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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婚事

上京谢氏,世代簪缨。

谢氏子弟众多,仕于朝者不计其数,如今的谢氏家主官任大司徒,加官录尚书事、领中书监,位列百官之首,实乃赞翼帝王的辅弼之臣。

再有其子谢云璋,少时声名鹊起,弱冠之年由天子钦点担任吏部郎,日与公卿为伍,出入禁廷,前途不可限量。

当今之世,上京谢氏被称为第一名门望族也不为过。

扶春远从宋郡而来,比起作为辇下之城、龙蟠之地的上京,宋郡僻陋萧索,无半分繁华兴盛。孟家亦门庭不显,与谢氏相比更是凋零冷落。

谢氏三房夫人,是谢三郎的母亲,也是扶春的表姑。

谢三夫人旧年落魄时,曾被宋郡孟家收容,与扶春的生母交好。

多年以后谢三夫人仍不曾忘记这份恩情,因此才将扶春从宋郡接来,更为她许下一桩婚事。

谢三郎出身高门,仪表俊逸潇洒,亦不乏华章文采。扶春初见他时,便知他是一个极温雅的男子。

所以后来在表姑与孟家长辈商议,要为她与谢三郎定亲时,扶春心中虽有踌躇之念,却没有回予不肯,她反倒借这婚事摆脱了继母何氏的掌控。

扶春一直觉得这桩婚事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与幸福,哪怕在来到上京的短短数日里与他发生了几件不愉快之事,扶春也从未想过后退。

她其实猜想过,或许谢从璟是不肯与她定亲的,否则他为何要对他们既定的婚事秘而不宣?

她将他视作手中流沙,越想抓住越难抓住,索性坦然松手仍风吹动。

扶春就是想知道,他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态度。

“好表妹,别再恼我了。”谢从璟极少哄她。

她一向好脾气,不会做出让他为难的事,偶尔骄纵一回,他只觉得她……有些可爱。

“昨日真是临时出了事,匆匆离开都没来得及与表妹打声招呼。我让琼妹妹请你过来,为的就是能与表妹在宴上见面,解一解表妹对我的误会。”他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认真诉说之际当真娓娓动听。

谢从璟在扶春面前,面笑着好言好语。

扶春望着他,心底略微松软。

他生于望族,自小看遍荣华、享尽富贵,家族权势亦能为其所用,难免沾染几分骄矜之气。如今却肯向她低头,哄慰讨好她,扶春实则已有宽宥之心。

扶春正欲开口,注意到谢从璟从袖下拿出一件匣子。

她昨日在他书房里见到过这件刻有云环纹样的木匣,她当时悄悄打开看过,也暗想过是否是赠予她的物件,而现在谢从璟的确将它带来她面前。

“打开看看。”他轻声。

扶春接过外表雕刻精美的木匣,黄花梨木色泽光润明亮,平静置于掌心。

她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以便稍后露出让他满意的惊喜之笑。

只是当她打开木匣,望见其中却是一枚白玉莲花腰佩。

由玉石镂空雕制而成,正中是一朵盛开的雪白莲花,两边各有一枝尖嫩花苞,正弯曲生长在玉佩边缘处。

扶春惊讶。

嗯?

她明明记得里面躺着的是一对水红色蝴蝶耳坠,怎会变成这枚玉佩?

扶春心中疑云聚拢,本想试探性地问一问谢从璟,不想在这种时候却来了人。

“三郎。”

来者笑声爽朗,径直向谢从璟走来,“三郎竟在此处,倒是教我好找。”

“商郎君。”谢从璟看了一眼,当即起身寒暄,两人明显是旧相识。

商郎君的身旁还站有一位面敷落梅的女郎,这女郎一身松花色大袖齐腰襦裙,裙面上镶嵌珍珠与珊瑚。

在日光下,金丝银线伴随明珠玛瑙,尤其熠熠生辉、耀眼夺目。这样繁华奢丽的云绮织面,非显贵之家不可得。

“怎么不见长公子?”女郎环顾四面,未能如愿见到所念之人,眉眼间尽显不悦。

“有三郎在此,六娘何愁见不到大公子?”商翊安抚说道,将目光投向谢从璟。

“长兄一向不喜今日这种场合……”谢从璟摇了摇头,本想继续说起长兄不会赴宴,但商翊面露难色,令他迟疑一下。

想到早先商翊的嘱托,谢从璟再望一望商宁姝阴沉着的脸,眼看她要发作脾气。

谢从璟改口:“我可以遣人再去问一问长兄的意思。”

待他说完,商氏女郎的脸色才有所好转,同时商郎君松了一口气。

现在有客人到来,谢从璟不好与扶春单独说话。

先前他那样哄慰她,却没来得及听到她应是柔情似水的回复,对她难免更多几分惦念。

谢从璟虽还在与商翊说话,但心思已游离到扶春那处去。

他总时不时地望向扶春,见她安静坐在宴几前,偶尔端起撇口杯啜茶……

商翊很快发现谢从璟心猿意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到一位貌美女郎。

商翊瞧了瞧,若他没有记错,在他们兄妹来到之前,正与谢从璟坐在一处的便是此女。

“这位女郎看着倒是面生。”商翊微笑着,目光在扶春与谢从璟之间徘徊。

扶春才来上京不久,不识京中名门,被商郎君这样打量,倍感陌生的同时更觉得不适。

扶春垂下眼睑,避开了商翊探究的视线。

另一边谢从璟见状,面上泛起温和笑意,替她说道:“这位是孟家表妹,前不久刚到谢府做客,商郎君自然不曾见过。”

“原来是表姑娘。”商翊执手作揖,向扶春说道:“方才失礼之处,还请表姑娘见谅。”

扶春起身回礼。“商郎君言重了。”启齿间,宛若甘露的嗓音流淌而出。

在这时候,一直惦念他事的商宁姝才注意到扶春,她幽幽瞥去一眼。然而仅是这一眼,便令她极厌恶地皱起眉。

桃腮杏面,螓首蛾眉。未免生得太好。这样的女子怎能久留上京、久居谢府?

