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汜这次来京市出差,还带了个博士生。是个温和斯文的年轻人,戴眼镜,白衬衫,双肩包,帆布鞋,眼睛清澈的同时又对周围保持警惕,那或许是因为局促。
言汜推她从房里出来时,那人正站在门口拿着笔记本和笔在记什么东西,低垂着饱满发丝的脑袋,见到教授出来,收起笔记,“导师,我来帮您。”
言蓁匆匆扫了一眼那人面貌,心里不愿这么早离开言汜,要求他,“你先带我去吃东西。”
刚刚言汜来把她叫醒,说有事要出去,她腿不方便找个人来看着她,那人就是他带的学生。
男人应了她的愿,带去酒店一楼吃早餐,电梯里,三人沉默着,赵屿四肢紧贴在一起跟站军姿似的站在角落,一双眼紧盯着不断变换的楼层,言蓁玩着手指,从电梯的镜子里打量言汜。
昨晚谈话没有好结局,她没得到想听的答案,可也没闹僵,她计划再找机会磨着这人给她明确的答复。
言汜抬手看腕表,然后温淡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赵屿。”
“导师。”男生忙应了他。
“接应的车快到了,你带言蓁去吃早餐。”他派遣人起来毫不客气。
“好,您放心。”
出了电梯,言汜弯腰在她面前嘱咐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赵屿会陪着你,我下午回来。”
言蓁提了提唇角,明明答应了陪她吃早餐的,却还是顺从点了头。
男人身影消失在门口,言蓁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来北市的第一天,她该尝试着做些什么打发无聊。
那男生站在她身后,扶住轮椅,想起忘了做自我介绍,“江小姐,我叫赵屿。”
“江言蓁。”她露出几分礼貌笑容,“今天只好麻烦你了。”
因为赵屿已经吃过早餐了,所以她吃早餐的时候,他坐在对面,还是在用笔记本写东西。没有说话,专注在自己的东西上面,极力放低了存在感,言蓁反而不觉得尴尬。
她吃着,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
“你在写什么?”
他停下,“初步实验idea,还在理思路。”
噢,学神。
她边吃着,又随口问,“我哥平时对你们很严厉吗?”
“不严厉,”他顿了顿,又抬头,“但导师很有威严,不怒自威。”说完了观察她的表情,想着是不是在人家妹妹面前说这个不太好,又找补,“导师平时很有耐心,无论是学业上还是生活上都很关照我们……”
明明很正常的评价,她被逗的笑出来。
她知道,言汜不会大发善心关照别人,他是个冷漠的人。
男生疑惑,看向她的笑容。
她用勺子搅拌着碗底,“没什么,你觉得他好就行。”
“呃……”男生更不明白了,但也没继续追问。
吃完早餐,她想出去走走。
赵屿任劳任怨,推着她到附近的公园,阳光很好,天空蓝而深邃,公园里很多老人孩子在晒太阳,暖洋洋的。
赵屿在长椅上坐下来,打算拿出笔记继续,怕会冷待了言蓁,可言蓁在他旁边,有两个小孩在玩竹蜻蜓,她也能兴致勃勃地盯着瞧,头不住地随着竹蜻蜓上仰下望,心情不错。他放下心来,翻开笔记。
言蓁安静看着,直到微信消息提示响起,她点开,是辛娅发来的照片,风景照,绿木掩映的白墙楼,像连日落雨后的样子,潮湿氤氲的氛围。
言蓁问她,这是哪里。
辛娅回复,台北。
六月的台北,真是个好地方,她回了艳羡的表情包。
辛娅毕业后的毕业旅程线拉的极长,从亚洲出发,途径中欧,西欧,北欧,北美,南美,最后在家门口逗留盘旋,去了台北。
那次她来柏林只停了一天,就匆匆去赶她的飞机了,经过了那么多事好像已经过了大半年,她很想她,她问她,【台北在下雨吗?】
【接连半个月都在下雨,已经很久了,你要是有空过来一定会放晴的。】
京市远在北方,晴朗明媚不同于台北的雨季,言蓁挺遗憾,【我来不了。】
【我打算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辛娅留给了言蓁这个决定。
言蓁没有多问,只告诉她,【记得报平安。】
回酒店的路上很安静,赵屿是个话少的人,言蓁同样也是,可能在同样话少的情况下她反而要外向几个几分。于是言蓁和沉默的赵屿搭话,“我哥去参加什么会了?”
