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沈醒来时看见熟悉的吊灯，波浪般的白色线条中嵌着乳白色的圆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他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时抬头看见这顶灯，对乔聿衡说，好想吃荷包蛋。乔聿衡小心翼翼地将他吻了又吻，下床去厨房做了两个糖醋荷包蛋，一口咬下去酸甜鲜香。
一晃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
往窗外一看，天竟然都黑了。桑沈用手肘撑起身体，体位变动叫他晕得眼前发白，耳边嗡嗡地响。
“......桑先生，您别动，针回血了。”
好一会桑沈才听清房间里的声音，待眼前清晰了，看见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面生。
得益于一双潋滟桃花眼，桑沈笑起来最是多情，但他一旦不笑，便是镜中花碎成一地锋利碎片，薄凉冷淡得让人生寒。对方下意识微微低了头：“我是杜尔诺先生的私人医生，廖常。”他顿了顿又问，“您易感期多久了？已经出现了急性易感的症状。”
信息素紊乱症在alpha身上和急性易感的症状一模一样——无法控制信息素，体质下降，伴随长时间的低烧。若不去医院做全面检查，确实无法分辩两种病症的区别。
桑沈扭头看见右手处扎着针，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衬衫，但外套不翼而飞。目光慢吞吞地巡视一圈后，他才重新看向廖常，带了点笑，却也不回答对方的问题：“廖医生，帮我从外套里拿一支烟来，不过外套在哪——我也不知道。”
廖常回答说：“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吸烟。”
桑沈拔了针头，也不按着针口，鲜红的血珠顺着他清瘦的指尖滚落，轻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好难受。”他微微拧眉，眼尾病态的红晕更盛，“真的很难受。”
廖常火速挪开目光，盯着米色的毛绒地毯，深红色的血珠滚落其中，他开口：“......请您按住针口止血。”
桑沈盯了他好一会，忽然笑起来，笑声像风拂过玫瑰花丛：“好啦，你做不了主是不是？不为难你了。”
车、衣服或是任何外在的装饰都不足以确认一个人是否养尊处优，只有气质、神态和动作细节是后天用钱堆不出来的。面前alpha与生俱来的傲慢像一颗恰好放置在灵敏天秤中央的剔透宝珠，施加的力再多一分或是再少一分，都会滑落在地沾染尘泥。
“如果您有任何不适，请及时叫我。”廖常握了握微微颤抖的手，转身离开房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又撞上乔聿衡的影子。
二楼主卧外的走廊并不宽敞，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混血alpha几乎将廖常完全拦住。廖常和乔聿衡算不上太熟，但也大致知道他的性子，纵使这人现在看着挺波澜不惊从容不迫，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可是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廖医生深吸一口气，退开半步：“桑先生是急性易感引发的昏厥，现在已经醒了，并无大碍。”
急性易感严格来说不是病，最好也不要靠药物压制，用文雅且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说就是堵不如疏。乔聿衡同样是alpha，想必不会不知道这样的常识，因此廖常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要离开。
乔聿衡伸手拦住了他：“强效抑制剂。”
廖常皱起眉头：“强效抑制剂本身就有严重副作用，对急性易感期的alpha身体伤害更大......”
“不是给他用的。”乔聿衡的蓝眸暗沉，打断了廖常。
桑沈下了床。乔聿衡这个变态，鞋也不给他准备一双，不过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羊绒毯，并不冷。
房间里的陈设和桑沈记忆中别无二致，桑沈在衣柜里翻了翻，没找到自己的外套。但比这个更令人烦躁的是，系统里显示的任务进度竟然从30%掉到了25%，桑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重逢的任务进度由乔聿衡的满意度决定，按理来说，他越是觉得得到了报复的快感，任务就会越接近成功。桑沈不满地想，自己都惨成这样了，乔聿衡怎么还不够爽？
房门发出“咔哒”一声，桑沈回了头，面具般的漂亮笑容挂在脸上：“给你添麻烦了，杜尔诺先生。”
桑沈赤脚踩在地毯上，米色的细小毛绒萦绕在他骨节突出的苍白脚踝旁。乔聿衡挪开目光，看向桑沈的眼睛：“桑先生病还没好，不要赤脚下地。”
