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细碎的飘,斜入窗棂前。
“呀,姑娘这耳垂是怎么了?”秋白心疼的拨着左右翻看,划了这么长一道血口子,再一瞧肩膀上的血迹,登时浑身发寒,只那么会儿功夫没随姑娘出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疼不疼啊?怎么弄的?还有耳坠子呢?”
将手心里的耳坠搁梳妆台上,偏头瞧着菱镜,已经止住血,只是有些红肿,瞧着骇人,并不疼。
“没事。”俞寄蓉起身去衣橱前,手指弯绕着解玫瑰盘扣,目光呆滞,也是,他那么恨自己,这次回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呢…
现下只是开端,但愿能平平安安等到表哥来迎娶她。
宛白哈着白气进院,在廊下抖落掉雪花,掀开棉帘子走入,“姑娘,今个儿下晌府上都开锅了,姚姑娘的腰被世子那一脚踹的不轻,大夫说日后子嗣艰难,老夫人也晕了过去,这会儿子啊,怕您去会受欺负呢…”
这些年便是如此,老夫人但凡心情不好,总要明里暗里的斥上她几句,全然不当她是正经姑娘。
换去带血的外袄,让秋白撑伞前往慈安堂。
离着很远,听里头闹哄哄的嚷吵不止,她站在个不显眼的位置,眸子略掀冷漠的瞧着这出闹剧。
裴韦瀚自是不答应,怒火冲天道,“他裴尧就是个疯子…”
说罢转身欲去南冠居理论,张凝芙在一侧拉着劝解,“夫君,莫要冲动…”
回头望向躺在床榻上虚弱的老母亲,堂堂男儿,岂能咽下这口恶气,“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一把将人推开,气汹汹甩袖而去。
张凝芙没料到丈夫会伸手推她,一时间没站稳,往后栽歪了下,恰好奶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胳膊,直起身体后突然感觉腹部有些疼痛,丝丝拉拉的扯着她,接着往床边走两步,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南冠居外,承武作揖答道,“世子爷被圣上召进宫了。”
裴韦瀚阴着脸,转身回书房,这个侄子实在目无尊长,德行有亏,待有合适时机,必像圣上陈述他的罪行。
这般想着,听小厮疾步跑来禀报,“大人,老夫人请您速速回去。”
莫不是母亲快不行了?
他的母亲虽身份不高,却实打实的受宠,这些年来外出行走也从未觉得自己是庶子,但为今之计,崇阳王的爵位是没法子落在他身上了,难不成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四品的侍郎?
工部侍郎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个监工头子,多少人凭业绩晋升提拔一步一步进入内阁,偏生他没有那个运道,实在不甘心,不甘心呐…
若他的母亲是丞相嫡女该有多好,如他大哥,甫一出生就立为世子,上战场立些功勋便能继承王位,可他呢,拼死拼活才得了个四品云雁,这就是出身的差异。
顶着风雪大步跨进慈安堂,却见母亲正搂着妻子坐着,完全没了之前虚弱痛苦的模样,这是怎么了?
“娘…”男人立在堂中,脸上仍挂着怨恨,不知对谁,是母亲,还是自己,亦或者是旁人。
“你媳妇怀孕了…”老夫人指着傻愣愣的儿子说道,“儿啊,这胎铁定是个男孩。”
什么?
妻子有孕了?
这是他想都没想到的,这么多年,妻子一直没有怀孕,他都快放弃了,结果,她竟有了?
悲喜交加之间,恍惚的往前走了两步,蹲在张凝芙身前,慢慢抓住她的手握紧,“真的?你怀上了?”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你个傻子,大夫诊断出来的,还能有错?”