她问一句,他便回一句,“是项目会。”
言蓁想,只带着他一个人来,想必是任以重任,听来抱歉极了 ,“如果你不是陪我,应该跟着给哥去了,真不好意思,我耽误你了,赵屿,非常不好意思。”
“不碍事,前两天已经去过些地方,今天正好有空研究研究这个想法。”
言蓁又问他,“你是哪里人?”
“西江那边。”
“那你本硕也在南大读的吗?”
“不是,在西江。”
“你真厉害,这么年轻,都已经是博士了。”
他谦虚笑了,“导师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是南大正级教授了。”他对言汜的钦佩溢于言表。
她替自家哥哥谦虚,“我哥那种是属于脑子里带系统的,咱们不能跟他比。”
“我明白,我还要经过好久、好久的努力,才能得到他的认可。”他又笑着加了一句,“但是我很幸运成为江教授的学生。”
下午言汜回来时,言蓁正坐在轮椅里,面前的桌面上摆了两盒小龙虾,两只手带着手套正在专心致志剥虾,侧脸温静。
赵屿在桌对面埋头在书里,两人倒是处得自得安静。
门口一有动静,言蓁慢慢转过脸,“哥,你回来啦 !”
“嗯。”
赵屿也终于抬头,忙站起来打招呼。
言汜出门的时候穿的西装,或许是外面热,现在只留了件衬衫,领带也不知去哪儿,黑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清俊雅贵。
他站在门口视线划过桌面的小龙虾,“等会儿我带你出去吃饭,这些可以先别碰了,留点肚子。”
她愣了一下,“去哪吃?”
“和一个老朋友一起。”
言蓁其实还没开始吃,只是在剥,想剥在一起吃,脸上有些可惜。
“你准备下,一个小时后出门。”
他通知完,关门离开。
“哥?”她叫住他,不明白怎么要走。
他转过脸,“我回房间洗个澡,你自己待会儿。”
这样啊,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赵屿还站在原地,既然导师回来了,他也该走了,打算和她告别。
“赵屿同学,你真的不吃吗?”她惋惜地看着好大两盒虾。
“抱歉,我过敏。”眼神扫过那摊红色的尸体,他再次拒绝了。
一个小时后,准时出发,言汜推着她到车前,把她抱上去,轮椅收回后备箱。言蓁才发现,没有司机,他坐上了驾驶座,而她在副驾驶看着他。
他偏头解释,“租的,方便。”
她赞同,“哦,是要方便些。”特别是带着她这个不方便的。
车子起步,他手机就响了。
他扫了一眼,接通了,语声依旧温淡,却是少有的尊敬,“爸。”
言蓁看过去。
“嗯,知道。”
“我等下给他打电话。”
“没有,这边还没结束。”
“好,你注意身体。”
……
男人挂了电话,眼神平稳,注视路况。
车内安静,可终究是有道视线黏在他身上。
他偏头,对上那双放在他身上时间过长的眼睛,“有话要说?”
言蓁半垂了眸,偏过头去,也看向前方,即使不在下班高峰期,路上车辆也多到拥挤,行驶缓慢,她轻声问,“你没有告诉爸爸,我在这里吗?”
男人态度总是淡淡的,“你想让他们知道自然会说,我不替你转告。”
话题点到为止,她没有作声,他也再没说下去。
半小时后,车身停在一处私人住所,环境挺好,看得出来地价昂贵。
言蓁以为是和朋友出去吃,可没想到是登门蹭饭啊,她一个伤号还带轮椅,是不是不太好……
她打听,“哥,这是哪儿?”哪个朋友?