这是商宁姝唯一的念头。

“不知妹妹郡望何处?家中可有人仕宦于朝?”她看向扶春,一声妹妹,亲切不已。

扶春温顺回应:“并无郡望,唯有家父在宋郡任职。”

“原来是乡野出身。”听明白扶春的家世,商宁姝哂笑。她的音调陡然尖利起来,亦不复先前的温和。

“不过也是无妨,如今妹妹身在谢氏,已是不同寻常。”

其言语中显露出的高人一等的姿态,以及轻蔑的神情,扶春不是没有察觉。但论及出身,她有意忍耐。

柔弱无助的目光望向谢从璟,盼着他能为她解围。

谢从璟却并不看她,置身事外,好似听不到商氏女郎对她的品头论足,还是说他根本认同商氏女郎的话?

扶春的心微微沉没。

谢从璟不是耳聋心瞎之人,他听得出来商宁姝以言辞奚落扶春,但他没有过问。

一方面是因商宁姝向来性格如此,谁在她面前都讨不到好。另一方面,谢、商两家是世交,镇军大将军尤其宠爱这个女儿。

谢氏长房当家,自然不畏别门世族。但谢从璟出身三房,以他父亲的官职来说,实在是要低镇军大将军一头。

权衡利弊过后,谢从璟不愿为了几句冷言冷语就与商宁姝翻脸。

可他没想过越是如此,商宁姝越会变本加厉。

商宁姝打量着扶春,真是越看越碍眼。“上京风光虽好,却不是人人都能赏得,妹妹若真有自知之明,就合该早日从哪来、回哪去。”

“女郎说得是,我家世单薄,千里迢迢来到上京,能被谢氏收容已是感激不尽。”扶春以手遮面,泫然欲泣。

她的声音里亦染上一重朦胧水雾,袅袅缭绕,禁锢住谢从璟犹疑不定的心思。

谢从璟皱起眉,目光略略望去,见扶春面露哀色,几欲泪滴芙蓉。

他到底不忍扶春继续受辱,上前将扶春掩在身后,谢从璟面向商翊说道:“商郎君,还请约束令妹。”

商翊瞧着扶春也是尤为可怜,“六娘,既来做客,便应遵循做客之道,莫再多言了。”

他纵然怜悯扶春,却也没有以兄长的身份让商宁姝道歉。

扶春算是看明白了,身在上京,家世大于天,若非商氏女郎咄咄逼人至此,谁都不会为她出面,包括与她已有秦晋婚盟的未婚夫。

虽湿润却从未落泪的双眸里是一番平静的失望,扶春望着谢从璟的背影,默然叹息。

眼见他们皆因扶春假模假样的啜泣而替她打抱不平,商宁姝自然不忿,但无奈阿兄以眼神示意她莫再多有动作。

“我先前那些话只是随意说说,妹妹若是当真了,那便是妹妹的不是了。”商宁姝冷冷笑了两声,寥寥数言,将她对扶春毫不遮掩的恶意潦草带过。

扶春不想再给回应。

她躲在谢从璟的身后。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谢从璟发现后,舒了舒眉。她能如此依附他,也不枉他为她做主。

不过到底不宜将气氛弄得太僵,得罪死了商氏女郎,对谢氏三房更没好处。

“说来半个月前,长兄往南州访友时新得了一把琴,那琴声泠泠若雪,更胜似流水之音,倒是一把好琴。”谢从璟蓦地开口,意在缓和氛围。

商宁姝果然被吸引过去,因为谢氏长公子,她原本冷沉的面孔逐渐由阴转晴,就连声音都不再那么刺耳。

“我只知长公子文才卓绝,没想到亦善琴操。”知道关于他的更多事,商宁姝面露喜悦。

谢从璟亦道:“全因世人偏爱传颂文章,其实长兄亦擅风雅。”

扶春发觉他在说这句话时,眉宇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钦佩仰慕的神采。

她开始好奇,谢氏的这位长公子到底是何等人物。

*

朝晖院,有一间面南的屋舍,阳光洒落屋前,映出潇潇竹影,格外清幽雅致。

香炉内檀香缓缓弥散,伴随琴音而起微波。待到最后一声托弦落下,屋舍内骤然静谧,直至许久后才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侍人来禀。

谢云璋眸光落于弦上,本意回绝,但侍人提及府中水榭,让他想起一些既发生的事情。

将幽素收于琴匣,谢云璋缓缓开口:“转告三郎,就说……我会前往。”

“日与公卿为伍”语出《世说新语》,原文:翼日与公卿为伍,出入禁闼,顾盼生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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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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