“太好了,太好了…”兀自嘀咕起来,“我终于要有儿子了…”
慈安堂里一片温馨甜蜜之时,京郊外的私狱中却有人正在承受剥肤之痛…
昏暗潮湿的牢狱中,间歇传来一下接一下缓慢的敲砸声,正中央的烛火下是一张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狮头扶手椅,男子此刻翘腿坐着,漫不经心的抓着玉印往那上头磕,面前是铁铸的刑具,上面服刑的男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承德手中拿把匕首,痛快的从他左胸处片下去块肉扔碳火盆的烤网上,嘶啦一声便熟了,旁侧吃的饱腹的黑狗再次蹿上去呜嗷一口吞咽下去。
到处都充斥着烧焦的血腥味道,一摊一摊的血肉模糊着,裴尧忽而重重的将手中玉印压下去,砰的一声,随即放下腿把身体往前倾,薄唇吐出的话犹如毒蛇信子一般,“宁大人,下一刀就是您爱子的心头肉了…”
他的正前方横放着个卸去胳膊双腿的中年男人,许久,听得他断断续续气若游丝般的吐出了个名字…
得,收起玉印,回宫复命。
近子时回的南冠居,沐浴后着深绛色长袍立于窗前,神色迷惘,拱桥那边的院落已经灭了烛,没什么光亮,指尖轻抚窗棂上凸出的雕花,心下奇怪,那个女人今日为何没有哭…
张凝芙诊出怀孕后,阖府奴仆皆打赏,裴大人欢天喜地的抱着人回的房,老夫人最为高兴,这个儿媳家世样貌处处好,唯独这无子令她耿耿于怀,早先时候也曾为儿子纳过妾,可儿子压根不碰,这么多年也就看开了,结果临了临了,媳妇又有了…
伺候老夫人用完晚膳,俞寄蓉回去清漪院,雪不知何时停的,踩在洁白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月光下,行去一排排浅浅的脚印。
回去换鞋的时候发现罗袜都湿了,灌了满鞋底的雪,秋白刚才阻止了也没用,冬日里姑娘最爱的两件事,一件事是喝羊肉汤,另一件事便是踩雪玩,这回下的拱桥,那积的雪特别深,怎么说也没听她的话。
这不,脚趾都冻红了,秋白边挪动碳火盆子,边碎碎念,“姑娘都及笄了,还这般顽皮,还好仓库里还有秋季留下的茄子秧的杆,待会儿我去寻些泡泡脚吧,省着再冻了…”
难得能顽,她当然要蹦个尽兴,小时候住在南方,那里常年无雪,后来到京城后才遇见的,冬日虽冷,可有雪之美景。
泡脚的功夫宛白又来说八卦,这次是前个儿晚上世子爷为一条鱼杀了个小厮的事,绘声绘色的讲着,如同她身临其境,什么一刀下去脑袋就掉落在地,转了几圈被世子爷踩在脚下等等…
热气腾腾的往上扑,这个味道太熏人了,俞寄蓉挡住鼻子往后仰,抬起眼睛细细听宛白说的那些。
那个男人他天生就是暴虐无道,想起今日的那一眼还是觉得遍体生寒,她只想离他远远的,最好不要去招惹那个煞星。
翌日雪停,小厮已经把甬路打扫干净,俞寄蓉进了慈安堂才知道今日要外出去上香祈福,姚嘉慧病着,裴雯与她陪老夫人前去。
马车中,俞寄蓉揽起袖摆沏茶,裴雯挨着老夫人坐在正位,仪态万方,“祖母,明日的梅林宴姚姐姐不能去,我便寻张家表姐了。”
实际上她不爱和姚嘉慧一起出去,她长相随父,端庄有余却不貌美,与姚嘉慧一起,总是提不起她那股子娇柔的劲儿来。
老夫人牵着她手安抚着,“去吧,你娘也不能去,正好寻相当的姐妹吧。”
裴雯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老夫人慢半拍的问,“你娘有孕,高兴吗?”
俞寄蓉始终垂眸,当她是个伺候的丫头婆子,若是她,定然是高兴的,只是怕娘亲会受苦…
裴雯截然相反,她惦念的是自己的婚姻大事,什么弟弟妹妹的,对于她来说还太陌生。
如同大哥一般,不亲近。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微微笑着,和煦道,“自是高兴呀,父母亲盼了这么多年,可算得偿所愿。”
老夫人望着小姑娘,那时候矮矮一个,这么快就长大了,“乖孩子…”
安国寺香火鼎盛,其中奉观音送子神像,尤为人多,老夫人带着裴雯上前跪拜诵经,俞寄蓉便站在殿外望着远处风景,树挂上冻满冰晶,悬挂着悠悠荡荡,很是肆意。
中午用完斋饭,裴雯正巧遇见熟识的贵女,便一堆顽去,老夫人要午睡,俞寄蓉伺候着躺下后,独自出门往大殿方向走去。
佛祖前,女子虔诚跪拜,同昨日在长生灯前求的一样,愿裴堰表哥高中状元,一切顺遂。
取出荷包请了平安符,贴身放好,准备等衣袍做好之后一齐送去。
回程时裴雯不在,老夫人眯着眼打量她半天,突然说,“你把刘海掀起来给我瞧瞧?”
