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云开,一弯峨眉月在天幕睁开一片极小的天地,浅淡的月光不经意洒进屋内一隅,似羞于被瞧见,又慢吞吞引入云层之后,
支离破碎的光似在两人之间圈了条银河,两厢凝望,跨越千难万险,却无法逾越。
江若汐把搭在胸前的碎发撩到身后,半道折到旁边的梳妆台坐下,慢条斯理地绞干湿发,
一圈圈晕黄的灯芒交织在她身上,宁静而柔和。
钟行简此时不必刻意想,便觉得自己该走过去替妻子绞发。之前欧阳拓提醒他的话,他记在了心里,钟行简本就是极聪明和通透的人,举一反三的道理自然懂,
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对妻子。
可钟行简沉寂了。
走过去,显得自己太急迫。
不动,又好似正像欧阳拓嘲讽的那样,不懂闺房之乐。
五月底的夜,风也慢慢变暖。
江若汐绞发很慢,她就想看看钟行简到底什么反映。
以往这种事夫妻俩十分默契,确切地说,江若汐从没给钟行简尴尬的机会,她心里盼着夫君,早早柔情半推半就凑过去,哪里那么长时间静默无语。
钟行简缓缓起身。
他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我先去净身。”
这话已经是命令了,这是不给江若汐拒绝的余地。
有些事是避不开的。
可她不想。
帕子放在梳妆台上,站在他身后,她看着挺拔俊逸的夫君,这个她曾经追寻许久的背影,宫灯在他周围镀了层送远的光,
她轻声唤了声,“世子爷。”
钟行简回身望过来。
妻子中衣外只穿一件粉白长衫,娉婷袅娜,晕黄的灯芒打在她侧颜,好似记忆中一道剪影,
眉宇间挂着浅淡的温婉情谊。
钟行简嗓音入夜风轻缓,“怎么了?”
江若汐想起上一世急迫地想要儿子,催他同房,他漫不经心打发她,定了每月初一十五两日来屋里的规矩,并且给了她反驳不了的理由,
事后,她多少有些失落。
前世的那幕和眼前的男人重叠,江若汐生出以牙还牙的念头,
“世子爷,我知道您公务繁忙,不能时时抽出时间到我房里。”
“我们心里再急,也不能误了你朝堂之事。”
钟行简再木,也知道妻子又有推脱之意,
“你的意思是?不想同房?”
江若汐轻轻摇头,“并非如此,但总要找个两厢得宜的法子。”
钟行简眉梢轻挑,幽深的眸眼闪过精锐亮芒,尝试道,“每月初一十五如何?”
深深看向她的眼底,杏眼莹莹泛着点点灯光,一抹促狭隐藏在眼底转眼不见,
与往日记忆中的她、这些时日的她都不同。
“世子爷,我询问过太医,如若想尽快要子嗣,不能随便个日子同房,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特定的日子。”
字里行间有分辨不出的拒绝,却又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甚至好似都说到他的心坎上,定好了规矩,他也不用不请自来,被婉拒门外。
再过两日便是初一。
想得倒挺好。
江若汐婉言一笑,“等我的日子到了,我便命人送到前院一碗红豆粥。”
又一次推拒。
钟行简的心情罕见地一阵孤寒。
江若汐见他好久没说话,歪歪头轻声问,“怎么样,世子爷?”
他好像不该迟疑,应爽快答应。
妻子把他说的话噎回来,却比他选的日子更有理有据。
钟行简眉心舒展,颔首,“好。”尾音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离索。
视线一点点从妻子身上抽离,转身离开静尘院。
江若汐倚在隔扇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不管有什么情愫变化,她都无暇深究,
毕竟,等表妹投奔而来,等他又得了什么缘由,总会再变。
初一十五,他想什么时候,就要什么时候吗?
得看她何时有意,再招他来!
