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如今天色已晚,我初来府中,也不晓得爷的就寝习惯,爷此刻睡了么?”
苏皎皎压下心头那点臊意,泠泠的晚风吹得她的脸上的红潮渐退,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朝一直在她身侧提灯引路的暗香道。
暗香听到苏皎皎的咿咿呀呀的莺啼声,那软嗓,软绵绵的,甜丝丝的,听起来同江南水乡地带的吴侬软语还要动听上三分。
原本还在提灯映路的暗香,她不由得侧目瞅苏姨娘一眼。
方才暗香在东侧小门处接苏姨娘下花轿的时候,天色昏暗,辨别不太清人脸,只隐约看得见苏姨娘的瓜子脸的轮廓,她低头提灯做事也一直没有细看。
如今细细观察,竟是一眼惊艳。
只见苏姨娘的乌黑云鬓半挽,眉心点朱砂,蛾眉曼睩,目騰光些,剪水双瞳,稍微翘起的眼尾一抹淡淡的朱红胭脂,雪的香肌,红的樱唇,好似女娲在造出一位神女来炫技一般。
月下赏美人,越看越美。
暗香心道,怪不得,府中各有姿色千秋的美婢众多,可一个也入不了靳指挥使的法眼,原来,是早已经在外面甜水巷藏娇,有了这么一个神仙妃子一般的美娇娘,姝色无边,世无其二。
暗香都看得失了神,脚下迈着的莲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她雪白柔荑提着一盏米白色的纸糊灯笼,停驻在原地。
在月光和灯光的双重交相辉映下,苏姨娘的那张脸,冷白得好似抓不住的月光,美艳得近乎妖冶,好似不是人间物,而是无间地狱过来的艳鬼一般,能够摄走凡间男子的精魄。
暗香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耳边倏地响起一道莺啼一般的甜软嗓音:“暗香,你发什么呆啊,怎么突然停下,是突然肚子不舒服吗?”
“没,婢子失礼了,方才看清楚了苏姨娘的玉面娇颜,惊鸿一瞥,一时间被美得晃花了眼,才做出失礼之举动,还请姨娘莫怪。”
暗香的手中提着灯,她朝着身侧苏姨娘的方向略微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便直起身,莲步开始朝前迈步。
她一边走一边回苏姨娘的话道:“爷一般是在二更天就寝,可锦衣卫的案件冗杂,大理寺和刑部处置不了的案子,都是移交给爷这边的锦衣卫来审问的,因此爷有时三更天才回府,有时回府后仍在书房忙着公务。”
“至于此刻爷是否就寝,奴婢也说不太准。”
暗香的粉唇翕动,嘴皮子磨了半天,却最后也没说出个准信来。
“哦,是这样啊。”
苏皎皎的神色微愠,口吻有些许遗憾,她本还希冀着将今夜勉勉强强地当作自己同靳星渊的洞房花烛夜,希望能够同他嬿婉及良时,也算是成全了她情窦初开时的幼时心愿。
夜色微凉,月色朦胧,恰好有一阵不大不小的冷泠晚风吹过,吹乱了苏皎皎的鬓发,两缕细长碎发被随风吹起。
同样也吹皱假山旁的荷花池塘内的一池春水,水面荡漾起一层涟漪。
此刻尚未到仲夏,因而池塘内的荷叶碧绿一望无际,荷花却是尚且含苞未放。
苏皎皎迈着莲步路过了荷花池塘,然后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就,便被暗香一路领着去了自己的南侧厢房。
厢房内室中。
苏皎皎的心中怀着些许的紧张感,她莲步迈入内室,眸子环顾四周,眸光扫视逡巡了一圈,然后眸色一沉,流露出少许的失落。
果真,靳星渊并不在里面。
她心中怅然,也对,今日不过是一个侍妾过门,靳星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怎么会特意过来藏娇院一趟,同一个侍妾“洞房花烛夜”呢。
苏皎皎心中越想越伤心,心尖尖上的乌云盖顶,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线连绵不绝地落在她的心田,相由心生,此刻美人蹙眉,神色忧悒。
暗香赶紧出言安慰,粉唇翕动,劝解道:“苏姨娘,爷既然抬你入了府,他必定是有几分喜爱你的,你可是他的后院的第一个侍妾呢,姨娘生得如此仙姿玉貌,美艳无双,日后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夜深了,不便打扰苏姨娘就寝,奴婢就先退下了。”
暗香朝着苏姨娘福了一礼,然后在回下人房就寝歇息前,又冲着蝶儿道:“对了,蝶儿,我有话同你讲。”
“蝶儿,爷同我说过,今后你擢升为府中的二等婢女,例银按照一等婢女的份例每月十五统一发放,你今后专门负责贴身伺候苏姨娘,如此的美差,你可要尽忠尽职,事事体贴,不可懈怠。”
“蝶儿,这份差事比你之前的扫洒活计可要松快多了,你可要好好做事,若是你犯下错事,我身为藏娇院的管事婢女,可是要给你紧紧皮的。”
暗香恩威并施,说完便退下了,回了藏娇院的下人住的芜房中,在自己的床位上睡下了。
“苏姑娘,不,苏姨娘,今日姨娘是直接就寝,还是沐浴更衣一番再就寝?”