啊?
眸光微闪,伸出手将暖炉放下,就着摇晃的马车慢慢把刘海捋上去,厚重的刘海挡住了大半张脸,如今这么全露出,却是不同的风情,女子肤色极白,双眸澄清,这般无辜望向你的时候觉得心都变软了,怨不得那裴合安喜欢的要命,这样的姑娘好生装扮一番,定是个美人坯子。
只是太胖了些。
“最近瘦了多少?”老夫人最看重的身姿形态,男人吗,骨子里都带着坏。
一天一顿的膳食,且是热了又热的剩菜,她压根没吃,只让宛白去单独点菜了。
“没怎么瘦。”
老夫人对她不喜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声音,女子的声音该像姚嘉慧一样婉转好听,却不是像个破锣。
“这样吧,嘉慧病了,你替祖母送去碗鲫鱼汤,给尧儿补身体用。”
鱼汤…
俞寄蓉放下刘海,用指尖轻轻梳了下,答应声,“好,祖母。”
日晚时回府,老夫人指着廊下命令婆子,“把她刘海给剪了…”
后一步站定的俞寄蓉抿了下唇,指甲扎入掌心,疼痛使她无比清醒,估计是怕姚嘉慧不顶用,所以想拿她替补,真是好算计。
秋白还不知发生什么,有些紧张的走上前想挡住她,却听得自家姑娘软软说道,“嬷嬷,剪秃了忒难看,不如少修一点,剩下的直接梳上去如何?”
婆子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很好,便依她所言。
刘海梳上去后,整个人的气色都似变了好几个度,尤其那一双水漾的眸子,尤其勾人。
进门后老夫人还是没有放过她,“使了裁缝铺子来,给她做些浅色的衣裙,成日乌里灰土的,跟个老婆子似的,一点儿没有朝气。”
“行了,日后你就会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女子唯美,才能得男人心,挥挥手,惫懒道,“送鱼汤去吧…”
不知何时吩咐的,嬷嬷已经端来了鱼汤安安稳稳的放在食盒里,俞寄蓉拎起来的时候晃悠了下,递给秋白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反正洒了便洒,世子不会喝。
去往南冠居的路特别漫长,仿佛走了好久好久,连天色都暗沉下来,纸灯笼发出沙沙的声音,伴着风声,有些害怕。
临门口,望见通亮的三层楼,难以自禁的想转身往回跑,脚底却像生了根…
秋白瞧她脸色煞白,忙挡着些风,“姑娘…”
这该如何劝,世子爷是主子,做事岂容她一个奴仆指手画脚,但,姑娘太可怜了…
“不若奴婢送进去?”
粗孔雀绿的斗篷边缘镶着白色狐狸毛,随风扑在她莹润的脸颊上,鼻尖有些红,搓了搓手,鼓足勇气才拎过食盒,“不行,秋白姐姐,你在外面等我吧。”
待女子走近,承德才看清来人,讶异半晌,磕巴请安,“表姑娘安好。”
这与昨日见时完全不同,跪着的时候左思右想仍想不明白主子爷为何发怒,那时他便悄悄抬眼将前面的女子观察了遍,姿色寒酸,身形臃肿,完全搞不清为何会入了主子爷的眼…
今日却换了副印象,屈屈一瞥,便见其滟。
“祖母遣我来送汤,你接过去吧。”俞寄蓉是能躲则躲,怎么会主动送上门。
若是没有昨个儿的事,承德或许会私自将人拦住,但如今,可是被那一脚踹的清醒,这位表姑娘不同于常人。
“表姑娘折煞奴才了,世子爷正在二楼书房,您请…”半弯着腰亲自将人迎进入口,丝毫不敢乱看,恭敬至极,“表姑娘请…”
望着不断攀升的台阶,她有些害怕,但该来的总会来,避免不了。
裴尧出宫后直接回府,听说张凝芙怀孕后神色淡淡,取些干饵踏上二楼喂鱼,水波晃动,摆出涟漪,耳朵忽而一动,听着楼下传来女子的声音,指尖倏然用力将饵捏碎,想转身下去,接着又听见承德的回答,这才停下动作,抱着肩膀等候女人上来。
寄居长生灯的后几年,他每日最为期盼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到来,听她说话,听她喘.息,听她哭泣,听她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想起那时候,眸底现出暖意,随即冰冷彻骨。
俞寄蓉的脚步声很轻,穿着长袄笨拙的迈上去,将将站稳,便见男子就在不远处站着,显然看了她许久。
