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琪气喘吁吁，顶着烈日爬上了那座最高的山峰。
她才发现，这座学校背后最高的山峰背后，其实是更多层层叠叠的山峦，在烈日之下，山与山之间还有零星分布的鱼塘，少许已经收割过的稻田，但是没有看到一个人，没有。
“见鬼……”她嘴里喃喃地说，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汗，“现在到底是停留在工业文明，还是农耕文化阶段？”
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人。
她觉得小腿肿胀，到膝盖部位的校裙保护不了她的小腿，在攀登这接近于喀斯特地貌的石山过程中，她那些锋利的杂草划破了自己的裸露在校服外面的小腿和手臂。
她背上背着从自己寝室同学那里收集到的满足一周分量的水和干粮，沉甸甸的书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体力太差了，难怪她被分到“仁”字者组。
不！我不想做仁字组的职业分类！我不要！刘诗琪抓紧了拳头，在内心怒吼。
——当第一次初级中学的标准化测试出来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成绩上的“仁”判定，陷入了迷茫。
“仁到底是什么啊？”同学韦星爵好奇地凑过来问她，他考中的是“智”：“按说‘智’分类应该指的是我将来要做的职业是脑力劳动那一块的，那‘仁’到底是什么呢？”
进入标准化学园初级中学的第一项初级标准化测试，考察的就是学生的特长分类，以测试他们将来适合的职业方向。等到初级中学结束之后，会再进行一次标准化测试，那意味着高级中学的学习，就开始是职业化方向的了。
刘诗琪入学标准化考试得到的分类是“仁”，而毕业的时候得到的标准化测试依然是“仁”。
在所有的职业分类里，“仁”的分类非常少，她是班级上的唯一一个，在本年级打听了一下，也是唯一的一个。
韦星爵还特别热心陪着她去图书馆查询，图书馆关于“仁”分类的职业记录很少，最近几年的只有一个。
“哪一个？”刘诗琪很急切地问图书管理员。
图书管理员年级大了，颤巍巍地拿着陈旧破烂的资料，凑近了看：“好像是做那种虚假情感讲座的，后来被税务部门的人查了……”
“关于‘仁’的职业分类的，还有什么案例吗？”刘诗琪急切地问。
“我再帮你看看……”图书管理员是个老太太，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检索书架前查看，走到一半还脱下自己的一只布鞋倒出了自己鞋子里的一粒小石子。
“‘仁’者组的职业分类，一般是偏重于心灵类的，更早一点的记录就是宗教类了，”韦星爵靠在书架上翻看手里资料，“比如在文艺复兴时代后期，宗教改革的那些领袖都被分到‘仁’者组。但是随着两次工业革命，还有信息革命的兴起，宗教的地位和作用逐渐弱化。‘仁’者组的职业分类更加偏向于一些激进的反科学领袖或者宣传人士，包括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瓦多里，他也是‘仁’者分类。第三次世界革命之后，地球文明退回到农耕文明和工业文明的交接时代，‘仁’字组的职业分类就越来越少了。”
“这是一个耻辱的分类！”刘诗琪怒道，“我要申请补考！”
“标准化学园没有补考，只有重修，你这样做只能延缓毕业，相当于留级了。”韦星爵同情地看着她。
“我这三年来努力锻炼身体，我的体育成绩在全班女生里也是靠前的，我还以为至少我能换一个‘勇’字组的职业分类，”刘诗琪愤愤地说，“但是搞什么鬼，又是‘仁’？”
“智”字组和“勇”字组的职业分类在标准化学园是最多的，一般粗略地分为将来的脑力劳动方向和体力劳动方向。到了高年级的学习，又会进一步细化。
世界大革命之后，由于战争的创伤，本来已经伸向太空探索的人类文明发生了倒退和停顿。战争造成了人类文明的断层，之前的一些优秀的人类发明没有保存下来，人们在地球上忍受着自然环境的恶化影响和战争造成的文明荒芜，继续进行着艰苦的劳动。过去人类科幻小说里假设的文明爆炸，人类和地外文明进行决斗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经过了上百年的努力，人们开始缓慢地从农耕文明像工业文明迈进。——教育成为了非常稀缺的资源，为了加快学生迈向合适的职业进程，标准化学园应运而生。
