一段恋爱的勇气。”林殊意如此下结论。“他不爱我。”林殊意停顿了很久,站起身,从吧台上拿起波本,给许满泽和自己满上半杯。“换句日常点的话,就是他没看上我。”林殊意托着腮,摇晃着冰球杯,摇晃的冰球下千万次的光影流转,荡漾着橙黄的酒液,一切的事物好像都变得模糊,自己居然坐在这里,和似乎苦恋自己很久的人谈自己的一段苦恋。闷下一口苦酒,冰球还在指尖下旋转,直到转到我能再一次看见,那张在梦中的、模糊的、又深爱着的脸。你爱着谁,林殊意,谁又在你的梦里出现。
“现在才讲到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之后是怎么做的呢?”许满泽追问。
“他说做朋友就做朋友吧。我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我,不要把一刻当永恒。我有爱他的一瞬间,但是不代表我会一直爱着他。他拒绝和我磨合,我们自然也没有以后。没有以后,有什么爱情。我一直在追求的是,爱上一个具体的人,而不是一个人一瞬间的切片。”
“如果学长现在还觉得我还是喜欢他,那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幻想一个会永远喜欢他,对他念念不忘的我来彰显他的卓越。”相应的,我也不会觉得许满泽会一直喜欢我,我如果有这个想法,就不会觉得许满泽当时放下了,然后以朋友的身份去安慰他。人心瞬息万变,别把一刻当永恒,别把修复过的忒休斯之船当历史上的忒休斯之船。
“你的做法就是放下爱意吗?”许满泽总结道。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爱得很浅薄,我说放下就放下了。或许是爱人太累了,因为我总是装出一副我喜欢他的样子。理性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应该爱他,因为之前一瞬间的心悸。”林殊意偏头举起酒杯放到唇边,欲喝欲不喝,“学长,戴有初,我承认我的确爱过,爱过就是爱过,没什么好遮掩的。现在却又全部放下,他们的名字在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林殊意最后还是选择放下杯子,转头的一瞬间,许满泽用右手掩住林殊意的唇,左手笼住林殊意的后脑勺,向前一带,许满泽吻上了自己的右手手背,离林殊意的唇只差一个温热的手背。许满泽的右手掌心能感受到林殊意带着酒意湿润的唇,以及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
林殊意的指尖因为惊讶而移位,指尖浸入酒液,寒彻而沸腾的思绪就此幻灭在酒体里。
那自然是一个吻,一个超越朋友界限的一个吻。
这叫什么?酒意催化下的一瞬间爱意涌出。
“你醉了。”林殊意唇再次接触空气的时候,她脱口而出的话。目睹许满泽眼里的月亮一下子消灭,林殊意知道自己说话太重了。
“我谈过女朋友了,也上过床,我分得清爱与友情。林殊意,我爱你,比年少时候更加坚定。”
“不信,可以吗?”林殊意交叉着手,抬起头调戏般笑着看向许满泽。
“戴有初你都能爱,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这个没法比较。”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我爱你?”许满泽还维持着站着贴近的状态,双手展开各摆在林殊意两侧,看起来像是把林殊意完完全全圈进她的领地范围。林殊意,她对林殊意的感觉就是对的,她很不好追。奇怪的是,她又给人一种门槛不高,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好追的感觉。在高中结束的表白失败,她以为那个门槛是她的自卑。她明明可以死缠烂打追着林殊意,却愧于自己的自卑再也没有打开与林殊意的聊天框。事实是什么,林殊意不排斥与她聊天,她甚至还把她当朋友,她甚至,发小作文来安慰她。这是许满泽最惨痛的判断失误,她看着沉默的聊天框,不敢发出一个字,怕见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如果我真的无法心平气和同你说"好久不见",林殊意能不能永远永远,不要再光临我的夏季。
在大一的时候凌晨收到林殊意安慰的小作文,许满泽,你为什么在第二天的下午才回复林殊意?
这是林殊意天真的残忍吗?如此毫无芥蒂地,忘却之前的一切;毫无芥蒂地,“好久不见”地再次出现在我的聊天框里。林殊意说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觉得她残忍,许满泽懂,不能再懂了。
“先看清我,再喜欢我。”
“我又怎么证明我爱上了真正的你呢?”许满泽几乎是祈求地问。
“讨厌我。”林殊意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烟雾轻撩。林殊意朝天吐出一口烟,再次低头,嘴角一抹轻蔑的笑,再一转头,变成自嘲的哑笑。许满泽觉得荒谬,或者说是她醉了吗,这是许满泽给林殊意找的借口。
“我之前觉得那些用醉酒做借口的人特别无耻。后来我才知道,人太苦了。只有醉酒才可以理所应当的褪去一层面具,以完全不同的状态展现。与其说酒让人神志不清,不如说人故意构造了醉酒的借口,人在利用醉酒。”
“我没醉,许满泽,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实在难以接受,就当我醉了吧。”林殊意指尖夹着烟,抬手给许满泽空着的杯子满上波本。同时也自斟了一杯,旁若无人地碰了一下许满泽根本没有拿起的酒杯,一饮而尽。
喝得酩酊大醉,
享受酒精麻痹神经的整个过程,
片刻失帧是本我的苏醒,
“所以那么快放下是觉得你本来就应该没有人爱吗?”许满泽贴着林殊意左脸问的话却仿佛从天边传来。如果可以和相片一样实体化,就好像是故意调低像素,混乱噪点,人物高度曝光,失真的梦核感。
“也许吧。”林殊意没动,仰着头接受着许满泽一寸寸的靠近,“谁能真正懂自己呢?”说完放下杯子,偏着头想从右侧避开许满泽离开,被许满泽卡着下巴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许满泽放开手之后,林殊意没有任何举动,撇了一眼许满泽,嘴唇亮晶晶的,还敞着许满泽的口涎,就这样平静又冷淡地离开了。
许满泽只能对着林殊意的背影无奈地空叹了一声,“林殊意,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擅长冷落别人。”
只剩下许满泽一人的独饮,林殊意留下了她的空酒杯和空燃了一半的烟。酒是林殊意留给许满泽进退的一小片空白,她可以当刚刚的出格没有发生,像之前一样,自顾自地忘却许满泽的表白和情感,诺无其事地当作浪汐没有拍打到她的裙摆,轻轻地退后退,退到浪潮触不可及的地方,却又在某时某刻突兀地以朋友身份递上一份安慰,在许满泽心里掀起巨浪,她才是浪潮本身。许满泽独斟着酒,闻着自己的信息素逐渐平息,没有人能做到和林殊意这样随意又自由地放下和忘却,至少她不行。
林殊意搭在酒杯上燃了一半的烟,烟雾随着冰化的水雾慢慢上升,弥散开来。梧桐早在疯长,只不过林殊意闻不到梧桐叶的抖擞,也听不到梧桐叶的颤抖声。没有信息素,如何证明爱呢,林殊意的话简直是狂妄之语。看清真正的她必然会讨厌她,很少见到如此自我厌弃的人。
自我厌弃,那是一个灵魂挤压另外一个灵魂的后遗症。
许满泽仰着头往后倒,如果林殊意给自己的定义是一个注定会被厌恶的孩子,当年被表白时自述的自卑,好像就可以解释了。
林殊意太难懂了,又如何先看清她呢。
看清她,又不泯灭对她的爱意。这是林殊意给她留下的命题。
林殊意就在不过一箭之地的房间,却更加难以捉摸。亲吻没有反应,更别提别的了。
许满泽摇晃着手中那盏酒杯,盛满了落日与破碎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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