蝶儿方才受了暗香的一番言语敲打,脑袋瓜嗡嗡的,她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在甜水巷伺候过苏姨娘一段时间,晓得姨娘爱干净,几乎每隔两日就要沐浴更衣一回。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都快三更天了,况且看样子估计今夜爷也不会来藏娇院了,因而,她才这般发问。
“罢了,今夜天色这么晚,爷也不过来,我沐浴更衣做什么,简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苏皎皎有些幽怨道,又道:“蝶儿,我准备就寝了,琐事不需你伺候了,都快三更天了,你也退下去休息吧。”
“奴婢告退。”
蝶儿说完便离开了。
室内,一下子空荡荡的,又有一阵泠泠晚风吹过,风不大不小的,可恰好将屋外面的柳絮叶子给吹进来了,几片嫩绿新叶随风吹到了地面上。
苏皎皎的肩膀打了个颤,觉得有些冷,她的百褶裙袂款款,迈着莲步走到一扇雕窗前,关上了窗。
一转身,便看见了正对面的那扇雕窗前,一层浅淡的朦胧月光的沐浴下,靳星渊一身大婚穿的红色吉服,吉服上绣有龙凤呈祥的金线暗纹,他正翻窗而入,月光将他的脸分割得半明半暗,刀削斧凿,轮廓棱角分明,比平日里还要无俦上三分。
“爷,你怎么不从正门过来啊,皎皎方才关窗时听见身后的窸窣动静,心头一颤,还误以为屋中进贼了呢。”
苏皎皎的柔荑小手拍拍胸脯,她一脸惊魂未定,可很快惊惧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脸的又惊又喜,还有微蹙眉头的那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忧愁。
“正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爷也以为你早就睡下了,便想着当一回梁上君子,偷偷地从窗户翻进来,给你一个小惊喜。”
靳星渊说完,又将背在伸手的左手拿出,他的五根手指骨节根根分明如白玉制成,五指紧紧捏拽住的是一条正红色的吉服,吉服通身火红,裙裾上有龙凤呈祥的金线暗纹刺绣,成片的金色刺绣同靳星渊身上的那一身红色吉服是同款的,纹路一模一样。
“皎皎,将这套吉服穿上吧,今晚,我们喝了交杯酒,然后再洞房花烛夜……”
靳星渊的一贯冷冽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他低着头,在苏皎皎的左耳耳畔低语:“从此恩爱两不疑。”
苏皎皎一听这话,心里头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怒。
喜她的表兄靳星渊真的记挂着今日是她过门的日子,没有对她这个侍妾不闻不问,毫不在意。
怒他穿一身红色吉服,偷偷摸摸地过来,还带了一套女款正红色的吉服让她偷偷摸摸地穿上,一起“洞房花烛夜”,这哪里是在记挂着她,宠着她,这分明是在折辱她。
若她不是苏皎皎,若她依旧是曾经的镇远侯府中的嫡女温明月,凭借她的贵女出身和艳冠京城的姝色,整个上京,多少公孙贵族,郡王世子,都争着抢着想要娶她为妻,明媒正娶,三书六礼,红雁为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就算是嫁给年轻一些的皇子当皇子妃,成为皇室女眷,她都担得起这份尊荣,这份体面。
就算靳星渊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可也不过是个孤臣,想娶她当正妻,还得看她本人同不同意呢,她若同意了,还有爹爹那一关要过。
如今,时易世变,白云苍狗。
她竟然成了靳星渊的后宅侍妾,过门没有红色喜服可穿,也不许穿正红色的衣裙招摇过市,免得惹人非议,她被一架小花轿抬着静悄悄地从小门进入,悄无声息,这般便算是她这个低贱的侍妾过门了。
靳星渊愿意在她这个低贱侍妾过门的当夜,穿着一身红色吉服,深更半夜地来藏娇院看她,偷偷摸摸地允许她今夜穿一身正红色的凤冠霞帔,同她一起“洞房花烛夜”,这便是对她这个侍妾的体贴入微的疼宠偏爱了。
苏皎皎强压下心中酸楚,又抬眼,羽睫纤长卷翘,眼眸稍微一眨,好似蝴蝶在翩跹飞舞一般,她一双星眸细细观察了一下靳星渊今夜特意来藏娇院一趟,都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她看见靳星渊的另外一只手中端着一壶合卺酒以及两盏合卺玉杯,怀中衣襟里面还揣着两枚很粗的红色喜烛,还有一个红色的“囍”字剪纸。
她心中觉得自己备受折辱,被这位表兄当做玩物来轻慢作践,却依旧是强颜欢笑,唤他一声:“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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