标准化学园采取的是完全标准化的教育，在这里的学生从小和父母分开，接受无差异的教育。虽然有位古老的行为主义心理学家华生过分强调后天教育的重要，但是世界大革命的导火索依然是家庭阶层导致的教育分化：长篇累牍的观察记录已经证明，父母的职业直接影响孩子的职业。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孩子最后从事的职业都是父母职业相关的领域，阶层的固化导致了下层人民的激烈反抗。
世界大革命的后果是惨烈的，它以一种玉石俱焚的结果警告着后来人打破阶层固化的重要性。如今的标准化学园应运而生：在这个学校，没人知道你的父母是从事什么职业，才能如何，你自己也不知道。只有你的天分和努力，由公正的标准化测试来决定你的职业去向。
——“你也许可以在修道院谋取一个职位。”图书馆的老太太打破了刘诗琪的沉思，她从书架后伸出个头，举着一本资料说，“十年前学园有个‘仁’字开头的孩子，毕业之后去了修道院，当了牧师。”
刘诗琪气呼呼地从图书馆走出来，她满脑子都是她毕业之后穿上修道院的黑色袍子，接受周围人的诉苦或者是赎罪的画面。
“我文化课成绩全班排名第一，我体育课成绩在女生中排列第二，我八百米是三分零一秒的速度，我仰卧起坐每分钟能做五十个以上，你不管给我‘智’还是‘勇’的分类都好，你给我一个‘仁’是什么意思？”
“‘仁’听说是中国古代一个圣贤提出来的思想，其实也是好词，那个圣人好像叫……孔子？”韦星爵努力思索。
“但是在这个时代它只是一个分类，预示着我毕业之后要接受修道院的培训！我不要！”刘诗琪愤怒地说。
“我帮你问过班主任老师，她说如果你不服从标准化考试结果的评定要再学一年的话，只能留级重修。”韦星爵说。
刘诗琪在长长的台阶上颓然坐下，不顾屁股是否会被青石板的台阶烫坏。她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绿化带，隐约可见除草的园丁。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有条不紊，这个重建文明的时代里，每一样都需要按部就班。既然标准化测试说她适合去修道院，那只能去修道院。学园会给予她重修的资格，但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
因为标准化考试的题目十分难以猜测它的方向，比如他们做过的一道大题题目就是“为什么大象的桌子会在烈日下变成冰激凌？”
这种无厘头的题目，完全和平时学的具体知识毫无关系，考生们只能根据自己的猜测临场发挥。有人猜测这种标准化考试源自古老的罗夏墨迹测验，不管考生想出什么样的方式来往自己想要的方向作答，都无法猜出出题者的意图，而考生的潜意识倾向和才华在答题中却显露无疑。
世界上唯一幸存的集合电脑“女娲”将会做出判断。
所以刘诗琪就算是再重修一年，她得出的考试结果也很可能是“仁”，她做再多的阅读理解或者是体能训练都没有用。
韦星爵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从书包拿出一本破破的书递给她：“要不看看小说解解闷？”
小说也是这个时代稀缺物资，韦星爵这本小说还是之前无意间给校外一个工人帮了个很大的忙才换取到的，小说显然是古董了，是一本来自古代的科幻小说，传闻中也非常有名，叫《死星使者》。
“这本小说有很多卷，我看过之前两本，在别的同学那里。”刘诗琪对小说不太感兴趣，里面写的什么来自系外文明的入侵，什么飞船啊宇宙啊根本就是太荒谬了，这是古代人类对现代社会的猜想。事实证明地球的历史根本不像小说家那样推测发展，现在不过是退回到工业革命时期，学校围墙外面有些时候还能看见蒸汽火车头喷出的浓烟。小说简直可笑！
【删减 】
“是不是古代的人真的有这种能力？”刘诗琪看着他，“这种能力放到现在到底算是什么职业向？”