*
也就过了一日,表妹叶婉清到府。
以前江若汐掌中馈,进府之事全由她操持,今日倒是刘玉迎她进门,江若汐提前半盏茶功夫到安乐堂等人,
大房二房三房到女眷皆至。
“大奶奶,人到了。”
刘玉清亮到一嗓子未落,人已挑帘踏进屋来,后面牵着一双纤弱玉手,
范氏在叶婉清上下打量一番,起先眉目柔和,但见她身后跟进一个三四岁的小儿,瞬时一冷。
范氏的神色变化全在刘玉眼中,招呼丫鬟拿蒲团让叶婉清行礼之时,走到范氏身侧,低语,
“母亲,叶婉清是国公爷表妹家的孙辈,因着夫君意外身亡,婆母离世,才投奔而来。她这门亲事还是当年大爷牵的线。”
“嗯。”范氏沉声应着,缓缓想起些往事,命人扶起叶婉清,姿态自是摆得高高的,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
刘玉得了话,拉过叶婉清,亲昵地套近乎,“现在是我掌家,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说。”
叶婉清眼睫微闪,含着一丝复杂,低眉顺目福身道,“世子夫人安。”
闻言,众人目光齐刷刷聚向江若汐,倒是她本人,神色如常,刚用了口钟珞儿新做的果子,正怡然品茶。
刘玉一惊,哈哈笑颜回话,“我可当不起,我是二爷夫人。”又把心念念为之骄傲之事重复一遍,
“如今是我掌家。”
叶婉清这才弯起笑意,“向二嫂嫂告罪,是我莽撞了。”
“不打紧不打紧。叶表妹不知也正常,我刚接过来不到一月,账目、各屋细目却全不在话下,你有什么物件、下人用着不顺手,都可来找我。”
“是呀,表姐,二嫂可牢靠得很。”钟倩儿从末坐起身,珠翠轻摇,挽起叶婉清的臂窝,甚是亲密,
“改日,让二嫂也给你打一副和我一般的珠翠头面。”
菊香看一眼,便知这副头面不便宜,少说一块金饼。
钟府进项虽多,奈何人多,也经不住这样花销。
可刘玉一口应下,“素来听说二妹妹和叶表妹亲厚,头面自然也会是最好的。”
“别光顾着说话了,来来来,我引表妹认识,这是大嫂,也就是世子夫人,江氏。”刘玉率先将叶婉清引到她面前,
江若汐双手交于膝上,眸色微抬,就这么看向她,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叶婉清站在她面前,不知怎的,就这么在她淡然脱俗的目光中矮了一截,
双手掐着帕子,不进不退,半响,推了儿子一把,“端木,快给世子夫人磕头。”
李端木一听,扑通跪下,稚嫩的声音高声道,“端木见过世子夫人,请世子夫人收留我和母亲。”
那么小的孩童,说出这番一板一眼的话,倒有些让人多想几分了。
刘玉也发觉话中隐忧,撇撇嘴,“小孩子的话,就是爽直,大奶奶都发话让你和母亲住下,大夫人当然也同意了。快起来。”
李端木没得母亲允许,刘玉怎么拉,他都径直跪着不动。
江若汐心中冷笑,面上不显,端坐如钟地俯视他,半刻,红唇轻启,
“赏。”
菊香塞给他一包金豆子。
足足的上位者姿态。
她是世子夫人,论爵位,这屋里,她最大,受得了任何跪拜。
叶婉清当场似被压了一个下马威,且以为能用儿子扳回一局,
没想到江若汐仍稳坐如山,分毫未动。
叶婉清只得拉拉儿子让他起身,自己则工谨地行了万福礼,
“多谢姐姐赏赐。”
江若汐眸光微转,射过去的目光过分清冷矜贵,虽是坐姿,却为居高临下的俯视,
“姐姐二字当不了,像她们唤我大嫂便是。”
热络的屋内冷了场。
好一会,刘玉才反应过来,“表妹叫声嫂子应该。不过,说我来,我瞧叶表妹的儿子虽小,这眉宇间,倒颇有几分像世子,如果大嫂过继为子……叶表妹这一声姐姐,就顺理成章了。”
又说到这句话。
想让江若汐成人之美,她倒不想有这个雅量。
江若汐闻言理理手帕,不动声色道,“像吗?我打眼一看,倒看着眸眼里和二爷更像。”
众人下意识仔细端详起李端木,因他生得有些文弱,与钟行简这般练过武的相比,眉宇间少了份坚毅与英气,
“辈分为‘端’,你收了他,连名字都不用改。”江若汐把刀子扔回去,插到刘玉胸口。
有人开始附和,“确实更像二爷多一些。”
“是呀是呀!”世子与二爷相比,更多人不想得罪谁,显而易见。
周遭沸沸扬扬,刘玉闷得脸颊成了青紫。
直到范氏喝了声,“够了,今日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各屋不欢而散。
范氏显然对叶婉清进府后闹出的一份小插曲很是不喜。
散席后,叶婉清被钟倩儿缠住,可她的视线一刻不落地印在江若汐身上,江若汐目不斜视,从她们面前路过,一个冷眼都没给她,径直回到院中,
荷翠敬上茶,捏起圆扇替她扇风,“夫人,这个叶婉清表夫人,分明是故意想冲撞您。咱们先前都没见过她,她这是干嘛?”