桑沈心里腹诽这地毯比床上还暖和几分，却是乖乖地坐回了床上。
乔聿衡将手机递给桑沈：“给姥姥打个电话。”
桑沈抬眸：“杜尔诺先生怎么和姥姥说的？”
“只说你被我带走了，让她不要担心。”
桑沈笑笑：“姥姥也就信你不会撒谎。”李海雁女士曾和桑沈调侃道，乔聿衡的心是实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一个心眼子。
“干什么去了臭小子，我做了一大堆糕点呢！”电话刚接通，就传来李海雁女士中气十足的声音。
“姥姥，”桑沈压低了嗓音，尾音带点黏糊的撒娇和讨好，“我和小衡两年没见了嘛，您说干什么去了？”
“小衡”两个字被桑沈咬在舌尖，像含了颗糖砸在乔聿衡身上。强效抑制剂压制了乔聿衡的信息素，因此乔聿衡一时无法给心脏不规律的跳动找到愚蠢生理反应的借口。
李海雁女士被他一句话噎得沉默半晌：“行行行，下次再也别想来姥姥这蹭吃蹭喝了！”
桑沈甜言蜜语地哄了姥姥许久，终于把李海雁女士哄开心了，他长出一口气，手机坠着手腕砸落在床铺上，脸色苍白如纸。
胃疼，估计这会饭点也过了，桑沈拧起眉头，咬着舌尖想把疼痛压下，殊不知自己手臂上的青筋像有生命力似的要挣脱薄薄的皮肉，几乎呈现出让人害怕的脆弱。
“桑沈。”乔聿衡两步上前，一把抓住桑沈的手腕，滚热的掌心烫得桑沈微微哆嗦，“哪里疼？”他的声音比以前平稳成熟多了，桑沈想，乔聿衡小的时候见他生病直接会急哭。
“胃。”桑沈借着乔聿衡的支撑坐直一些，熟悉的体温和怀抱让疼痛中的他一时恍惚，自然而然地示了弱。但离得这么近却嗅不到一点对方的信息素气味，桑沈撇了撇嘴，又想，也好，他现在闻到同类的信息素只能遭罪。
“我去找廖常。”乔聿衡立刻就要起身。
别治了，再治治好了怎么办，桑沈一把拉住乔聿衡。而且——系统面板上的任务进度竟然从25%掉到了24%。
难道是自己越惨乔聿衡越不满意？桑沈望向乔聿衡，那颗形似荷包蛋的顶灯悬在乔聿衡正上方，再柔和的光被他的高眉骨切下，也落了漆黑深重的阴影，挡住眸中神色。总不能是，乔聿衡还在心疼他。
桑沈仰起头，眸中带着些狡黠的得意：“小衡，你还担心我。”他完全放松下来，刚刚让人心惊的脆弱好似错觉，盈盈笑意装点下像在看一只笨拙的猎物走进陷阱之中。
桑沈的手指冰凉，这股寒意顺着经脉爬进乔聿衡的身体里，把他因为惶恐焦虑蹿起的火苗顷刻浇灭。
强烈的怒意和屈辱下，乔聿衡反握住桑沈的手腕，被骨头硌得掌心发疼，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毕竟和桑先生认识多年，不能见死不救。如果桑先生并无不适，我让司机送桑先生回家好了。”
与那墨蓝双瞳里浓烈的怒意对上，桑沈嘴唇轻轻颤了颤，移开目光，好似不敢与乔聿衡对视，勾起略带自嘲的笑意：“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杜尔诺先生。”
乔聿衡剧烈的呼吸逐渐平稳，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里如玉的手腕，后知后觉地思考着，自作多情......什么情？莫名的雀跃先一步思考的结果占据了乔聿衡的大脑。
任务进度忽然飙升到了40%。
桑沈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很感谢杜尔诺先生的出手相救。”他故意把出手相救四个字咬得过分清晰，“已经很晚了，那便不继续打扰了。”
送桑沈回家，是乔聿衡刚刚一怒之下自己提出的，因此桑沈得以顺利地回了家，只不过任务进度又跌了2%。两年过去，乔聿衡阴晴不定的脾气见长，桑沈懒得再思考，他现在累得很，病理反应虽然能关闭，但身体机能多少也会影响心情。
目送英俊的alpha走进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内，司机按照吩咐给乔聿衡打去电话：“先生，已经将桑先生送回家了。”
“临阳路94号金江新区29栋，是吗？”电话那端，乔聿衡熟练地报出地址。
司机点头：“是的，先生。”
乔聿衡沉默了一小会：“先别走，看见17层的灯亮了，告诉我。”
“好。”
公寓离医院近，桑沈一直常住在这里。乔聿衡第一次来这里过夜时，一整晚都没有合眼，他贪婪且惶恐地注视着桑沈的睡颜。夜里桑沈醒来一次，问他怎么不睡。乔聿衡抿了抿唇，回答说被蛙鸣吵醒了。桑沈侧耳聆听一会，笑道你耳朵真尖。
幻觉般的蛙鸣似乎通过手机传来，乔聿衡不知道过去了几秒还是几分钟，他问：“灯亮了吗？”
“没有，先生。”
......
“......现在呢？”
司机吞咽了一下口水，又数了数楼层：“还是没有，先生。”
“过去多久了？”
“快十分钟了。”
衣物摩擦声与脚步声清晰传来：“上去找人。”
“1702，快去。”乔聿衡拿上车钥匙出了家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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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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