“小说家自然是‘智’字组的吧，因为都是脑力劳动，”韦星爵点点头，“我看这篇文章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如果你也能写小说，这样就可以避免去修道院工作了。”
刘诗琪看了他一眼，愣了几秒钟，然后打了一下他的头：“你说什么梦话呢！这是小说！虚构的！我这点小伎俩能瞒得过‘女娲’系统吗？”
两个同学在台阶上打打闹闹，草坪上走过的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看到了。
班主任看着他们，她推了推眼镜，问旁边的年级主任：“那个要求……可以吗？”
“就是那个学生要求重修啊？”年级主任看着刘诗琪：那的确是一个看起来非常优秀的姑娘，手脚细长，面容清秀，在夏日的阳光下，她黑色头发被映出一轮金色的光圈。他怀疑地拿出她的成绩重新确定了一遍：“她怎么没被分到‘智’字组呢？”
“所以她很不服气啊，入学的时候就是‘仁’字组，现在快毕业了还是‘仁’字组，到了高中还得为她开设比较稀少的宗教倾向的课程，她和周围人很不一样。”班主任叹气。
“我们没有一年的时间留给学生，现在的世界急缺劳动力，让她准备一个月补考吧，如果补考还是这个结果，就说服她接受。”年级主任把成绩还给班主任老师，简明扼要做出了这个决定。
“明白了。”班主任老师说。
——“请给我十几个健康而没有缺陷的婴儿，让我在我的特殊世界里教养，那么我可以担保，在这十几个婴儿中，我随便拿出一个，都可以训练他成为任何一种专家——无论他的能力、嗜好、趋向、才能、职业及种族是怎样的，我都能把他训练成为一个医生，或律师，或艺术家，或商界领袖，甚至也可以训练他成为一个乞丐或小偷。”约翰.华生 （行为主义心理学创始人）
三
一个月的准备，刘诗琪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
一个月在体能上要提高许多不可能，她把目标放在了“智”字组的达标线上。
她在图书馆恶补了很多课外的教程，尤其是心理学的标准化测试。
但是这些测试看起来和“女娲”系统给的标准化测试似乎没什么关系，她参不透里面的关联。
同班好友韦星爵一直陪着她。
这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到了变声期，身材也开始飞速长高。初一入学的时候他比刘诗琪个子还小，但是到了初三快毕业的时候，他已经和刘诗琪可以平视了。他加大了体能课的训练，期待上了高中能长得比刘诗琪还高。
其实他用不着这么在意自己的体能，他在标准化测试中，是“智”字分类组里分数最高的，不管将来是当科学家还是其他领域的知识分子，他在高中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发展方向，老师们都必须配合。但是他有一个梦想，除了刘诗琪之外，没有对其他人提起：“我想当一名小说家。”
“这行业酬劳听说不高，毕竟现在是工业文明前期。”刘诗琪盯着自己的书，眼睛都没抬起来，“只是不知道你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也许他们可能负担你梦想实现之前的物质生活。”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干什么的，参加工作之后，就可以和自己的父母见面了，我猜他们应该都是‘智’字类的吧。”韦星爵满不在乎的说。
刘诗琪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可在公共场合讨论自己父母的职业，不然会有麻烦，韦星爵耸肩表示自己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违反禁令。正在这个时候，同班的胡雨晴带着几个同学站在他们不远处指着刘诗琪哈哈大笑：“看啊，那不是修道院未来的嬷嬷刘诗琪吗？”
刘诗琪气得站起来，被韦星爵拉住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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