江若汐抿口茶,冷笑,“与人争者,不过名利。”
名分、钱财。
瞧,钟行简的把柄来了。
江若汐只需要静静等着叶婉清将这份把柄坐实,江若汐就有充足的理由和离,
顺理成章。
天时将至,如今她需要着手准备好地利了。
江若汐让菊香进屋,凝眉问道,“世子的私库交由你打理,如今可得心应手?”
菊香以为夫人查账,一五一十回道,“先前赵管家管理得当,账目清晰,庄子我去看过,都是良田,进项稳定。再者世子和您几乎不动,对完账后,也没什么再可打理的,所以,还算妥当。”
条理清楚,一板一眼。
“甚好。”江若汐颔首肯定,后话锋一转,“如果再多给你些田产,可还有余力打理?”
“夫人还有什么田产吗?”荷翠忍不住率先发问。
江若汐转头看她,“还有你,常跟我管家,再给你四五十人可管得了?”
“夫人,您这样到底何意呀?”菊香心思缜密,方才仔细察言,倒生出几分忧虑。
江若汐早已想好得当的说辞,“昌乐公主替咱们卖了许多金饼,放在那里无用,花一点少一点。菊香先前核算过绣坊、茶楼流水账目,亏损的每日损耗。一年四五块金饼绰绰有余。”
这都算上她从上世积攒的经营之道。
“剩下那么多,我想买块大的宅院,提前置办些田产,从商虽然挣银钱快,毕竟辖制太多,无根无源。譬如天灾,虽有银钱,折算成裹腹之物时,便会大打折扣,更别提各类赋税。”
“我朝提倡减免田赋,国库却充盈,缘何?”
“商户。”菊香最明白其中道理,却被荷翠抢了先。
江若汐微微颔首,继续道,“商户缴纳赋税极多。所以,我们也需要田庄、院落傍身。”
这些,她管理了那么多年,打理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说到这,荷翠不懂了,“夫人如今身在国公府,世子的私库都攥在咱们手里,夫人哪里缺东西傍身?”
“世事无常?你可知以后会如何?”江若汐笑得淡雅,“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不为我们,也要为馨姐儿,若清、思齐和娘亲。”
江若清和江思齐,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
父亲去世得早,妹没出嫁,弟未娶妻,凭父亲留下的那些,上世他们过得很拮据。
菊香最先明了,“夫人思虑周密,我愿意为夫人打理田产、账目。”
荷翠还要说什么,江若汐拉过她,“还有呀,我还得攒些财物,给你们两人添上厚厚的嫁妆。”
“夫人~”两人异口同声,百转千肠,其中的滋味,有羞有恼,还有什么,江若汐一时分辨不出。
倒是她们三人立即从西角门出了府,径直走去昌乐公主府上。
这个时辰,她现在正听学,江若汐不请自来,自是没让人禀报,在会客厅枯等半个时辰,
纵是枯等,在这里,她心中也踏实清净。
等昌乐公主下学,两人相见,江若汐也没拐弯抹角,直道,
“公主,我想在家取些金饼。”
“做什么?”昌乐公主心中几分好奇,随口问。
“买田、置宅院。”江若汐从没想过瞒她。
昌乐公主不疑有他,仍在打趣,“怎么?终于想明白搬出国公府,同我一起逍遥自在了?”