言汜还未开口,雕花大铁门忽然向两边滑开,显出里面的别致漂亮的楼身来。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江先生,您来了。”
看来是常来。
言蓁猜着这房子的主人是谁,毕竟她不知道言汜在北市有什么她认识的朋友。
“哟,真是个稀罕事儿,江公子带女人过来。”
下车时,言汜弯腰抱她,正是这时候,她听见带着戏谑口气的声音响起,她从言汜肩膀处往外瞄,看见一张劲劲儿的脸。
这人长着一张邪肆张扬的脸,浑身透着坏男人的气息,盯着她时,一脸的玩味。
是她本能想远离的那种男人。
言蓁抱着自己哥哥,没见过他还有这号朋友。
言汜察觉到她情绪微妙的变化,转身扫了那男人一眼。
“我妹妹,言蓁。”
“余牧新。”
言汜把她放在轮椅里,向双方介绍了彼此。
男人插着兜居高临下看她,毫不避讳地打量评价她,“你就是言蓁啊,从没听言汜提起过你腿有伤残啊。”
“……”言蓁讪笑,并不觉得幽默,反而觉得这人的内在和外在一样傲慢无礼,吐出三个字,“余先生。”
男人打量着她的腿,“不是在柏林吗,怎么陪你哥来出差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不会是你哥弄的吧?”
一大串问题倒在她身上,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到底回答哪个,这男人简直就是问句发射器,适合去当射手。
“他烦,别理他。”言汜瞥他一眼,推她往门内走,到是轻车熟路。
还是哥哥好,她感恩戴德地咽下话。
“言汜哥!”
刚踏进门内,一道欢快的声音从二楼落下来。
脚步由远及近,言蓁抬眼看过去,这一看差点没原地站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人走近。
那是一张很年轻英俊面孔,就在昨天……她还见过,不止是昨天,还有那天她无助时候他也出现过。
对,他也姓余,余嘉濂。
脑子乱糟糟的,未免太巧了。
那人本来高高兴兴奔向言汜的脚步生生打住了,视线凝在她脸上,惊讶,不可置信,目光一遍一遍在面前一对男女身上来回打量。
意外程度不亚于言蓁。
言蓁看到和余牧新几分相似的眉眼,还有他过于居家休闲的衣服,很快捋清了关系,余嘉濂是余牧新的弟弟,原来他们两人各自的哥哥早就互相认识。
“言汜哥,………这是你……女朋友?”余嘉濂迟疑开口,指着轮椅上的女人。
言蓁听得拧眉,什么眼神?
她头往后仰,看了一眼言汜,哥哥,如果知道这顿饭会遇见这两个人,她绝对不会答应来。
余牧新走过来,调笑他,“胡说什么?”
提醒他面前女人的身份,“江二小姐,江言蓁。”
余嘉濂更意外了,上下打量她,质疑出口,“江……小姐?”
脑海里浮现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恹恹可怜的样子。交换名字的时候她说自己叫言蓁,姓言名蓁。
骗他呢。
言蓁突然想起她给他留假名字一事,懊悔浮上心头,她那个时候以为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不会再见面,哪里想到还有今天啊?现在有种谎言被戳穿的尴尬,连带着看他都有几分不好意思,故作镇定,“真巧啊,又见面了。”
言汜听到这话眉眼动了动,很会捉重点,“你们之前认识?”
她解释,“我在西藏扭伤了是余嘉濂把我背下了山送我去的医院。”
余牧新挑着眉露出意味深长地笑,“那真是有缘分,在本该第一次见面的今天先遇见了,这不是有缘这是什么?是吧,言汜。”
言汜没接话,替她向余嘉濂道了谢,“麻烦你照顾她。”
余嘉濂摆手,“哥,你客气了,早知道是你妹妹,我肯定会亲自帮你把她带过来的。”
这女孩骗她,说已经通知家人了,他才走了的。
哪知道自己受着伤来北市找家人。
他们甚至还在头等舱遇见了。
听弟弟说认识她,却不知道她是谁,余牧新插嘴,“你听她名字,听不出来吗?”