声儿瓮声瓮气的,含着畏惧,“祖母送的汤,给世子补身体。”
裴尧见她这幅缩头缩尾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火烧火燎的想拿鞭子抽她一顿。
这个女人惯是软弱可欺,任谁都能骑到脑袋顶上,十有八次都是哭着去哭着回,那时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骂她,如今在跟前了,总要提点几句,省得日后挨夫家欺侮。
“看着我…”男人胸腔里积满怒火说出口的话。
含着胸的俞寄蓉半天才挺直腰板,将目光停在男子下巴处,颤颤巍巍又补了句,“我把食盒放在桌上,世子有空便喝…”
她这么一抬脸,裴尧立刻察觉出不同,往常遮挡的刘海被梳了上去,鬓间一支朴素的珠花簪子,耳垂没有挂饰,细瞧才发现右侧的耳垂有些红肿,隐有划痕。
右手下意识的去抚摸腰间的玉印,问,“什么汤?”
俞寄蓉借着余光瞥见那尾金鱼,唇齿有些发颤,“鱼汤。”
啪的一声,裴尧一脚踹向雕花细木的花卉桌,桌子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左右摇晃着将食盒摔落地上,里头的瓷碗摔的稀碎,盖子转的翻了个儿,彻底没了声响。
“呵,正好…”男人几步逼近,双眼盯着她划伤的耳垂,伸出手去摸…
俞寄蓉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忙往后躲了一步,刚想往楼下跑,就被男人抓住后脖领拽了回去,顶着她往前几步压太师椅的靠背上,抵着她问,“跑什么?”
此时此刻她已然说不出任何话,男人的呼吸就在她耳边,仿佛她一动,就会被一刀毙命。
从身后看,女人耳垂上的伤痕更刺眼,这是他昨日弄的,没用多少力气,就坏成这样,真是娇嫩…
心里这般想,手上却丝毫没有留情,在她原有的伤口上大力的蹂.躏,没有愈合的伤口很快裂开,滴答滴答的落着血迹…
感受着耳朵上传来的疼痛感,她丝毫不敢乱动,男人坚实的胳膊就挡在胸前,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揽在怀中,他抵在她身后的躯体就像丛林中的野兽,张着大嘴欲将人吞咽入腹。
揉着捏着忽然口干舌燥,裴尧甫就低头含住了那充血的软.肉,舌尖不断舔.舐着伤口的缝隙,似要把里面蕴藏的鲜血都吸出来…
身前的女子没料到他会用嘴,挣了一下想躲开,却被男人缚的更紧,勒的她生疼…
齿间轻咬,反反复复搓磨了半刻钟,才松开她,得了空隙的俞寄蓉立刻推开他往楼下跑,却听得身后男人沉声道,“承德,送她回去。”
承德耳朵灵敏,刚开始听见楼上桌子翻倒的声音时还提了口气,以为主子爷又犯病了呢,结果没多大会儿又没了动静,思量着到底要不要上去时,听见爷的声音,立马蹿到楼梯口迎着…
匆忙跑下来的俞寄蓉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她要跑出去,跑的远远的…
秋白见她像被厉鬼追赶一般跑出来,也紧随其后小跑着,等回到清漪院,才停下来问,“姑娘,姑娘,到底怎么了?”
宛白去花厅取出热着的饭菜,瞧姑娘那副模样也着急起来,连珠炮的问,“就是,姑娘跑什么啊?莫不是身后有狼狗追您?还是有看不见的东西要咬您?”
提及咬字,女子立刻神经紧张起来,跑进内室关严门,后背抵住门板,大声道,“没什么,你们出去吧。”
没什么,没什么的,只当是被个丧心病狂的恶狗给咬了一口而已,对,对,就是这样…
不远处的菱镜里,浮现出女子现下的模样,脸颊通红,耳垂却比那儿更红,似血,似那炎炎夏日盛放的玫瑰花…
ps:听没听说过,恋耳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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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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