同时,已命人娶金饼。
江若汐闻言,认真回道,“现下,确实有这样的打算。”
“好呀!我这就告假,同你一齐去。”
江若汐按不住她,早让她跑了。
速度倒快,于金饼一起进屋,昌乐公主换了个行头,指着金饼,“装车。”
拉起江若汐,“欧阳拓允了假,咱们走。”
风一样率直、抓不住的女子。
江若汐索性就这么任由她牵着,大大小小院落一间间看过来,江若汐问得看得仔细,昌乐公主则是闲散转转,
昌乐公主发觉事情远没她想的那么简单,想了许久,才找到个旁敲侧击的法子,
她趁江若汐带菊香看宅算开销之时,将荷翠独自叫到身前,“府上最近还安稳?”
“挺安稳的。”荷翠同样纳罕,“公主何出此言?”
“我就随便问问。”昌乐努努嘴,“你主子今日心情不错?”
荷翠同看向江若汐,叹叹气,“奴婢也纳闷,今日府上来了个世子爷姑奶奶家的表妹,一进府就好似冲着夫人来的,好一顿暗箭伤人。奴婢不忿,想替主子出头,可夫人却不知怎么的不仅不恼,还来了这份雅兴。”
“表妹?”昌乐咀嚼着俩字,半响,方恍然大悟,“表妹!”
难不成是她那日和她说的梦!
成了真?!
接下来,昌乐公主一直小心翼翼观察江若汐神色,的确不像生气,反倒颇有兴致。
她们将马车停在一处叫“麒麟居”的宅子院外时,她终于忍不住出声试探。
昌乐倚在门框上朝里探身,全然没注意到此刻,许立正陪钟行简赴宴路过,嗓音若隐若现,
“若汐,你不会真的想搬出来吧?”
江若汐送走宅院原主,站在门内环顾整个宅院,四进四出到院子,仿江南园林所建,河道是现成的,院子后有个偌大的花园,虽然荒废了,好在宽敞。
甚合她的心意,望之心旷神怡,
“有何不可?”
“难不成那个表妹,是真的?”
见江若汐默生不语,昌乐公主登时火冒三丈,“我现在就去砍了他,为你出气,省得他日后祸害你。”
江若汐赶紧拉住她,身体别带得一个踉跄,嗓音没控制得传来,
“无妨。大不了在那之前,我同世子和离。”
两人挽手踏出门槛,正欲上马车,目光不期而遇撞进不远处钟行简漆黑不见底的眸眼里,
两厢,便僵在了那里,
不知方才那话他听到没有?!
完结姊妹篇《夫君接回绿茶青梅后》《扒出王爷有白月光后》
***
下本开《不做……掌心娇》文案:
陶夭夭家道中落,大婚那日,被前夫燕叔克一顶花轿送去县丞府上当十八房小妾,他实则早已攀上了御史台家小姐。
陶夭夭当晚死于一片灭门惨案之中。
*
重生后,她逃出县丞的大红喜房,刚巧碰见燕绥带兵提刀闯进府门,将县丞上下七十三口尽数诛杀。
为了活命,陶夭夭爬到燕绥脚下,蹭在他怀中,
“奴家出身良家,被夫君拐卖到这恶霸县丞府里,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眼中含泪,娇艳欲滴,“有幸壮士相救,愿穿这一身嫁衣嫁与壮士。”
那一夜,暗月如钩,魂迷春梦。
回府时,燕绥身边多了位腿软声绵的小娇娘。
*
自那日起,夙兴夜寐的首辅大人早睡晚起,嘴角时常勾着摄人的笑意。
陶夭夭生日那天,燕绥邀她共赏明月。
美酒当前,无舞相伴,舞池中央,只有县丞绑在柱子上。
她明明记得那日县丞被一刀刺入胸脯,倒地身亡。
身旁燕绥冷森森的声音回答了她,
“我救活他,只为圆你千刀万剐的心愿。这个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看着燕绥夹着薄如蝉翼的肉片送进嘴里,端起琉璃盏里似血鲜红的酒,邪魅狂狷地看向自己,瑟瑟不已。
她想千刀万剐的人是她的前夫。
*
终于,陶夭夭逃了。
为了复仇,她摇身一变成了兵部尚书府的庶女,得偿所愿勾搭上前夫的二叔燕逸之。
*
大婚那日,陶夭夭又见到了燕绥。
燕绥越过她敬的茶,看向再穿嫁衣的陶夭夭,刀削斧刻的脸上噙着嗜血的笑,
“你说,你一身嫁衣要嫁与谁?”
PS:男主……随便吧,爱谁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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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表妹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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