言蓁哑然,那还不是因为她撒了点小谎。
余嘉濂:“……”可是她说自己姓言啊。
-
晚餐时间,四人落座,余牧新和言汜本在聊些工作近况,不知怎地就聊到柳殊了。
柳殊因为一桩案子来找过他,是言汜牵的线。
余牧新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趁机敲诈言汜,“那次她来见我私下讲和,我把人情记到你头上的,你可别忘了现在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柳殊来见你第二天,帮你公司接下了你头疼的案子,你敲她一份利益交换,物尽其用,人情还要让我还?生意做的这么仔细真是难为你了。”
余牧新耐人寻味地笑,“谁让她是你的人。”
言蓁听着,也便想起了柳殊,她在年少时,见过言汜身边的第一个女生,那么靓丽高傲,野心勃勃,她曾把她当成自己想追求的模样。
察觉到她失神,坐在她对面的余嘉濂用手在她面前挥了一挥。
言蓁抬头,朝他看过去,得到他的关心。“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言蓁微笑摇头,突然想起还未对他道过歉,低头在手机上给这个好心人发微信。【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叫江言蓁。】
收到消息的余嘉濂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回复她,【受到了伤害,下次单独请客吃饭。】
言蓁,【OK!】
余嘉濂在桌上用手给她比了个实体的OK,言蓁朝他微笑,还好这人不记仇,爽快。
两人这互动落在余牧新眼里,那可是多了层意味,【你俩关系不错?】
余嘉濂大大方方,“我们年轻人熟起来都是很快的,对吧,蓁蓁。”
言蓁忙点头。
没注意到他的称呼变得这么快。
饭吃到没一半,余嘉濂都在自来熟地跟她讲话,两人相谈甚欢。最后他向小孩似的邀她去看鱼,“我们家后院塘里养了头超级大的锦鲤,跟小乳猪似的,我带你去看看。”
言蓁有了兴趣,立马看向言汜。
言汜对上她的眼睛,冷冷淡淡点了头,“去吧,注意安全。”
于是他俩个立马下桌,一起去后院玩去了。
余牧新仰着后椅,目光从那边移回来,“两人看着还挺配,把你家言蓁许给我弟得了。”
余牧新看着他,露出算计意味的笑来。
言汜哼了声,流露冷淡的态度道出事实,“我妹妹在柏林工作,不适合异地。”
余牧新摊手,“好办,我让余嘉濂去柏林。”
“柏林还有人追她。”
余牧新读出了言外之意,她妹抢手的很,余嘉濂这种刚认识的人排不上号。他皱眉,“柏林,建筑……”脑袋只是转一转,就得出了结果,“周珩?”
言汜静看着他。
余牧新一脸嫌弃,“就他那毒舌性子,言蓁能受得了?”
“好奇?”
“当然!”
“我从不给人说媒,自己去问。”
“哎不是,你这个大舅哥是不是看不上我弟弟?”
大舅哥三个字,他浑身透着抗拒,但他依旧镇定,声音也很沉静,只是字里行间愈发尖锐起来,“闭嘴,你的意思是我该答应你把言蓁口头配给你家余嘉濂?你以为是畜牲配种,选个品相优良的就行了。我妹妹,江家的掌上明珠,只有她愿意和不愿意的份,明白吗?”
余牧新被说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嗤笑了一声,“看不出来,你还挺妹控。”
言汜懒懒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比不上您,操心你弟的感情,看到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就迫不及待绑姻缘线,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拉扯余嘉濂长大,就以为可以把手伸那么长管他婚姻了是吧?”
“……我怎么还落一顿教训?”余牧新扯了扯嘴角,脸色显而易见地笑不出来了,“就因为我想言蓁当我弟妹?”
“别打我妹妹注意,我妹妹恋爱自由,她喜欢的自然会去喜欢,用不着人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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